比起李朝陽來，李仲誠更為心急。

    想到這些事，楊世安只覺得慚愧。

    在他們上山掏鳥下河摸魚的年紀(jì)，李朝陽可能正在學(xué)習(xí)怎樣從喪失雙親的痛苦中振作起來，在抵抗痛苦的時候，還要抵御來自外界的壓力。

    正因?yàn)橛辛诉@樣的過去，所以現(xiàn)在的李朝陽看起來才這么的從容沉靜嗎？

    應(yīng)該是的。

    若想要摧毀一個人很容易，但要讓這個被摧毀的人重新活過來，卻要花費(fèi)想像不到的時間和精力。

    而李朝陽，自愈了。

    這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

    “你有句話說得很對?！睏钍腊灿趿丝跉?，“永遠(yuǎn)都不要跟他為敵?！?/br>
    宿名一掌拍在他肩上，“當(dāng)然。走吧，接下來咱們可有得忙了?！?/br>
    陸昭在上回遇見小乞丐的地方逗留了近一個小時，仍舊沒有看見到人。

    她想起小乞丐說自己在附近的餐館里打工，尋思著要不要一家家去問問。

    陸寧等得比她還心焦，“姐，這么久都沒看到人，要不咱們?nèi)フ艺野??！?/br>
    “這附近的餐館大大小小有幾十家，咱們挨個找嗎？”

    陸寧問：“不可以嗎？”

    陸昭一笑，“可以，只要你不嫌累。”

    “不累。”陸寧拉著她往前走，“這個人如果能幫上咱們的忙，再累也值得的。”

    陸昭任他拉著，真的一家家的挨個兒問了過去。

    走了十幾家，店主都說沒有這個人，兩人停在街邊后個路燈下歇?dú)?，陸寧說：“姐，你說她會不會不在這附近上班了？咱們差不多都走遍了也沒找著。”

    陸昭不確定的說：“也有可能，如果真的有這么個人在店里做過事，老板沒道理不知道，但看他們剛才的反應(yīng)都不像是在說謊?！?/br>
    在這縣城里，想找一個人還真是不容易。

    “還剩幾家，我們再問問?！标懻颜f完，朝下一家走去。

    陸寧忙快幾步跟上，“如果這里沒有的話，咱們再往外面走一走，說不定就能找到了。”

    陸昭嗯了一聲，加快了步子。

    剩下的幾家依舊沒有小乞丐的消息，兩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失落。

    陸寧看著jiejie沉靜的臉，反過來勸她，“姐，你不要失望，說不定再多走幾家，就找到人了呢?！?/br>
    陸昭轉(zhuǎn)過頭來看著這小小的少年，伸手撫了撫他的發(fā)頂，“好，聽你的?！?/br>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走，突然被一個中年婦女叫住了。

    陸昭認(rèn)出這是一個餐館的老板娘，他們剛剛才見過。

    婦女有些躊躇，對于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似乎頗為掙扎，陸昭料想她應(yīng)該有小乞丐的消息，也沒催她，只等她自己說出來。

    半晌，婦女才道：“你們要找的那個小姑娘，是不是這么高？很瘦，還有點(diǎn)黑？”

    陸昭忙點(diǎn)頭。

    婦女左右看了看，格外小心的說：“你們是她什么人?。俊?/br>
    陸昭看著那老板娘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知有異，笑道：“那是我的一個表妹，有好幾年沒見過了，最近聽人說在這附近見過她，所以就來碰碰運(yùn)氣?！?/br>
    老板娘看她笑得天真爛漫，料想也不是個有心機(jī)的，便說：“既然是你表妹怎么幾年沒見了？”

    “說起這個真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好?！标懻盐櫰鹈迹荒樀碾y過，“我舅舅是個好賭的，打牌把家里的錢都給輸光了，最后還把我表妹拿去抵債，等我們知道的時候表妹早不知被賣到哪里去了，我們一家人這些年來一直在找她，現(xiàn)在可算是有點(diǎn)眉目了，哪知道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br>
    眼看著小姑娘快要掉下淚來，老板娘忙說：“丫頭莫哭，我見過她?！?/br>
    陸寧忙道：“真的？在哪里呀？”

    老板娘說：“別吵吵，小心給人聽見了。”

    陸家兩姐弟見她這么謹(jǐn)慎，心里有了些想法，陸寧看了jiejie一眼，又問：“嬸子，你在哪里見過我表妹呀？她現(xiàn)在好不好？”

    老板娘嘆了口氣，終于說道：“那丫頭也是個命苦的，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在彭六兒的店里做事，那彭六兒是個暴脾氣，手腳又大，見她活計(jì)做得不好就是一頓打罵。按理說這個情形，她早該跑了，哪知道她被打了還是照樣干活，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們這鄰里鄰居的，都覺得這丫頭可憐得很?！?/br>
    陸寧聽得心一緊，拉了拉jiejie的袖子。

    陸昭看著那老板娘，一句話說得又輕又慢，“彭六兒的店在哪里？”

    她面容沉靜，一雙眼睛像清泉般毫無波瀾，開口時微張的嘴唇紅得像涂了蜜，老板娘還沒見過長得這么精致的女孩兒，指了指斜前方一家餐館兒，“那里就是了?！?/br>
    陸昭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兩扇玻璃門開了一扇，另一扇擋在門前，上面寫著“歡迎”二字，里頭人影綽綽看不真切，不時有客人從店里走出來，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

    陸昭向老板娘道了謝，便往彭六兒的店里去。

    老板娘見他倆個年紀(jì)都不大，好心提醒道：“彭六兒開餐館前是個混社會的，你們可別做傻事，還是先通知家里的大人來吧，也好說話些?！?/br>
    陸昭再次道了謝，帶著陸寧過去。

    彭六兒的店有個俗氣的名字，叫彭家餐館。

    陸昭和陸寧跨進(jìn)門的時候，里頭的烏煙瘴氣撲面而來，陸寧被煙味兒嗆了一鼻子辣，咳個不停。

    陸昭找了個空桌子坐下，問陸寧怎么樣，陸寧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搖頭說沒事。

    “老板，點(diǎn)菜！”陸昭高聲道。

    不多時，一個胖子走了過來，說他是胖子都有點(diǎn)侮辱了胖子，只見他大概只有一米五幾的樣子，上身穿了件灰色的汗衫，下面是一條到膝蓋的大肥褲子，頭發(fā)像是一個月沒洗過似的，油都流到了臉上。

    等走近了陸昭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汗衫不是灰色，而是被什么東西弄臟了，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這店里的東西還沒開始吃，陸昭就已經(jīng)有點(diǎn)反胃了。

    她強(qiáng)忍著胃里的不適，接過彭六遞過來的菜單，隨手指了兩個菜，“老板快點(diǎn)，餓死了！”

    彭六靦著臉說，“行行，馬上就好，馬上就好?！?/br>
    陸昭看著他往后面走去，掀開簾子一角鉆進(jìn)了廚房，在簾子掀起的那一瞬間，陸昭瞳孔一縮，她看到了小乞丐。

    簾子很快放下，遮擋住了陸昭的視線。

    但掀起的那一剎，已經(jīng)能讓她看到里面的情形。

    小乞丐坐在污水橫流的地上，手邊疊起了高高的碗盤，面前用來洗碗的大盆子能裝下兩個她，她的手在沒有泡沫的滿是油漬的水里飄蕩，臉上的表情空洞而麻木。

    陸寧也看到了。

    他嘴巴呡得死緊，霍地站了起來。

    他想沖進(jìn)去把那素未謀面的小乞丐帶走，他想把那個油腦腸肥的彭六兒狠狠揍一頓！

    但來不及他想，jiejie抓住了他的肩膀，將他重新按回了凳子上。

    彭六兒沒說錯話，菜果然很快就端了上來。

    不過陸昭和陸寧早已失去了食欲，為了不讓人起疑，兩姐弟裝模作樣的扒了幾口飯，把盤子里的菜東扒扒西扒扒，假裝吃過的樣子。

    結(jié)帳的時候陸昭不經(jīng)意的問彭六兒：“老板，你們這兒還招洗碗工嗎？”

    彭六兒瞇起眼睛笑，露出一口吸煙過度的黃牙，“不招了不招了，前陣子已經(jīng)招到人了?！?/br>
    “這么快呀？”陸昭驚訝地說，“我還以為像你們店里這么忙的生意，應(yīng)該招不到長期工呢?！?/br>
    彭六兒正低頭算錢呢，聽了這話抬頭看著陸昭，“怎么可能呢，我們這兒是最好招人的，你也說了，生意忙，那賺的錢自然就多了?！?/br>
    他平時可沒這么好的脾氣，純粹是見問話的這個小姑娘長得漂亮，又是店里的客人，這才耐著性子解釋。

    “那你們這里招的洗碗工多少錢一個月呀？”

    “十塊錢一個月，包吃包住?！?/br>
    這個價錢自然是低了，但是對于小乞丐來說，大概只有每頓有飯吃，晚上有地方睡覺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那小丫頭看似精明，實(shí)際上也笨得很。

    陸昭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接話，帶著陸寧走了。

    chapter182小乞丐

    一踏出彭家餐館，陸寧立刻問：“姐，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陸昭拉了拉他的手，“先離開這里再說?！?/br>
    兩人從來時的路往回走，眼看著快要走到水果街了，jiejie也沒說話，陸寧有些急了，“姐，咱們不找小乞丐了？她肯定是被那個姓彭的給欺負(fù)了！”

    陸昭看他一眼，“咱們兩個一不能打二不會法術(shù)，單槍匹馬的怎么去找小乞丐？你也看到了，那個姓彭的雖然是個死矮胖子，但肯定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人，咱們?nèi)绻Q(mào)然去找他要人，他可能不會放人，就算是答應(yīng)放人，大概也會獅子大開口敲咱們一筆?！?/br>
    陸寧聽jiejie這么一分析，好像也是這個道理，“那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嘛？”

    “先回村兒，這事得好好想個辦法?！?/br>
    “可是小乞丐還在店里受苦呢?！?/br>
    陸昭一笑，“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受些苦對她來說未嘗不是好事?！?/br>
    “可是我們明明能讓她不受苦啊?！?/br>
    陸昭被陸寧這救世主般的心胸給逗笑了，她說：“如果她沒有碰到我們又會怎么樣呢？陸寧，我們并不是圣人，不能有害人的心，但也不要充當(dāng)救贖苦難的神，因?yàn)槲覀兪侨耍说哪芰κ怯邢薜??！?/br>
    陸寧看著jiejie不茍言笑的臉。

    她在很多方面總是顯得格外的嚴(yán)苛，說的話有時候他聽明白了，有時候又沒有聽明白，但他知道jiejie說的是對的，所以沒話好反駁，只能悶悶的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中午在彭家餐館吃的那餐飯就跟沒吃似的，兩姐弟一回家，陸寧便去生火做飯，陸昭則去地里摘了些蔬菜回來跟rou炒。

    現(xiàn)在家里的條件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但陸寧還是那樣節(jié)儉，多花一分錢都覺得rou疼。

    陸昭覺得自己是很愛錢的，但也愛花錢。

    反觀陸寧，那完全就是個只知守財不知用的笨蛋。

    到底誰才是守財奴?。?/br>
    從縣城回來的這一路，陸寧整副心思都在怎么把小乞丐從彭六兒那弄出來，吃飯的時候也顯得心不在焉。

    陸昭用筷頭打了下他的手背，他恍惚著看向她，“姐，你打我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