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林禪試探問:“你這是真喜歡人家?” 謝煊面無表情看著他不說話。 林禪悻悻然摸摸鼻子,沒敢再問。 回到前院喝酒的花廳,謝煊打發(fā)掉傭人,自己給三個發(fā)小斟好酒,開口道:“咱們繼續(xù)先前說的事?!?/br> 林禪說:“自從報紙條例一出,現在到處都在搞尊孔復古,北京這邊的報刊,幾乎已經看不到共和民主這些字眼,一些遺老們,三天兩頭在報紙上發(fā)表無君無父是為禽獸這些言論,反正北京城胡同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咱們可能很快又要有皇帝了——漢人皇帝?!?/br> 謝煊沉吟了片刻:“你大哥不是在蔡將軍手下做事么?他那邊什么情況?” 林禪道:“我大哥說,蔡將軍提了許多軍隊和國防建設的議案,但總統都沒采納,兩個人現在已經有了分歧。蔡將軍在北京沒權,就是個空架子。”他頓了片刻,“我們林家手中沒兵,無非是明哲保身,你們謝家現在在上海那邊,可能就不大好做了,你父親和二哥是總統心腹,若是真復辟,他們肯定是支持的。若是為這種事,自己人打自己人,你下得了手?” 謝煊蹙眉沉默須臾,道:“你幫我安排一下,我得見一見你大哥。” “這個沒問題,你們去了上海,我大哥還經常念叨你呢?!?/br> * 這日傍晚,謝煊陪采薇吃了晚飯,便出門去見朋友了。采薇身體還未痊愈,睡得早,他什么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總之肯定是快到下半夜了。 接下來兩天,謝煊白天還會在家里陪陪她,一到晚上就出門,回來時都已是深夜。 采薇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但到了第三晚,她終于覺得不太對勁。 她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自然也就沒那么嗜睡。這晚她一直沒睡,左等右等快到十二點,院子里才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謝煊推開隔扇門,看到她坐在燈前,咦了一聲道:“怎么還沒睡?不是說了不用等我么?” 他怕打攪她,在前院已經洗漱過才進來,只是因為晚上喝過酒,臉上仍舊殘存著點點紅暈。 采薇抬頭看向,借著屋子里昏沉的燈光,笑盈盈看向他:“三爺回了北京城,可真是夠忙的。” 謝煊笑說:“這幾天去見了幾撥朋友,談了些事情。明日就不忙了,你身子差不多好了吧,明天咱們去大嫂那邊看看,然后我?guī)闳ネ?。?/br> 采薇扯扯嘴角道:“陳副官不也是北京人么?讓他帶我去玩就行,三爺大忙人,我就不麻煩了。” 謝煊聽出她語氣里的酸味,挑挑眉頭,走到她跟前,雙手撐在腿上彎下身子,對上她燈光下的昳麗小臉,笑道:“謝太太想說什么,還請直接說。” 他身上隱隱有一股陌生的熏香傳來,采薇蹙起眉頭,伸手將他推開,嗔道:“一連三晚喝花酒,也不怕身子受不住?!?/br> 謝煊怔了下,忽的低頭悶聲笑開。 “你笑什么?”采薇幾乎要惱羞成怒。 謝煊抬頭,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吃醋了?” 采薇冷哼兩聲,一臉不屑。 謝煊笑:“我確實是去八大胡同喝了酒,但都是為了見朋友談事情,連里面的伶人長什么樣都沒注意?!?/br> 采薇心道,這話說的不就跟是一男一女躺床上蓋棉被純聊天一樣,誰會信? 不對,他們兩個人這么久來,不就是蓋著棉被純聊天么? 這樣一想,她提著的那口氣頓時萎了下來,一時竟然不知如何反駁。 謝煊笑了笑,話鋒一轉,問:“你困不困?” 采薇下意識搖頭。 謝煊笑著拉起她的手:“我也不怎么困,今晚夜色不錯,我?guī)闳タ达L景?!?/br> 采薇一頭霧水:“這大晚上的,去哪里看風景?” 謝煊神秘兮兮道:“你跟我來就是了?!?/br> 第64章 二更 謝煊拉著采薇來到院子中間,把她的手松開:“你站在這里等會兒。” “喂!你干什么去?”采薇看他往外跑, 一頭霧水問。 謝煊頭也不回擺擺手:“你等著就好。” 不出片刻, 他又已經折返回來, 手中還多了把長木梯,采薇不明所以問:“你到底要干什么?” 謝煊將梯子搭在屋檐邊,迅速爬了上去, 動作之矯捷,一看就是沒少干這事兒。他在屋頂站定, 居高臨下對采薇道:“上來!” “你是不是喝醉了?”采薇昂著頭狐疑問。 謝煊笑:“我清醒得很,你上來就知道屋頂上的風景有多美?!闭f著又朝她揮揮手,“你上來啊,我給你扶著梯子,不會摔倒的?!?/br> 采薇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走過去, 雙手握住木梯, 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爬了上去, 到了屋檐處,還沒站穩(wěn),謝煊忽然伸出手,將她一把拉住, 從梯子上直接抱上了屋頂, 然后帶著她一起坐下。 采薇被他這大力的動作嚇得不敢亂動, 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衣服, 等到平穩(wěn)下來, 才舒了口氣,又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嗔道:“你能別總嚇人么?” 謝煊笑道:“你不像膽子這么小的人啊?” 采薇白了他一眼,不由自主環(huán)顧了下周,因為坐在屋頂,一眼望去,四四方方的皇城根兒胡同盡收眼底。 此時夜已深,只有點點燈光,以及頭頂天空的星辰。這個年代還幾乎沒有重工業(yè),天空澄凈悠遠,夜風吹過,有種心曠神怡的舒爽,確實風景不錯。采薇的心跳頓時因為看到的這一切,而恢復了平靜。 “怎么樣?喜歡嗎?”謝煊問,又像是變戲法般,不知從哪里拿出兩壇酒,“陪我喝點?!?/br> 采薇將目光從星空收回來,接過他手中的酒,笑說:“在八大胡同還沒喝夠?還要我跟你喝?” 謝煊輕笑了笑,道:“那怎么能一樣?” 采薇不以為意地撕開酒壇子上的牛皮紙,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她有些訝異道:“你這酒哪里來的?好香?。 ?/br> 謝煊道:“林四送的,他母親家以前專門給皇家釀酒的。” 采薇隨口道:“就是那日來家里的那個長得特別英俊又會說話的林四公子么?” 謝煊扯了下唇角,皺眉道:“你什么眼光?林四那油頭粉面的也叫英???” 采薇道:“人家那是俊秀,怎么就油頭粉面了?” 謝煊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xù)貶損自己的好友:“而且還油嘴滑舌,你看人真是不行?!?/br> 采薇笑道:“那不是你發(fā)小么?你怎么這么說人家?” “我這是實事求是。”說罷,佯裝不滿地嘖了一聲,“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做太太的自覺?在丈夫面前夸別的男人,信不信我用家法教訓你?!?/br> 相處這么久,采薇其實早就看出來,這人其實就是個紙老虎,她才不怕他。兩人如今不知不覺有點像是朋友,但比朋友又似乎多了一份微妙的親密和曖昧。采薇習慣隨遇而安,也就沒去多想這種微妙。 聽他這么說,她樂得直笑:“你還有家法???” “你以為?”謝煊板著臉做出兇神惡煞的樣子。 采薇卻是笑得更厲害,捶了他一拳道:“你信不信我把你踢下去?” 饒是她確實用了幾分力,但捶在謝煊那硬邦邦的肩膀上,無非是跟撓癢一樣。他嘆息了一聲,往瓦背一躺,灌了口酒道:“我覺得我應該找個黃道吉日開始重振夫綱了?!?/br> 采薇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也提起酒壇子喝了一口。來到這個世界后,她就沒再喝過酒,這會兒一口濃郁的白酒從口中滑入喉間,辛辣和芬芳同時彌漫開來,一種久違的刺激感讓她整個人忽然松弛下來。 從她變成江采薇開始,她雖然抱著隨遇而安的心態(tài),但其實從來沒有真正放松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她會迷茫也會誠惶誠恐?;蛘咴诟绲臅r候,母親過世后,她就沒有放松過。她做著不太喜歡的工作,扮演著自己其實從來都不習慣的角色,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 但是這一刻,也許是因為悠遠的星空,涼爽的夜風,以及手中香濃辛辣的陳酒,她終于體會到了一點久違的如釋重負。她好像真的變成了那個年少單純的江采薇。 她學著謝煊往后倒下,與他并排躺在瓦背上。 謝煊轉頭,借著月色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第一次上屋頂,是我大哥帶我的?!?/br> 采薇第一次聽他提起謝家那位過世的大公子,好奇地對上他的眼睛。 謝煊繼續(xù)說:“那時候我們家剛剛來京城,我年紀小,有點水土不服,總是生病,過得便不大開心。有一次晚上,我鬧脾氣不睡覺,我大哥便拿了把梯子,抱著我上了屋頂。很奇怪,一到屋頂上,吹著夜風,看著天上的星星,我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后來,我大哥就總帶我上屋頂?!?/br> 說到這里,他像是想起了許多愉快的往事,不由自主彎唇笑了笑。 采薇道:“你大哥一定很疼你?!?/br> 謝煊點頭:“嗯,他從小就很疼我,什么好的東西總是留給我,我惹了事也總是他幫我解決。都說長兄為父,我和我大哥的關系,遠遠比父親更親近。大哥他從小聰明能干,世家公子比賽射箭騎馬,他總是能拔得頭籌,那些旗人子弟,沒一個比得上他的。他十八歲就立過軍功,他總說希望有朝一日咱們國家能建立一支戰(zhàn)無不克的軍隊,將侵略的洋人都趕出去??上А彼鹨恢皇治嬖谘劬ι?,“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就不會那么早就死去?!?/br> 采薇只聽過謝大公子是去西南剿匪時喪的生,卻不知具體情況,見他這樣觸景生情,她也不好多問,只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 謝煊捂著眼睛默了片刻,又開口說:“我到現在都還是想不通,大哥他最信任的部下怎么會通匪?”頓了頓,又道,“當然,說到底還是怪我,兵法上說窮寇莫追,我偏偏年輕氣盛非要追進山里。” 采薇道:“你說是你大哥的部下通匪?” 謝煊點頭:“雖然查出來后,那人被處死了,但我大哥卻是再不能回來?!?/br> 采薇道:“行軍打仗意外總是難免,已經過去這么久,你別再難過了?!?/br> 謝煊將手慢慢從眼睛上拿來,在月色下,彎唇笑了笑:“我不難過,只是許久沒爬過屋頂,有點觸景生情?!?/br> 采薇側身,舉起酒壇子,笑道:“不是要我陪你喝酒么?我敬你!” 謝煊挑挑眉,也側身對向她,舉起手中的小酒壇,與她碰了一下:“干杯!” 瓷壇相碰,在夜色中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采薇昂頭喝了一口,謝煊則是咕咕灌了兩大口。喝完,用袖子擦了下嘴角,爽快地舒了口氣,又舉起酒壇:“再來!” 采薇笑著配合,連續(xù)幾口下肚,酒勁兒漸漸上來,這酒到底有些烈,她的腦子開始發(fā)暈,還忍不住打了個酒嗝。 謝煊只是微醺,單手撐著頭,懶洋洋看向身旁的女孩兒,見到她這動作,另一只手伸向前摸了摸她的鼻尖:“醉了?” “才沒有?!辈赊焙???稍律谒壑虚_始變得朦朦朧朧,夜風吹過來,讓她有種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的錯覺。 她擺擺頭,看向近在遲尺的男人,那張英俊的面孔,在月光下影影綽綽,只有一雙漆黑的眸子,越發(fā)深邃迷人,輕易將醉酒的人吸了進去。 采薇的心頭忽然像是被羽毛撓了一下,閉上眼睛,不由自主靠在他肩頭。 謝煊看著她那張酡紅的臉頰,一時心癢難耐,低頭在她額頭吻了下,見她只是抿抿唇沒有反對,便慢慢從眉心往下滑去,越過鼻梁和鼻尖,最后準確地攫住了她那張豐潤的唇。 醉意朦朧的采薇,在感受到男人溫暖柔軟的唇觸在額頭時,只覺得很舒服,并沒有意識到他在干什么,等到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謝煊那濕潤灼熱的舌已經鉆進了她口中,一時間酒氣再次彌漫開來,也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采薇沒想起來拒絕,只是驚愕般睜大眼睛,謝煊卻是順勢將她攬進懷中,一只手伸上來,把她的眼睛蒙住。 天地之間,忽的暗下來,只剩下男人灼熱的唇舌在興風作浪。采薇腦子一片混沌,也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這個讓人迷醉的吻。 她的心臟怦怦跳得很快,也忘了如何去呼吸。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溺死在這個濡濕綿長的吻中,謝煊終于稍稍放開她,抵著她的額頭,微微喘息道:“今晚洞房好不好?” 第65章 一更 采薇睜著一雙波光瀲滟的眼睛, 眸光里一片水潤的迷離。她確實是醉了, 可又似乎沒那么醉,她知道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個漫長纏綿的熱吻, 知道面前的男人是謝煊,也知道他此刻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