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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宦臣在線閱讀 - 第32節(jié)

第32節(jié)

    她說話的時候細聲細氣,一團和氣的樣子,眉眼間常讓人看見歡喜,宮里的小主們一個比一個地八面玲瓏,臉上的笑像抹了蜜似的,可就讓人看著不舒服。后宮是口染缸,哪家好端端的姑娘送進來,到最后都能變成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這就讓人念著明珠的好,太后瞧著坐在一邊的明珠,老五有這么個解語花在身邊兒是個好事??扇羲皇菑埣緢虻拈|女就好了,她和皇上一同封她做了郡主,讓她日后從宮里出嫁,看上去是恩典,實際上是想讓她和自己母家少一些瓜葛。

    如今張季堯靠著舊時的關系,和嚴鶴臣這個女婿的身份翻身回了紫禁城,她比整個紫禁城的所有人都要擔憂,除了她再沒有人知道嚴鶴臣的身份了,就連皇上也不知道,這樣一來,皇上勢必是要掉以輕心的。她如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時日不多了,若不想法子拿捏著嚴鶴臣,萬一他有了不臣之心,到時候當真是難以收場了。

    鄭容的母家地位不高,她倒是不怕她掀起浪花來,也不介意皇上給予她足夠多的寵愛,可她如今拉攏明珠的意圖太明顯,也讓太后心里警覺起來,鄭容太過狡詐于機警,她也有著極其敏銳的政治嗅覺,若是太抬舉她,放任她在后宮里上躥下跳,那只會養(yǎng)虎為患。

    “鄭貴人要安胎,讓她少在宮里走動些吧?!碧箪o靜地吩咐熙和,而后又把目光轉(zhuǎn)到了明珠身上,“嚴大人府上如今應該已經(jīng)cao持起來了,熙和讓人去辦的,妥帖得緊,你只管放心。”

    明珠自然是要規(guī)規(guī)矩矩地謝恩的,太后瞧著她也十分的喜歡:“讓你來宮里住著,可不是要禁足你,你若是想走動,四處看看也好?!?/br>
    名義上說是太后認她做了干女兒,可她就算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會當真叫太后一聲母后,天家的恩情可多可少、可大可小,唯獨是不能自己太拿自己當回事。

    太后給了恩典讓她能自處逛逛,自然是好。明珠給太后謝了恩,而后才從萬福宮里退了出來,外頭天光正好,明珠帶著爾雅去廣檀樓看看。廣檀樓是她原本在太禮監(jiān)就有耳聞的藏書樓,只不過她原本身份低微,這樣的地方也是去不得的,里頭的藏書大都是珍品,有些是和科舉有關的八股文,是主子們看書的地方。

    六層高的小樓,四面開窗,畫棟雕梁,皇家的威儀撲面而來,明珠拎著裙子登了二樓,立刻有小黃門過來給她引路:“莘樂郡主想看什么書?”

    明珠還不大習慣這么多人前撲后擁著奉承她,她擺了擺手輕聲說:“我過來隨便看看,你退下吧。”小黃門嗻了一聲,又退回到了樓梯口,明珠在高大的木架子中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這些書都有些年頭了,書脊上頭的字都看不大清楚了。

    有一本《列國風物志》立在書架正中,明珠抬手把它從中抽了出來。里頭看樣子是被很多人翻過了似的,在書頁的側(cè)面還有寥寥幾筆批注,墨跡都暈開了,不曉得是什么年份寫的,往后又翻了兩頁,能看清一個落款。

    明珠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泛黃的書頁上,那清雋的“孟承”二字,讓她恍惚了一下。從墨跡上看,這留下的字少說也有十多年了,嚴鶴臣是何時入宮的?十年前他就已經(jīng)有這個本事來廣檀樓了么,她的手指在書脊上收緊了,腦子里一團亂麻。

    第62章

    嚴鶴臣的身份向來是謎一樣, 明珠沒有刻意打聽過,嚴鶴臣也沒有同她提起??珊匣?,按理說是該自報家門的, 父親卻也沒有額外在這方面敲打她, 只怕背后也有著幾分彎彎繞。明珠是個萬事不上心的性子,也不代表她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在宮里面若是大張旗鼓地打聽什么事,只怕是很快就要鬧到御前去,就算不鬧到御前,太后一定也會得到風聲,嚴鶴臣藏了這么久,只怕是不好為人所知的。明珠想了很久,在晚上寧福過來的時候, 才專門問他:“你家大人是哪年入宮的?”

    寧福跟著嚴鶴臣的日子短,對很多事了解的也不多, 他撓著頭想了一會才說:“應該景帝爺在世的時候就入宮了。夫人您也知道,我們這做宦官的, 哪個不都是十來歲就凈身入宮呢,年歲大了,凈身也就更兇險些……”

    他話還沒說完,爾雅就在一旁啐他:“越說越?jīng)]邊兒了, 這些腌臜話哪能說給夫人聽, 問你什么你只管答就是了, 長了這么長的舌頭!”

    寧福有些難為情地撓撓頭:“是奴才多嘴了,請夫人恕罪?!?/br>
    明珠本也不想在這上面為難他, 只擺了擺手:“那你家大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兒,當真是不易的。這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br>
    明珠坐在凳子上,望著月洞窗上頭的樹影兒發(fā)呆,她自己人微言輕的,哪怕是在宮里也處處掣肘,她本也不希望自己糊里糊涂的過日子,嚴鶴臣越是遮掩著,她反而升起了幾分好奇,心里也有了幾分惱意。

    她想著再去廣檀樓瞧瞧。叫上爾雅就出了門,外頭幾個精奇嬤嬤還在院子里站著,每天的上午都是有專門的精奇嬤嬤來教她規(guī)矩的時候,明珠讓她們?nèi)ザ亢炔瑁焉衔绲臅r間空出來,說是去廣檀樓看書。

    沒料到竟又在廣檀樓下碰見了鄭容,她被太后下了懿旨,有事無事的,不許往明珠眼前晃,可她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這些事到底也難不住她,知道明珠有時來廣檀樓看書,她隔三差五地也來這邊兒晃。

    明珠上前和她打招呼,鄭容反倒是親切地握住了她的手:“這幾日也沒個說話的機會,聽說你父親已經(jīng)開始動身了,入京的時間可掐算好了?”

    “約么是后天吧。”明珠抬起眼笑笑,“貴人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我也是隨便問問,”鄭容笑笑,“孟冀說要好好給張大人接風洗塵呢?”

    “孟冀?”明珠小聲問,鄭容看她一頭霧水,掩著嘴笑了笑說:“皇上的小字,孟冀,你不知道嗎?”

    孟冀這兩個字明珠自然沒有什么好奇的,可她想到的卻是那個燈火明潤的夜晚,嚴鶴臣說:“叫我孟承?!睍r他眼里的微光。

    一個孟冀一個孟承,總讓人覺得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鄭容不知道她腦子里的念頭,只掩嘴笑著說:“你別怕,皇上這個小字還是幼時叫的,如今除了太后和我,只怕也沒人知道,這本也是皇上特許我叫的,不算僭越?!?/br>
    明珠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可心里面卻波瀾起伏起來,鄭容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纖纖手指落在了明珠身上:“我聽說你還有個meimei叫有翡,瞧瞧你們姐倆的名字,都是貴氣的,得空了讓她也來宮里玩?!?/br>
    “能得貴人抬愛,自然是有翡的幸運。”明珠心不在焉地答著,倏而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兩個個頭戴紫金冠,身穿絳紗袍的孩子,正被一群人簇擁著過來,年齡稍長的那個約么有十來歲,小的也有五六歲了。年長的率先給鄭容拱手:“給鄭娘娘請安?!?/br>
    小的也學著他皇兄的樣子給鄭容行禮,而后兩個人又和明珠見禮,明珠對著他們也都福了福身。后宮子嗣不豐,這兩個孩子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了,都是出自皇后膝下的,皇后生得天香國色,這兩個孩子自然也是粉雕玉琢,鄭容笑著問:“怎么今天有空來廣檀樓了?”

    大皇子今年已經(jīng)入了太學,說起話來頗有幾分少年英才之風:“今日太學不上課,我攜二弟來廣檀樓看書,無意沖撞鄭娘娘?!庇趾唵魏岩欢?,大皇子就帶著隨從走了進去。

    “皇后娘娘確實教導出了兩個好孩子?!编嵢菪χ裁嗣约旱母共浚安还苁悄膫€,都有能當太子的本事?!彼哪抗庾冯S著兩個皇子的背影,似笑非笑起來,“我的孩子若是能比得上這兩個孩子一半,我就心滿意足了?!?/br>
    她的眼中眸光流轉(zhuǎn),看上去風情萬種,可又無端的讓人覺得心里惴惴著不安。

    既然有兩個皇子在,后宮的女眷最好還是要回避的,明珠和鄭容略說了幾句,就從廣檀樓回了自己的別館,一路上腦子里還在翻來覆去地想著嚴鶴臣的小字有什么別的深意。中午飯也吃得食不知味,下午睡了一會兒午覺,半夢半醒間聽見外頭熱鬧起來。

    她叫來爾雅去問,爾雅在外頭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才說:“說是大皇子出事了,白日里好端端的,回去之后就燒了起來,如今整個人像燒紅的蝦子,整個太醫(yī)院都驚動了,皇后都要哭昏了,還沒查出個所以然,夫人要去看看么?”

    明珠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想了想說:“白日里我在廣檀樓見了大皇子,那時候他還好端端的,怎么現(xiàn)下就不好了呢?”她走到宮門口,只看見門外站著幾個臉生的小宦官,其中一個走上前說:“嚴大人讓我囑咐夫人,好生在宮里休息,兩耳不聞窗外事即可,莫要引火上身?!彼曇艉茌p,明珠愣了一下,那人說完就走了,明珠又慢慢退回到了自己房中。

    想了想對爾雅說:“差人過去問問,點到即止就行了?!?/br>
    宮里鬧到半夜,湯藥流水一樣往皇子館送去,看這樣子只怕是絲毫沒有轉(zhuǎn)圜。明珠在屋里走了兩圈,嘆了口氣說:“可憐見的,那么小的孩子?!?/br>
    話音剛落,從外頭進來一個小宮女,是太后專門指給明珠用的丫頭,叫采菱,她對著明珠福了福說:“皇子館那邊有消息傳來了,說是出了天花?!?/br>
    明珠聽著覺得很是震驚:“怎么好端端的出了天花,這不是傳染病么,宮里對這些病源盯得這么緊,這三年里頭都沒聽說過有了,怎么一下子就傳給了大皇子呢?”

    采菱搖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如今皇子館被封了,主子們都躲得遠遠的,皇后娘娘哭昏了兩次,也被人抬走了,大皇子這病如今來勢洶洶,看樣子是不太好了?!?/br>
    等采菱走了出去,明珠還很是唏噓地嘆了口氣,爾雅走到她身后給她捏著肩膀:“這宮里頭的彎彎繞當真是太多了,不該問的咱們也不要多問?!?/br>
    明珠抬起手拍了拍她的手腕:“我又如何不知道呢?”

    每日晚上都有太醫(yī)來給太后請平安脈,明珠的住處離得近,太醫(yī)也順路給明珠瞧瞧,今日是劉太醫(yī),他也是宮里的老人兒了,花白著胡子,想來是大皇子的事搞得他焦頭爛額,他整個人看上去也十分的憔悴。

    “郡主的身子一向康健,暑氣太盛食欲不佳也是常見,清淡飲食即可?!彼咽謴拿髦榈氖滞笊咸饋恚髦橛秩滩蛔《鄦柫艘痪洌骸叭缃翊蠡首幽沁厓河秩绾瘟??”

    “情形不好。”劉太醫(yī)嘆了口氣,“這病本就兇險,大皇子身子骨也不算太強健,如今只怕也說不太準?!?/br>
    明珠想著白日里那唇紅齒白,彬彬有禮的孩子,心里也十分唏噓:“哪能這么快呢。”

    “宮里也有好些年沒人得這么個病了,”劉太醫(y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聲音也有幾分澀然,“上次還是十多年前,景帝爺?shù)奈寤首映隽嘶ǎ徊贿^五皇子那時候住在冷宮,也沒什么人過問上心,三兩日的功夫孩子就沒了,那時候,五皇子也就比如今的大皇子大上那么一兩歲。”

    明珠心不在焉地聽著,突然心臟砰砰地跳起來,十多年前,五皇子也就十一二歲的年齡,如今若是活著,也應該有二十多了,嚴鶴臣今年有二十五,若是年齡這么算下來……竟也能對得嚴絲合縫,這幾日沖擊她的消息太多,竟讓她腦子里嗡嗡地在響。

    她扶了扶自己的額頭,手指收緊,尖尖的指甲扎進了掌心的皮膚上。她又想起了嚴鶴臣原本在冷宮里如履平地的模樣,還有冷宮里墻上掛著的蘭貴人的畫像,一樁一件的事情串聯(lián)在一起,像是大山一樣,沉甸甸地壓向她,明珠長長地吐息,只覺得自己像是一條在灘涂上面垂死掙扎,幾乎被溺斃的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走劉太醫(yī)的,外頭月亮已經(jīng)緩緩升了起來,掛在半空,像是一個美麗的銀盤,她喘息了兩下,爾雅看著她的模樣有幾分擔憂:“夫人,您這是怎么了?”

    明珠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現(xiàn)在該是什么模樣,她打小身子一向還不錯,可如今只覺得自己呼吸都艱難起來,心臟也是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她的腔子,好像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一樣。她感覺自己像是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嚴鶴臣一樣,她艱難又生澀地開口問:“外頭是不是都在往皇子館那邊走?”

    “正是呢,皇子館如今已經(jīng)被封了個水泄不通,咱們別館的侍衛(wèi)也被調(diào)了一半過去……”

    明珠抬起手打斷了她的話:“我要出去一趟?!?/br>
    第63章

    爾雅吃了一驚:“這好端端的, 怎么想著要出去呢?”她看明珠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也只好去屋子里給她取了一個斗篷,明珠抬起下頜把讓爾雅把帶子給她系好, 而后抬起手把自己的頭發(fā)上的金銀釵環(huán)摘了下來, “你在我屋里坐著,旁人問起就說我已經(jīng)睡下了?!?/br>
    她拉開宮門,四平八穩(wěn)地走了出去,夜色濃郁,她的衣著普通,外頭的侍衛(wèi)們也不敢多看,只道是個宮女,明珠在宮里做了這么多年的宮女, 對宮里的道路了如指掌,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子館的檔口, 明珠走到了冷宮的外墻下。

    德妃原本在這里自戕,冷宮也比往日更加荒蕪了, 有個老太監(jiān)在外頭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的,明珠走動的腳步聲驚醒了他,他立刻問:“誰!”

    明珠走上前, 細聲細氣地給他手里塞了銀子, 輕聲說:“奴才原本是德妃娘娘宮里的灑掃奴才, 想來這里祭拜一下德妃娘娘,就一刻鐘, 您能否行個方便呢?”

    冷宮這個地方是最沒油水的,出了份例銀子,多一分都沒有,而在這里頭的人呢,只怕這輩子都熬不出頭了,這個老太監(jiān)看明珠出手闊綽,心里頭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立刻讓了半個身子:“行自然是行,只是姑娘可要當心著點,一刻鐘的功夫,多一分都不成?!?/br>
    明珠點點頭,從木門走了進去。冷宮一如既往的黢黑陰森,三五座宮闕連綿在一起,在森森夜色中,猶如鬼哭,明珠憑著記憶走到了之前關押過嚴鶴臣的那一座,里頭已經(jīng)被火燒過了,斷壁殘垣還依稀留著燒過的痕跡。

    一片焦土。

    明珠瞧著無端覺得心酸,單憑她得到的消息,她也沒有全足的把握,到底是此事荒謬,讓她私心里也覺得難以置信罷了,她穿梭在幽暗的宮殿里,頭頂?shù)姆苛号紶栠€能掉下木屑來,她的腳步聲在偌大的宮室里分外清晰。

    她最終走到了,原本懸掛蘭貴人畫像的房間里,掛的畫像已經(jīng)被嚴鶴臣取走了,墻壁上光禿禿的一片,她依然能想起嚴鶴臣原本和她并肩站在畫像前的畫面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翡翠耳環(huán),這該是蘭貴人的舊物。嚴鶴臣當真是五皇子么?明珠越想越覺得讓人不敢相信。倏而,在這空曠的宮闕里,又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明珠猛地轉(zhuǎn)過身,心臟好像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一樣。

    這足音四平八穩(wěn)不疾不徐,更甚至帶了幾分熟稔,腳步聲停在門外,明珠抬眼看去,如墨的夜色里,嚴鶴臣正平靜地看著她,兩個人四目相對,電光石火。

    有個畫面又從明珠的心底浮上來,那還是他們頭一次相見,自己撞見嚴鶴臣從長公主的寢宮里走出來,那一次,嚴鶴臣就動了要殺她滅口的心思。如今她站在冷宮里,撞破了他這個藏匿多年的秘密,下一秒會怎么著?捏斷她的脖子么?

    “你來這做什么?”緩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嚴鶴臣待她向來溫吞,這樣平淡的語氣,已經(jīng)很久不曾遇到了,明珠亦是拿眼瞧著他,無端覺得心酸。兩個人分明早就坦誠了心意,要一同患難,相互扶持到老的,他這背后藏了那么多的秘密,竟然她依舊一無所知。

    明珠靜靜地打量著他,直欞窗外頭的月光照進來,灑了他一身,這樣好看的人,眉目舒朗清雋像是畫兒一樣,就那副不怒自威的勁兒都是好看的,明珠心里喜歡他,自然也知道他有所隱瞞是有苦衷的,她自己巴巴地跑來這,無非是想知道得更多些罷了,如今被嚴鶴臣撞了個正著,她心里也有幾分羞赧。

    明珠知道他還在等自己說話,卻忍不住又反問了一句:“那您呢,您上這做什么?”

    嚴鶴臣見慣了明珠溫順聽話的樣子,少見這樣反駁他的時候,怔忪了一下,略一挑眉:“我得了消息說你跑到這來了,所以過來瞧瞧?!?/br>
    這回是堵得明珠啞口無言了,她用手撐著桌子,把眼睛垂下去,過了好久才說:“白日里碰見了鄭貴人,她跟我說,皇上的小字叫孟冀,我在廣檀樓里看書的時候,瞧見一本《四海列國志》,里頭有段批注寫得好,落款是孟承。您說,這些都是假的么?還是我想差了,誤會您了?”

    空氣里寂靜得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明珠咬著嘴唇繼續(xù)說:“您是怎么想的?是要殺我滅口了么?”

    小女郎的聲音軟軟的,像是在喉嚨里的一塊糯米糕,聽著就讓人覺得心軟了。嚴鶴臣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小明珠,你要是再笨些就好了?!?/br>
    這句話便是承認了么?明珠抬起眼看向他,嚴鶴臣也在看著明珠,一晃又是好幾天不見了,他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表達著對她的思念,而她卻在這個時候,把他掩蓋多年的往事一點一點挖了出來,早知道她或許會猜到什么,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卻沒料到是這樣快,幾乎打得他措手不及。

    嚴鶴臣向來不喜歡做沒有準備的事,很多事至少要有七八成把握,才能讓他付諸行動,如今明珠的反問從天而降,嚴鶴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你還記得當初,我讓你拿給太后的那塊牌子么?”

    就是在嚴鶴臣讓她侍奉太后時的那塊么,明珠現(xiàn)在還能記得太后當時震驚的臉色,而后輕輕點了點頭,月光打在嚴鶴臣的半邊臉上,他眸色沉沉的,像是吞吐瀚海的永夜:“景帝在世的時候,給我們兄弟三個人用特制的玄鐵打了三塊牌子,我讓你把我的那塊交給了太后,希望她能夠借此護佑你?!?/br>
    四下寂靜,偶爾能聽見窗外草蟲鳴,明珠覺得自己腔子里的血一齊用到了腦子里似的,嚴鶴臣就這樣站在她面前,目光不閃不避的,讓她莫名地暈眩了一下,一時間竟然連說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以為這身份光鮮么?”嚴鶴臣苦笑了一下,“如今這個身份只能帶來無盡的后患,同享福怕是不成了,你和我在一起,只能是共患難了。原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么多,也是有我的顧慮,你知道得越少,抽身也就越容易,你看我如今好像風光無兩,哪曉得底下又有多少暗潮洶涌,今日登上天子堂,明日怕是孤墳凄涼了。”

    往日里的嚴鶴臣像是梧桐樹上的鳳凰,高高在上,不忍褻瀆。他這一席話,像是自己斬斷了臂膀,撕開長好的瘡疤,明珠聽了只覺得心里微微動容,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可一時間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嚴鶴臣拉著她的手:“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走吧。”

    走到冷宮外頭,那個看門的老太監(jiān)已經(jīng)看不見了,嚴鶴臣就這么拉著她走過了長街,向別館走去。宮墻深深,四野寂靜,嚴鶴臣拉著明珠的手,走得很慢:“咱們的婚事還沒辦,你若是覺得不稱意,婚事也可作罷。橫豎我這個身份,日后還要有許多個風刀霜劍,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也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你。”

    怎么好端端又扯到這上頭了,明珠抿了抿嘴唇,輕聲反問:“那原本說得同患難,難道都做不得數(shù)了么?世上夫妻本就是同氣連枝,大難臨頭各自飛是個什么理,孟承,你這是瞧不起我么?”

    她頭一次叫他孟承,柔旎的從她唇齒間流淌出來,說得他心底微動,明珠的側(cè)臉被紅燈籠照得泛紅,一等一的好氣色,光看著就賞心悅目,哪有這樣的女郎呢,單薄的身子,偏要去擔雷霆萬鈞的擔子,嚴鶴臣生怕這擔子太重,她受不住再被壓彎了。

    明珠原本就是亭亭凈植的荷花,只能承受風露潤澤,卻不能讓她被疾風驟雨所傷,嚴鶴臣嘆了口氣:“有你,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吧。”

    明珠聽得心疼,眼看著已經(jīng)走到別館了,隱約能瞧見別館院子里種的那棵大槐樹,嚴鶴臣停了步子,輕聲說:“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br>
    兩個人有好幾日沒見了,明珠回過頭看,隱約能瞧見嚴鶴臣眼底的疲憊神色,她抬起手輕輕撫平他微微蹙著的眉心,瑩然一笑:“怎么能老皺著眉呢?活脫脫一位老夫子的模樣,你該舒展些,這也顯得年輕幾分。”

    嚴鶴臣失笑,輕輕捏一下明珠的鼻子:“我比你大了七歲,可不是要顯老了,你若是嫌棄我,也該直說,這拐彎抹角地算什么?”

    四下無人,明珠本來不想看他老氣橫秋或是說些自怨自艾的話,有心要逗他開懷,壯著膽子去隔著衣服撓他癢癢:“你只會亂說話,看我罰你?!?/br>
    她那細細的爪子剛上手,像是幾條蟲子在往他心臟里鉆似的,撩撥得人有幾分心癢,嚴鶴臣一把撈住她,把她扣在懷里,禁錮得讓她動彈不得,嚴鶴臣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這是他一慣喜歡的姿勢,離她的耳邊很近:“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小明珠你猜一猜,我到底是不是太監(jiān)?”

    明珠的手倏而就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她傻傻地像是被釘在原地。嚴鶴臣這廝真是壞透了,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模樣,說起這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竟然一點波瀾都沒有,他的唇離她的耳朵很近,嚴鶴臣的吐息就繚繞在她耳邊。

    作者有話要說:

    第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