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課文？”于燃有點茫然，“我叔叔真的叫于勒。”

    楚眠無奈地說了聲“好吧”，從頭看起。

    【我的叔叔于勒】

    【成長是一套套長長的樓梯，在第一節(jié) 摔倒了，爬我也要爬上去；成長是一道道雨后的彩虹，即使我從來沒見過，也要盼望它總有一日會出現(xiàn)；成長是一杯杯誘人的美酒，喝一口就醉了，從此上了癮……成長，讓我從一個小男孩，成長為了大男孩。而這一切，全是我的叔叔于勒，教會我的……】

    這段排比句雖然邏輯上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詞匯也不夠漂亮，但乍一看倒是挺像作文模板的開頭風(fēng)格，楚眠覺得這起碼是于燃認真思考過的，不該被人過分嘲笑。

    于是他安慰似的告訴于燃：“開頭其實格式很標準，要是再潤色一下會更好?！?/br>
    于燃聽到表揚，忙不迭點頭。

    【和大多數(shù)同齡人一樣，我今年十五歲?！?/br>
    看到這第二段開頭，楚眠沉默了。

    【就在上個月，我又見到了我的叔叔。那天，太陽當空照，我心情特好，所以我跟我的弟弟于盡（化名）出門坐瀾江的游輪玩耍，可是我mama不放心我們兩個獨自出門，她要上班也不能陪伴我們，所以她就叫來了我們的叔叔于勒。于勒叔叔原名其實叫于樂樂，所以我跟弟弟都叫他樂樂叔叔。】

    【但我不喜歡樂樂叔叔，他不找工作，只會撿路邊別人丟棄的塑料瓶賣錢，收入低就天天依賴我爸吃喝，這讓我很看不起?！?/br>
    【到了游輪上，我坐在最靠前的位置，跟弟弟一起玩翻花繩，誰沒翻好就要被揪頭發(fā)。我揪了弟弟很多，都快把他腦袋抓的一絲不掛了！哈哈！正在我高興的時候，樂樂叔叔突然走過來了，也要跟我們一起玩?！?/br>
    【想得美！我看著他滿是補丁的褲子和粗糙的雙手，心里很是輕蔑。樂樂叔叔被我冷落了，臉上露出難過的樣子，默默離開，去撿船上的瓶子。我不屑一顧地冷眼旁觀，心想：“哼，撿瓶子能賣幾個錢？你堂堂一個大男人，真不思進取。”船越開越快，為了追求刺激，我跟弟弟一起去甲板上吹風(fēng)?！?/br>
    【瀾江如同大海一樣湛藍，比天空還要寬廣，讓我情不自禁想投入它的懷抱。不知不覺間，我站上了船頭，張開手臂，感受自由的風(fēng)，溫暖的陽光，和航行的快樂……】

    【但就在此時，天空突然陰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聽見船上的人們刺耳的尖叫。我轉(zhuǎn)過頭，震驚地發(fā)現(xiàn)：瀾江之上有一座碩大的礁石！】

    【糟糕，船馬上就要撞上了！我拔腿就跑，可是天空已經(jīng)下起了瓢潑大雨，狂風(fēng)仿佛一個惡魔，緊緊抓著我，把我拉下了船頭！我感到頭暈?zāi)垦?，憑著本能，我雙手握緊了船上的欄桿。怎么辦？我的體里不斷流失，很快就要掉進江里了！我才十五歲！我不想死！強烈的求勝欲令我大喊出來：“救命??！救命啊！”】

    【可惜，雷陣雨的聲音完全蓋住了我的叫喊，沒人注意到船頭還有一個即將掉入水中的少年……我的弟弟呢？他在哪里？他為什么不來救我？】

    【我的視線慢慢模糊了，胳膊也逐漸沒有力氣。然而就當我快要放棄準備走向死亡的時候，出乎意料的事發(fā)生了——樂樂叔叔趕過來，向我遞出了一個礦泉水瓶！】

    【“孩子！抓緊它！”樂樂叔叔心急如焚地大喊，他半個身子都快探出船頭，就是為了把我救上來。我震撼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靜，樂樂叔叔不僅不計較我之前對他的冷漠和輕視，現(xiàn)在竟然還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我哽咽了，淚如雨下，比天上真正的雨還大……】

    【我顧不上那個礦泉水瓶有多臟，連忙抓住，這才撿回一條命。當我氣喘吁吁想讓心跳平穩(wěn)下來的時候，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的弟弟正在船里吃冰淇淋！原來，當危險發(fā)生時，我以為親密的人其實比想象中自私，而我以為沒出息的人，卻愿意付出一切來救我。我一時百感交集，回頭準備跟樂樂叔叔說聲謝謝的時候……】

    【他嘴里吐出了一口血?！?/br>
    楚眠看到這里，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樂樂叔叔，你怎么了？”我心急地扶起他?！?/br>
    【“孩子，其實我一直瞞著你們……”樂樂叔叔聲音沙啞，猩紅色的血液從他嘴里汩汩流出，“我得了絕癥，是你爸爸一直花錢幫我治，可惜我時日無多了……臨死前能把你救下來，我也算是沒有遺憾……”說著，樂樂叔叔緩緩閉上眼睛，嘴角卻有一絲滿足的笑容?！?/br>
    【“樂樂叔叔！”我哭著大喊他，可是回應(yīng)我的卻只有雨聲，仿佛是老天爺也在悲痛落淚?！?/br>
    【我永遠都忘不了我的叔叔于勒，是他教會了我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教會了我不能以貌取人，教會了我什么是成長。】

    ……

    這篇嚴重超出規(guī)定字數(shù)的作文寫到最后已經(jīng)沒有格子了，于燃只能把結(jié)尾簡潔化，縮小字號寫在卷子反面。但他覺得這并不妨礙故事本身的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楚眠端詳著這份作文，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崔荷在旁邊跟著看了一遍，剛笑著說了句“這23分給高了”，結(jié)果就被楚眠默不作聲地瞪了一眼。

    她只好悻悻地閉上嘴，昧著良心改口夸獎于燃：“哎呀，這不是寫得挺精彩的，要不是你現(xiàn)在坐在我面前，我都差點以為你死了呢！”

    于燃本想跟她謙虛一下，但看楚眠已經(jīng)不說話了，于燃的注意力就轉(zhuǎn)移到他身上，目光灼灼地問：“怎么樣？我沒騙你吧，你看你感動得都說不出話了?！?/br>
    楚眠避開他的視線，猶豫著評價道：“嗯，寫得讓我……大開眼界?！?/br>
    于燃大笑了一聲，誠懇地告訴楚眠：“其實吧，這作文是我編的?！?/br>
    楚眠無言以對，崔荷目瞪口呆：“天啊，你不說我們真看不出來?！?/br>
    見還有他們兩個賞識自己的文采，于燃心情豁然開朗，也不再計較王老師食言的事，恢復(fù)了往常的活潑好動，招呼著方昭去小賣部買零食，請他們兩個吃。

    等他一走，崔荷就忍不住對楚眠感嘆一聲“cao”。

    楚眠不抬頭看她，只是低聲問：“怎么了？”

    “我發(fā)現(xiàn)你上高中以后變得有點……有點……”崔荷反復(fù)斟酌措辭，嘴邊有好幾個詞快要蹦出來，比如“溫柔”“體貼”之類的，可是細想后發(fā)現(xiàn)這些本來就是楚眠性格深處的品質(zhì)，沒什么好單拎出來說的。

    于是她笑了笑，愉快道：“變得有點更像你了?！?/br>
    楚眠對她的形容很是困惑：“你是看完于燃的作文，也學(xué)會說廢話了嗎？”

    崔荷反問：“既然你也覺得他寫得爛，干嘛不讓我笑？”

    “沒什么好笑的?！背咂届o地說。

    不管是寫作文時真情實感落淚，還是寫完后對自己水平得意洋洋，于燃始終都是一副認真的態(tài)度等待著老師表揚和同學(xué)們夸獎，若是僅因內(nèi)容去笑話他，楚眠于心不忍。

    尤其是感覺到于燃心情失落的時候，其他人笑聲越多，楚眠就越反感。

    但如果于燃的作文只給自己看，楚眠倒是會盡情地揶揄他，好像潛意識里就存在著一種“我才有資格笑話他”的立場，因此才更不希望別人低看于燃，仿佛連帶著輕視了自己。

    楚眠抬頭望去，默默記住了剛才搶于燃作文最積極的幾個人。

    ——回去就把他們寫在本子上。

    第23章 睡美人

    各科月考成績逐一下發(fā)，由于之前的國慶假期和軍訓(xùn)占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這次考試沒有安排家長會, 只需要把成績單拿回家給家長簽字。

    于燃頂著全班倒數(shù)第五名的身分, 不出意外地被李桂蓉一通怒罵。

    “媽今天怎么了, 跟男朋友吵架了？”于燃充當完母親的出氣筒，回房間跟于燼一起寫作業(yè)。

    “我剛被請完家長……”于燼怯聲回答。

    “為什么？你月考也沒考好？”

    “不是?！庇跔a搖頭, “我搞對象被老師發(fā)現(xiàn)了?！?/br>
    于燃手里的筆驀然停住，他驚訝地轉(zhuǎn)頭打量著弟弟：“還他媽有女的看得上你？”

    于燼睜大眼睛，極力為自己辯駁：“我繼承了爸媽五官最大的優(yōu)點, 全年級找不出一個比我還帥的人了！女生們看見我都瘋了, 天天有人追我！”

    “追著你打是嗎？”于燃感到不可思議, 抬手捏著于燼柔軟的臉頰晃悠, “欠債還錢, 天經(jīng)地義。”

    “別碰我臉！”于燼拍打他, “單身狗！”

    于燃笑著松開手，他對弟弟的那些桃花事跡毫無興趣，才剛上初一的小孩子而已，哪里懂什么是“搞對象”？沒勁。不過于燼吹噓自己長得帥, 這點于燃不會反駁，攻擊親弟弟的外表就等于罵自己。他們倆的五官有七八分像，只是哥哥眉眼更清朗鋒利點，顯得性格外向。

    于燃作業(yè)寫個開頭就沒耐心了, 丟下筆, 趴床上畫畫。

    于燼安靜地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忍不住問：“哥，你天天畫素描真的有用嗎？還是跟媽說報個班學(xué)吧?！?/br>
    于燃若無其事：“跟她說什么，指不定哪天她就離婚了，到時候她壓力更大。”

    “那你自學(xué)肯定跟別人正經(jīng)學(xué)的不一樣啊，你那個師父不是都不聯(lián)系你了，把你忘了吧？”

    于燃白了他一眼，“別廢話，他在外地忙，等他回容港了我再找他?！?/br>
    教自己畫畫的師父是個裝修設(shè)計師，總是神出鬼沒地全國到處飛，于燃基本隔幾個月才能見到他一次，平常也不太容易聯(lián)系。

    畫紙上的球體在鉛筆勾勒下逐漸顯現(xiàn)出陰影，于燃在繪畫方面所掌握的技巧很少，只憑著本能和經(jīng)驗積累才緩慢進步到和普通美術(shù)特長生差不多的水平?！袄^續(xù)畫下去肯定會越來越厲害的”，師父總是這么鼓勵他，于燃對此也毫不懷疑。

    翌日，大雨。

    于燃為了不把新買的運動鞋弄臟，出門前套了好幾個塑料袋，走起路來得時刻穩(wěn)住重心避免滑倒。公交車人滿為患，他經(jīng)常擠不上去，就等待下一輛。

    到了學(xué)校，已經(jīng)完全錯過了英語早自習(xí)，白玉珠把他帶去辦公室問遲到原因。

    “我看到馬路有個摔倒的老爺爺，我去扶——”

    “這個理由你放假前用過了?！?/br>
    于燃沉思：“那……那我就是今天早晨頭疼不舒服，走不動路，但我還是堅持來上學(xué)。”

    白玉珠被他一本正經(jīng)撒謊的樣子氣笑了，但還得聲色俱厲地警告他下次不許再遲到，于燃一臉打算痛改前非的表情，跟她再三保證下不為例。

    “你把這個表帶回去給宣傳委員?！?/br>
    于燃接過來，問她：“誰是宣傳委員？”

    “都開學(xué)多久了，你連班里人都認不全？”白玉珠難以置信，“叫夜希的女生，短頭發(fā)?！?/br>
    “行?！庇谌寄弥菑埣堧x開辦公室，走在樓道低頭看，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文藝匯演的報名表。上面有好幾個報名分類，什么聲樂舞蹈詩朗誦，于燃對這些都沒興趣，他回班打聽出宣傳委員的位置，過去交給她。

    夜希正沉浸在瀏覽新番預(yù)告的興奮里，視線忽然被一張白紙格擋，嚇得她肩膀一縮，倉皇地抬頭。

    “《動漫周刊》？”于燃歪著腦袋辨認出她桌面上的報紙，隨后沖她笑起來，“你看完能借我嗎？”

    幸好不是老師，夜希勉強放下心，可她面對于燃也輕松不到哪去，始終覺得這男生是個叛逆又強勢的形象，不聽他話就打人那種。

    “給你。”夜希立刻畢恭畢敬地把報紙遞給他。

    “謝謝大姐！”

    夜希松口氣，她端詳完于燃送來的那張表格，起身前往第一排，挨個詢問班里同學(xué)愿不愿意參加藝術(shù)節(jié)。

    大家給她的回應(yīng)無一例外是拒絕，問到最后，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走形式似的把報名表遞到別人眼前。

    等方昭問了一句“唱歌是自己選曲子嗎”，夜希才重振精神：“嗯，自己帶配樂就行，沒有多余要求。那個……你看看舞臺劇有沒有興趣？”

    方昭視線移到下方，看到了幾個童話故事的名字。他搖搖頭，只報名了聲樂。

    夜希感覺事情有些棘手，童話舞臺劇是這次藝術(shù)節(jié)里最重要的項目，每個年級都要甄選出一部作品去容港兒童福利院匯演。作為實驗班的宣傳委員，要是自己不能發(fā)動同學(xué)們積極參加，班主任肯定要對她失望。

    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站在講臺上，面向全班：“同學(xué)們聽我說一下，學(xué)校藝術(shù)節(jié)的舞臺劇……”

    一開口就緊張得氣息不穩(wěn)，底下有人好奇地看她一眼，然后又毫不關(guān)心地專注自己的事。夜希忍耐著尷尬，繼續(xù)念舞臺劇的評選規(guī)則，介紹到最后，已經(jīng)沒人理會她了。

    于燃注意到班里氣氛不夠熱鬧，現(xiàn)在自然想幫一把這個借給自己《動漫周刊》的女生。

    “報告宣傳委員！方昭想報名！”于燃高舉著手喊道。

    “cao，我不想！”方昭連忙否認，“是于燃自己想！你給他名字填上！”

    只要有人愿意回應(yīng)一下自己，夜希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下臺走向他們，遞出報名表。

    于燃裝模作樣地思考，接著點頭道：“嗯，這個不錯?！?/br>
    方昭轉(zhuǎn)頭一看，于燃已經(jīng)提筆在“睡美人”的參演欄填上了楚眠的名字。

    “我cao，于燃你是真的不怕死。”方昭壓低了聲音，還不忘確認一眼楚眠正在睡覺，“你又招惹他，你是忘了他上次把你腦袋塞進書箱拔不出來的時候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