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她從前問過趙緒,新帝登位那年,他于帝京腳下三拜而歸時,想的是什么。 他說,大盛。 若是他先來回答先帝,大約說出的也不過是與長公主同樣的一番話罷。 大盛用他,則可勝。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少年,一定也是面容鎮(zhèn)定,氣勢巍然,所見處,是大盛的安定與強盛。 然而長公主珠玉在前,趙緒一定是收回了自己的答案,大盛已有良將,一將得功成,二將敗相爭。 長公主說過,小秦氏秉性不爭,趙緒養(yǎng)在她的身邊,心性多少也隨了母親。 “三弟不肯回答,父皇發(fā)了怒,打了他一巴掌,罰他跪在承明殿外頭,想清楚了該如何答再起身?!?/br> 先帝察人于微,明知趙緒秉性,卻要逼他至此。 這是趙纓第一次在她面前稱呼趙緒為三弟,沈羨垂著眼睛沒有說話,心底里思緒復雜。 趙纓微微瞇起眼睛,淡淡道,“孤向父皇求了情,不料父皇卻斥責了孤,父皇斥孤,未親臨之,先思用之,學而不致用,紙上談兵耳?!?/br> “父皇命孤與三弟一道跪在外頭,沒有他的旨意,不準起身?!?/br> 沈羨低低勸慰道,“先帝愛之深,責愈切?!?/br> 趙纓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將沈羨的客套話聽進了心里。 “那時候正值初冬,地面結霜寒冷,孤與三弟跪在外頭,須臾便要將人凍成冰塊,旁人皆不敢觸怒天顏,是皇姐,親手端了許多的炭盆,圍在孤與三弟的身邊取暖,又握住了孤與三弟的手呵氣取暖,想要替我們驅散一些寒冷?!?/br> 沈羨靜靜聽著,心里頭莫名涌上一陣心酸之感。 “父皇瞧見皇姐與我們一道在外頭的天寒地凍里,一邊強作發(fā)怒,一邊命人將皇姐送進承明殿后頭的暖閣里頭?!?/br> “孤記得父皇斥責皇姐膽大包天,皇姐笑著攀住父皇的衣袖,說道父皇只是下令不準求情,沒說道不允旁人陪著一道跪。” 趙纓緩緩背過身,“孤瞧得很清楚,父皇那時候的面上,毫無欣慰之情,竟然只有悲意?!?/br> “那時候孤便明白了,天家的親情,要不得。” 這一聲要不得實在是冷淡,卻又令人無法反駁,沈羨低垂著眼睛,沒有應聲。 誰又會想到,到了如今,趙緒與趙繹,盛華與趙纓,竟走到了這樣一步。 她輕輕搖了搖頭,先帝那時候,也許已經瞧見了有朝一日的結局。 “那是崇武十四年,次年的時候,父皇果然帶了皇姐去了北境靈川,崇武十八年,皇姐封了征北將軍?!?/br> 趙纓回過身來笑了笑,眼底也瞧不出是驕傲還是惆悵。 他緩緩道,“我大盛的女兒,天下知其英勇?!?/br> 沈羨亦是緩緩道,“陛下圣明?!?/br> 趙纓收起了面上所有的神色,淡淡道,“走罷,重芳宮要到了。” “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好幾個小天使下注啦,渣作者拿小本本都記好了,暫時不揭曉是誰,現(xiàn)在可能線索還不夠多,往后多看幾章就會越來越明朗了,小天使在最后答案揭曉前可以更改答案啊哈哈哈~ 關于丹鳳眼是誰這個問題好像難度有點大,小天使盲猜吧哈哈哈哈 渣作者昨天又沒分到好一點的榜單,剛上毒榜就掉收,心里苦tot 最后愛你們~謝謝善水小天使昨天的專注,感動一萬遍~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阿白 11個;小魚、姒蓁、正在戒甜品的陳一原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0章 宮燈 玉拂先行候在了重芳宮門口, 見沈羨與新帝一道過來,跪地行了禮。 趙纓未進重芳宮, 行至一丈處,便輕輕頷首, “去罷, 到了?!?/br> “是?!?/br> 沈羨平和地應了一聲, 回身行了禮, 一路踏進了重芳宮的宮門。 趙纓打量過她朝朝朗朗, 如同清風的背影,唇角動了動,緩緩回過身, 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想他與沈羨,果然還是背道而馳。 外頭起風了, 沈羨與玉拂一道去了擷英殿,聽到里頭盛華的聲音傳過來, 正喚道, “綠川,去將燈收起來。” 玉拂聞言瞧了沈羨一眼, 沈羨搖了搖頭,取了揭桿將檐下的宮燈勾了下來, 綠川幾日未打理,上頭已經有了一層浮灰。 沈羨提著宮燈進了擷英殿,玉拂替她闔上了外頭的大門。 盛華坐在榻上,隔著屏風瞧見進來的是沈羨, 靜默了片刻,方才低聲道了一句,“是本宮糊涂了?!?/br> 沈羨溫柔地笑了笑,將那盞有些舊的宮燈放在窗下的小案上,仔細擦拭過,見它原本的木質燈架有幾處已經有些腐朽的模樣,回頭向著盛華輕聲道, “長公主,燈架有些老了,不如重新漆上一回?” 那頭久久未有回音,隔著一道水墨的屏風,沈羨仍然能夠感覺到周圍的風聲靜了下來。 “那是阿衡送我的燈?!?/br> 這是盛華頭一次沒有在沈羨面前自稱本宮,也是頭一次,對她提起衛(wèi)衡。 沈羨便應道,“那不如,臣替長公主重新上一些桐油罷?!?/br> 見盛華未出聲,沈羨便放開了手中的宮燈,走過去推了門,向玉拂吩咐了一聲,去內務府要一些桐油來。 玉拂恭聲應承了,沈羨闔上門,回過身來瞧見那盞宮燈向著一頭倒向了小案的一側,便走過去,重新將它扶了起來。 不過是須臾,那盞宮燈依然執(zhí)著地倒向另一頭。沈羨伸出手,想要將它扶正。 “不必了,”盛華淡淡開口道,“是它老了?!?/br> 沈羨眉眼柔和,回話道,“長公主風華正盛?!?/br> “崇武十八年的初冬,我封了征北將軍,那年北境下了一場大雪。” “沈女官可聽過雪中盲癥?” 沈羨點了點頭,“聽聞遍地積雪,反照日光,視之則盲眼?!?/br> 盛華笑了笑,低聲道,“北境苦寒,寸草不生,春風不近,冰雪也難抵,我在靈川三年,頭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雪?!?/br> “沈女官覺得雪是如何的?” 沈羨垂著眼睛,低聲道,“無光而寒冷。” 那是陵州的雪夜。 “那是我頭一次感覺到,這場大雪之后,興許春天也會到了?!笔⑷A仰起頭,淡淡道,“我一個人,站在雪地里許久,到了暮色將至時,也不曾回營帳?!?/br> 她忽然笑了笑,“因為我的眼睛,瞧不見了。” 沈羨手中扶著那盞宮燈,依稀間似是瞧見了它亮起的模樣。 “陵州雪夜,沈女官覺得害怕嗎?” “怕。”沈羨輕聲應道。 隔著一道屏風,盛華似乎仍是打量了沈羨的面孔許久,方才緩緩應道,“我也覺得害怕。” “征戰(zhàn)三年,沒有什么能阻擋住我的長劍,大盛公主劍之所向,皆是披靡,這天下,無人敢阻大盛的公主,無人,敢阻我?!?/br> “可是我的眼睛瞧不見了,突如其來的黑暗令我感到驚慌,我站在原地,不曾動一步。我害怕,一步踏出去,就會踏上與大盛截然相反的道路?!?/br> “是衛(wèi)統(tǒng)領來尋的長公主?”沈羨低聲問道。 “衛(wèi)統(tǒng)領?”盛華反復念了兩聲,語氣似是喟嘆,又像是懷念,“已是三年未曾聽到有人這樣稱呼阿衡?!?/br> “聽聞你常去崇文館,你可知道阿衡是什么樣的人?” 沈羨回道,“衛(wèi)氏忠心,乃大盛元帝時從龍之臣,元帝有意分封衛(wèi)氏異姓王,衛(wèi)氏堅拒之,求歸隱,帝不忍允之,設立護京驍騎營,衛(wèi)氏世代襲統(tǒng)領一職,以彰元帝之恩,顯功臣之達?!?/br> 沈羨頓了頓,接著說道,“史記記載,衛(wèi)氏子息單薄,到了第三代統(tǒng)領衛(wèi)衡一輩,僅存一子,后來......” 盛華淡聲一笑,“衛(wèi)氏忠心,領受了這樣厚重的皇恩,如何敢再子孫昌盛,家族繁榮?!?/br> 沈羨一怔,默然了片刻,方才應道,“長公主說的是。” “阿衡從小跟著他父親長在宮中,他不愿意承襲統(tǒng)領一職,困于帝京,便自請北境從軍,想要建一番功業(yè),他的父親自然是不允的。” 盛華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忽然有了些淺淡的笑容,“他是個癡人,旁人若是要瞞著家里頭去從軍,自然是要改換了名姓,他卻還是用了衛(wèi)衡的名字,被老衛(wèi)統(tǒng)領知道了,一路追到靈川,當著父皇的面差點要打折他的一條腿。” “他跪在父皇面前受了他父親幾十軍棍,我父皇問他為何,他說,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斷了一條腿,他也是叫衛(wèi)衡?!?/br> “老統(tǒng)領聞言棄了手中的軍棍,抱著他老淚縱橫,一言不發(fā)。父皇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便留他在靈川,待平了北戎,再回去領了驍騎營的職務也不遲?!?/br> 盛華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阿衡,應該說,第一次記住他。” 沈羨懇切道,“衛(wèi)統(tǒng)領與老統(tǒng)領,皆是千古忠貞之臣。” 盛華面上生出悲色,“可是他們將阿衡誅成了叛臣!” 她斂起了眉目,冷冷道,“裴懷懿?!?/br> 沈羨亦是斂目不言。 盛華狠狠拂開了榻上的物什,寒聲道,“先帝遺詔,為了父皇的一道遺詔,為了永遠困住本宮,裴懷懿!她裴氏布局引了趙經逼宮,裴懷遠地處南方,離得這樣遠,卻比阿緒還要更早到京勤王!荒謬!裴氏,裴氏這是在謀反!” 她以手撐在水墨屏風之上,仿佛用盡了渾身的力量說完了余下的言語,“阿衡死了,死在了裴懷懿派去的人手里,一路撐到靈川,死在了阿緒的面前!” 她將目光投向沈羨手中的宮燈,緩緩道,“他出宮前,來了重芳宮,他要我等他,他會找到阿緒,解我出困境?!?/br> “就像他在雪地之中尋到我,引我尋到前路一樣,他贈我宮燈,允諾我永為路引,他應承我,大盛的公主守著靈川,他便守著大盛的公主!” 盛華跌坐在榻上,以寬大的袖擺掩在面上,隱隱的啜泣之聲消弭在花紋華麗的的袖擺之下,只能瞧見她微微起伏的肩膀。 沈羨垂下眼睛,長公主一生好強,竟連片刻的脆弱都不愿示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