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黑色的長發(fā)散亂在玉枕上，和他蒼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就躺在那兒，神色安詳，長長的睫毛像月牙一般的扇子，在眼瞼上投射下兩排陰影。嘴唇是那樣的蒼白，沒有血色，但面容恬靜澄澈得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看上去有一種與世無爭的淡然和飄逸。

    謝悠然看著他呆呆地出了神。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輕微的代表著熟睡的呼吸聲傳過來，她才在心底無聲的嘆了口氣，替他掖好被子，輕輕地在他額頭印下一吻，然后，悄然起身，離開。

    青竹林里，石榴樹下，石桌旁，藺聞風(fēng)正在等著她。

    見到她，起身道：“大姑娘，家父舟車勞累，我讓他去休息了。”

    謝悠然點點頭，“坐下說吧?！?/br>
    藺聞風(fēng)坐下。

    謝悠然道：“老神醫(yī)是怎么跟王爺說的？”

    藺聞風(fēng)遲疑了一下，才道：“家父跟王爺說的解蠱法子，就是忘情水！”

    謝悠然道，“說下去?！?/br>
    藺聞風(fēng)道：“家父對王爺說，若想解情蠱之毒，唯有飲用天山山頂忘川湖的忘情水，才能斷情割愛，解除情蠱之毒。但如果一旦飲用了忘情水，就會忘了自己最心愛的人，而且從此以后，清心寡欲，再不會動情。正是因為考慮到大姑娘和王爺?shù)那橐猓?，家父才單獨告知了王爺這個法子，至于王爺?shù)降撞捎貌徊捎?，就看王爺自己了！?/br>
    難怪梁墨辭和老神醫(yī)單獨談話后就變得怪怪的，原來，這個解蠱的法子確實讓他為難。

    解蠱吧，就會連她都忘記，兩個人不管有過再深的情愛，也都會從此形如陌路。

    不解吧，就得等死。

    這確實是個很棘手的問題。也難怪他不再提及解蠱之事，原來，是怕將她忘記！

    第596章 以血解蠱

    謝悠然深吸了一口氣，鼻子酸酸的：“嗯，這個法子確實有說服力，難怪王爺會相信！”

    藺聞風(fēng)嘆口氣，“是啊，王爺相信了。而且，還請求家父不要把此解蠱方法告知大姑娘。想必，是怕你知道后會選擇救王爺，寧愿兩個人從此變成陌生人。大姑娘，王爺對你的這番深情，真是天人可鑒，讓我等也都感動不已呀！”

    謝悠然的眼眶濕濕的，她微微一笑，道：“你說得沒錯，若解蠱的方法真是這樣，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救王爺！畢竟，他的命，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只要他能好好的，讓我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藺聞風(fēng)的神色黯然了下去，他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化成了一聲長嘆。

    謝悠然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抬起眸子，看著藺聞風(fēng)，苦笑一聲，道：“可是，解蠱的方法不會這么容易的對不對？”

    藺聞風(fēng)也苦笑，“是啊，實際上，家父告訴我的真正的解蠱方法，比這要難上許多，并且，關(guān)乎到大姑娘你的性命安全……”

    謝悠然心里一沉，“是什么？”

    藺聞風(fēng)定定地看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以血解蠱！”

    “以血解蠱？”謝悠然臉色一變。

    “是的?！碧A聞風(fēng)點頭，苦笑道：“解情蠱的方法，是要用被下蠱之人最愛之人的鮮血來喂他體內(nèi)的蠱蟲，也就是說，姑娘若想救王爺，必須得用自己的鮮血來解他的情蠱，每天一小碗。直到它喂飽后，它才會停止對中蠱之人心臟的啃噬，爾后，慢慢地死去。而這個過程，誰也不知道會耗多久，因為誰也不知道蠱蟲多長時間才會吃飽，也許等鮮血之人都血盡而亡了，蠱蟲還沒吃飽，它便會繼續(xù)作惡。所以家父讓我奉勸姑娘，三思而后行，畢竟，這個法子太殘忍了，咱們，冒不起這個險啊……”

    以血解蠱！這確實是一個很慘無人道的方法！

    可是，這也是唯一的方法，墨辭的蠱毒，已經(jīng)拖不起了！只要他能活著，就算犧牲了自己，又如何呢？

    謝悠然慘然一笑，道：“藺神醫(yī)，你覺得，我會眼睜睜的看著王爺就這么痛苦的死去么？”

    “大姑娘……”藺聞風(fēng)肝膽俱裂，無語哽咽。

    謝悠然勉強(qiáng)擠出一絲微笑，道：“這個辦法雖然冒險，但并不是沒有活路的是不是？只要我的血有足夠的多，只要我身體新陳代謝得好，新鮮血液能及時的補(bǔ)充，我們，還是有一線希望的！”她淡淡一笑，道：“神醫(yī)，你不用為我擔(dān)心，你只要幫我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不要讓王爺察覺到端倪就夠了，至于最后能不能成事，就得看老天爺了！”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天，喃喃的道：“相信老天爺不會這么殘忍的，對不對？”

    “大姑娘……”藺聞風(fēng)無語哽咽。

    謝悠然道：“什么都不用說了，趕緊準(zhǔn)備吧！”

    藺聞風(fēng)重重一拜，“大姑娘，屬下先替王爺謝謝你，謝謝大姑娘為了北伐軍，為了東皇子民而作出的犧牲和貢獻(xiàn)！屬下，這就去準(zhǔn)備！”

    謝悠然點頭，微笑著看他離去，眼里慢慢的浮上了一層淚霧。

    朦朧的視線里，她的眼前劃過了一幕幕昔日的畫面。從她和墨辭的相識，相知，到相愛。這一路走來，他們之間發(fā)生的點點滴滴，他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好幾次都陷入險地，差點付出生命的代價。情深如斯，她如何能辜負(fù)？如今，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也該她為他做點什么了。相比起來，他的生命更有意義，因為他還有更艱巨更重要的使命，他還肩負(fù)著那么多人的期待和希望，他不能有事，一丁點都不能有。

    如果，犧牲她的生命，能換來他的一世安好，她愿意。

    這段緣分，也許，真的只能終結(jié)于此了。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離開，也再正常不過。

    比別人多活了一世，她賺到了，不會埋怨老天的不公。

    一陣風(fēng)吹過，掀起了她的裙角，衣袂飄飄，也吹干了她臉上的淚。作出了這個決定，這一刻，她心里終于塵埃落定，她如釋重負(fù)地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嘴里輕輕的哼了起來：“陽光總在風(fēng)雨后，烏云上有晴空……”

    這一生，她縱然迅如曇花，但因愛過，所以，已足夠！

    而寢房里的梁墨辭，此時，正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站在空曠的山野上，而山嵐飄渺處，謝悠然靜靜地站在那兒，一雙含淚的眸子，若隱若現(xiàn)在白色的霧氣里，就那么哀怨地，憂傷地望著他，欲語還休，欲說還訴。他想走近去拉她，可她卻漸漸的后退，后退。

    他大急，想伸出手去拉她，可她的身子卻完全淹沒在了騰騰的霧氣中。

    他一急之下，終于大叫出聲：“然然！”

    驚起，大汗淋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空蕩蕩的寢房里，身邊，沒有一個人。

    原來是一場夢！

    他釋然，惶惶然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拭了拭額際的汗珠。

    空蕩清冷的寢房里，看不到那抹纖細(xì)熟悉的身影。

    梁墨辭一驚，心頭涌上了一層不安，他大聲地叫了起來：“來人！”

    聲落簾掀，當(dāng)陽躬身而進(jìn)。

    梁墨辭皺了皺眉：“大姑娘呢？”

    當(dāng)陽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從衣袖里掏出一封信，雙手奉上，沉重地道：“回稟王爺，大姑娘她，走了……”

    “走了？”梁墨辭又是一驚，“走哪兒去了？”

    當(dāng)陽垂眸道：“大姑娘說，要親自去天山山頂給王爺您把忘情之水取回來……”

    “你……”梁墨辭驚怒：“你們竟然敢罔顧本王的命令，把這解蠱的方法告訴了大姑娘？”

    當(dāng)陽低頭，不敢看他發(fā)怒的眸子。

    梁墨辭氣得一把奪過他手里的書信，然后一腳踹翻了他，“你給我滾！”

    當(dāng)陽惶恐退下。

    梁墨辭的心口又狠狠的疼了起來，疼得他面容都扭曲了起來。

    他拼命的捂住胸口，大口的呼吸了幾下，終于才將那股悸動壓了下去。他顫抖著打開信奉，抽出里面的信紙。只見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碎花素箋上，優(yōu)雅地寫著四個清麗工整的大字：等我回來。

    信紙輕輕地從他的手里滑落，半響，他終于苦苦地笑了起來，笑得那么的凄涼而又無助。

    第597章 “鹿血”

    他喃喃地道：“然然，你真的，愿意看到我今后與你形同陌路么？你真的忍心，看著我把你忘了么？然然，你好狠心，你好狠心哪……”

    他沉聲喝道：“來人！”

    “王爺?！碧A聞風(fēng)走了進(jìn)來。

    “大姑娘走了有幾個時辰了？”

    藺聞風(fēng)沉吟了一下，道：“約莫有兩個時辰了！”

    梁墨辭一驚，自己竟睡了這么長時間么？

    他掙扎著要起來，藺聞風(fēng)一驚，“王爺，您要做什么？”

    梁墨辭咬著牙，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的擠了出來：“把我的馬牽過來，我要去追回大姑娘！”

    “王爺，三思……”藺聞風(fēng)惶恐不安。

    梁墨辭一閉眼，一滴晶瑩的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喃喃的，痛楚的道：“我就算死，也不愿將她忘記，也不愿和她成陌生人，神醫(yī)，你懂嗎？”

    藺聞風(fēng)苦笑，“王爺，屬下懂的，屬下豈會不知王爺您的心思？可是王爺，您為什么不替大姑娘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換作大姑娘的立場，她又何嘗愿意看到您就這么離她而去？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意思？王爺，大姑娘她是寧愿自己吃苦，也不愿王爺受罪呀！王爺，如果你真愛大姑娘，就聽了她的話，讓她把忘情水取回來吧！你乃北伐軍的精神所在，如果你有事，北伐軍的精氣神也就xiele。還有，王爺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大家知道大姑娘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明明知道解蠱的方法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王爺蠱毒發(fā)作而亡，大家又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她？又會如何的想她？真到了那一天，她又該如何立足于世上？如何承受大家的唾罵和嫌棄？王爺，如果您真的愿意大姑娘好，那么，就不要再固執(zhí)了，讓大姑娘幫你把蠱毒解了吧！”

    藺聞風(fēng)聲聲發(fā)自肺腑，聲聲如杜鵑泣血，聲聲殷殷勸解，每一句，都像一把重重的錘，錘錘都落到了梁墨辭的心坎里，砸得他的心生疼生疼。

    他頹然地垂下了眼眸，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就讓她去吧。如果這真是上天給我們的結(jié)局，我，也只能認(rèn)命了！”

    他不愿意辜負(fù)天下人，可他更不愿意辜負(fù)她的一番苦心！

    藺聞風(fēng)見此情形，知道自己已說動了他，便悄然起身，退出了寢房。

    再回來時，手里已多了一小碗鮮血，盛在藏青色的玉碗里，看起來神秘而又觸目驚心。

    他把碗端到梁墨辭的面前，道：“王爺，來，把這個喝了吧？”

    梁墨辭聞到鼻端傳來的一股血腥味，不由皺了皺眉頭，“這是什么？”

    藺聞風(fēng)鎮(zhèn)定了一下，道：“回王爺，這是鹿血！”

    “鹿血？”梁墨辭疑惑地看一眼，不解地道：“我喝鹿血干什么？”

    藺聞風(fēng)道：“王爺，經(jīng)過屬下和家父連夜翻查醫(yī)書研究，發(fā)現(xiàn)鹿血可以緩解蠱毒發(fā)作的時間。所以，大姑娘才在臨走前交代屬下，務(wù)必要在她回來之前，每日給王爺喝一小碗鹿血，這樣，才可以延緩蠱毒發(fā)作的時間，等到大姑娘回來的那一天?！?/br>
    “那好吧，我喝！”一聽是謝悠然交代的，梁墨辭嘆口氣，接過玉碗，一仰脖，將碗中鮮血盡數(shù)飲下。

    看到梁墨辭一口氣將那小碗鮮血飲盡，屏風(fēng)后面的謝悠然，終于如釋重負(fù)的松了口氣。

    捂著手腕上包扎的白布，看著那透了布的血跡，她含著淚，淡淡地笑了。

    他又哪里知道，他喝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鹿血，而是人血呢？

    他沒有喝過鹿血，當(dāng)然不知道鹿血是什么味道，他也沒有喝過人血，所以自然也不知道人血的滋味。

    他以為謝悠然真的去了天山幫他取忘情水，殊不知，自己日日飲用的，卻是心愛之人的鮮血！

    喝完了鮮血，梁墨辭說要出去走走。

    藺聞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看著他慢慢地，一步步的走上了臺階，然后，走到了青竹林里，再然后，他煮了一壺茶，倒了滿滿的兩杯，嘴里，喃喃地說道：“然然，來，陪我一起品茶?！?/br>
    藺聞風(fēng)不由就紅了眼眶。

    一陣風(fēng)拂過，竹葉紛紛落地。

    梁墨辭仰著臉，風(fēng)掀起了他的袍角，玄衣如墨，青絲飛揚，宛如畫中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