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商家?！比~清歡說，“今天在醫(yī)院的時候，修鋼跟我說了一些事。”

    她用右臂挽住他的胳膊，帶他到沙發(fā)處坐下，跟他講了所有她所聽到知道的事情。

    末了，葉清歡說：“修鋼說，商先生明天會去醫(yī)院看你。”

    “用不著，我會跟修鋼聯(lián)系?！笔Ⅷ櫮暾f，雙手合十抵在下巴處，沉思著。

    “你不想見他嗎？”葉清歡問。

    “現(xiàn)在這個時候，不見為好?！笔Ⅷ櫮暾f。

    “為什么不見？你恨他嗎？”她問。

    他扭過臉看她半晌，問，“那你恨他嗎？”

    葉清歡垂下眼，不作回答。她對商毅仁，其實沒到恨的地步。商毅仁做過的最過分的事情是為了逼她跟盛鴻年分開，把她送去了澳大利亞。其他的倒也沒做過什么。對商毅仁，她說不上恨，卻也談不上喜歡。真要說感覺的話……是有點兒怨吧。

    盛鴻年伸手過去摟住葉清歡的肩，葉清歡輕輕靠到他肩頭，聽他說：“我不見他，不是因為恨他。雖然他不算是個好人，可他這些年對我卻是全心全意。我不見他，是因為現(xiàn)在的情勢。我贊同修鋼的看法，可我認(rèn)為修鋼把問題看得簡單了。”

    葉清歡一愣，扭頭看他。

    盛鴻年說：“修鋼太自信了，他所有的猜測都建立在商家還在我爺爺掌控的前提之下。我沒他那么樂觀。”

    “以我對邱嘉澤的了解，他野心雖大，卻不是個魯莽的人。他既然敢這么做，就要算到被我爺爺發(fā)現(xiàn)后該怎么辦，他必然已經(jīng)有所準(zhǔn)備了?！?/br>
    “他會做準(zhǔn)備？”葉清歡問，“你的意思是他會找替罪羊？”

    “不。”盛鴻年低聲說，“我認(rèn)為他不會找替罪羊，他應(yīng)該壓根不怕這件事被我爺爺知道?！?/br>
    葉清歡一驚，問：“為什么？”

    盛鴻年手下輕輕拍拍葉清歡，像是安撫，慢慢地說：“這要從商家的股份說起。你也知道，商家是家族企業(yè)，股份大都把握在商家手里。我爺爺手里有百分之四十五，是最大的股東。商思博母子有了百分之二十，商妙清母女有百分之二十。剩下的，有百分之五在散戶手里，還有百分之十在六個投資人手里。那六個人是我爺爺?shù)睦吓笥眩覡敔數(shù)慕磺樯俚亩加腥炅?。?/br>
    葉清歡心里做著加減法，有點明白盛鴻年的意思了。

    “你是懷疑商思博跟邱嘉澤會聯(lián)手？”她問。

    “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聯(lián)手了。”盛鴻年說，“而且我懷疑他們聯(lián)手之后，還會去說服那六個股東倒戈。只要他們拿到超過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就可以繞開我爺爺，做他們想做的事情?！?/br>
    “可商思博跟邱嘉澤斗了那么多年，會突然聯(lián)手嗎？還有那六個股東，他們跟你爺爺交情不是很深？”葉清歡問。

    “那六個人跟我爺爺交情深，他們的兒子孫子卻不一定?！笔Ⅷ櫮甑恼Z調(diào)有些冷，慢慢分析，“現(xiàn)在早已不是老人家的時代了。商人的本性是逐利，那六個股東，很多已經(jīng)是換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在經(jīng)營，年紀(jì)大的已經(jīng)只是掛名而已了。到了第二三代，情分還能剩下多少？這次開發(fā)區(qū)項目的項目總額可以抵得上商家三分之二的資產(chǎn)，拿下的話，別說在海城，在整個中國，也少有幾家能跟商家比肩的企業(yè)了。換了是你，你不想贏？”

    這話讓葉清歡沉思，想來想去，也只覺得盛鴻年說得有道理。

    “你說修鋼看出來我爺爺有意讓我贏了這次競標(biāo)，那商思博跟邱嘉澤的段位不比修鋼低，他們兩個豈會看不出來？我爺爺有心求敗，他們兩個不會甘心。你想，在我爺爺眼里，這場競標(biāo)我贏與不贏，對他而言沒多少差別。也許我贏了會更好，在他心里商家注定是留給我的，我再另做一份事業(yè)等于錦上添花?？蓪η窦螡伤麄兌裕屯耆灰粯恿?。輸了這一仗，他們會一敗涂地?！?/br>
    “估計一開始他們并不在意我，應(yīng)該是知道了季家要出手，才會狗急跳墻，做出找人襲擊妄圖讓我無法參加四天后的競標(biāo)這樣冒險的事兒?！?/br>
    “之前，他們知道爺爺?shù)男乃?，但也知道我無意商家的生意，所以并不把我當(dāng)敵人。如今我跟商家搶生意，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間接促成了他們的合作。商思博跟商妙清兩家摒除偏見聯(lián)手合作，這在商家的歷史上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所以你看，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說到此，盛鴻年呵呵地笑起來，倒是很愉快。

    葉清歡不免嗔了他一眼，怪他：“你還笑得出來?！?/br>
    “要不還哭啊？”盛鴻年眉毛一挑。

    葉清歡抿唇，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心里面有些沒著沒落的。她想商思博跟邱嘉澤聯(lián)手了，那么盛鴻年面臨的壓力會增加一倍。離競標(biāo)還有四天，這期間會有什么變數(shù)，誰都不知道。

    她擔(dān)心得很。

    盛鴻年看她緊張，便故意逗她：“我這次要是輸了就傾家蕩產(chǎn)了，也沒臉出門了。要不以后就在家給你做做飯，伺候貓，你看怎么樣？”

    葉清歡皺眉，斥道：“瞎說什么？”

    盛鴻年把臉一垮，湊過來問：“你不想養(yǎng)我??？那我怎么辦？公司的錢都投進去了，連我剛買的車都抵押了，現(xiàn)在能自由掌控的就剩我這個人了。難不成輸了你讓我出去賣|身？有人買我嗎？”

    盛鴻年越說越離譜，葉清歡就瞪他?？伤耆蛔灾频兀^續(xù)嬉皮笑臉地胡說八道：“哎，要不你買我吧，包夜包月還是包年你定，給口飯吃就行，我就算精盡人亡也保證讓你滿意。”

    葉清歡不想聽了，起身欲走，被盛鴻年拉過去摟進懷里，他樂得呵呵笑，她氣得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好了好了。”盛鴻年揉揉她的肩，安撫，“逗你玩兒呢，你太緊張了。放心，我會贏。你那么難追我都追到手了，這世上沒什么事兒能難住我的。”

    “真的？”葉清歡問。

    “真的?！笔Ⅷ櫮暧妙~頭抵住她的，加重語氣說，“為了你，為了我自己，都必須要贏，也一定會贏，相信我?！?/br>
    當(dāng)晚, 兩人同床，一個受傷一個生病, 都乖乖躺著, 沒做不該做的。慢慢的，盛鴻年睡了，葉清歡一直睡不著。

    她晚上吃過止疼藥，現(xiàn)在傷口并不疼。她睡不著是因為滿腦子都是競標(biāo)的事情。

    她暫時不怕商思博跟邱嘉澤。如果襲擊盛鴻年的事情是他們做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引起了多方注意，他們不會傻到繼續(xù)做這些違法犯罪的事情。

    她擔(dān)心的是競標(biāo)的輸贏。

    贏了自然好，如果輸了, 盛鴻年就把全部身家都貼上了。

    她在亦安多年, 公司間聯(lián)手的案例她見過多起。像盛鴻年這種新晉小公司有機會跟季家那種航空母艦級別的大企業(yè)聯(lián)手合作，必然是簽過對賭協(xié)議的。

    小公司跟大公司合作, 經(jīng)營權(quán)又把握在小公司手里, 這種好事不是白來的。大公司砸錢進來其實有風(fēng)投的性質(zhì)。

    如果小公司做贏，大公司拿分紅。如果小公司做輸, 那么大公司吃掉小公司。左右大公司不會虧, 小公司卻是以命相搏。

    季秋陽能在倉促間說服董事會, 必然用了十分誘人的利益條件。

    盛鴻年的公司做的是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屬于新興經(jīng)濟體，又有在美國的多年運營經(jīng)驗，發(fā)展前景很被看好。季家的主業(yè)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近年來由于國家政策，房地產(chǎn)疲軟, 作為季家的第二代，想必季秋陽也在為季家的將來做打算。

    季家跟商家類似，傳統(tǒng)行業(yè)大亨，公司內(nèi)部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整船掉頭很難。所以季秋陽選擇了盛鴻年，如果盛鴻年輸了，那么季秋陽恰好借現(xiàn)成的盛鴻年公司，獨立與季家之外發(fā)展新興行業(yè)的生意，為季家引入新行業(yè)的資源。

    這盤棋，盛鴻年跟商家是螳螂跟蟬，季秋陽才是黃雀。

    葉清歡漸漸厘清了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不免嘆了口氣，除了擔(dān)心，還是擔(dān)心。

    她翻身，再翻身，寂靜的夜里床墊子被她壓得嘎吱嘎吱響，他睡得全然不知?？伤睦镌?，身上也燥，把被子往下推了推，露出肩膀跟胳膊。夏末秋初，夜里已經(jīng)有些涼了。她身上漸漸發(fā)冷，心里卻焦躁依舊。

    她又翻個身，看看旁邊的人。盛鴻年睡得很安穩(wěn)，鼻息均勻，眉目平和。她摸摸他的臉，他毫無反應(yīng)。

    睡得這么踏實，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四天后要進行生死之戰(zhàn)的樣子。

    在這種生死關(guān)頭人，她這個旁觀者尚且惴惴不安，他倒是弄得像跟沒事兒人似的。剛才在客廳跟她談到這次競標(biāo)，還有心思跟她開玩笑。

    心倒是真大。

    她嘆氣。

    也真讓人羨慕。

    以前盛鴻年也是這樣，遇到什么事兒都非常想得開。無論是父母去世被迫住到商家，還是面臨被人綁架的風(fēng)險，他都能冷靜地泰然處之，活得肆意灑脫。

    那樣的他讓人心疼，又讓人欣慰。

    可看他睡得這樣安然，葉清歡有些氣，她用手指捏住他的鼻子，他終于有了反應(yīng)，眼睛張開一道縫兒。

    她拿開手，看著他。然而他又把眼鏡閉上了，右手伸過來摸摸，摸到她冰涼的肩膀后，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過來把她包住了，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背，迷迷糊糊地咕噥：“不冷了，不冷了?！?/br>
    葉清歡突然就把那些顧慮都放下了。

    她靜靜地看著他，想，輸了又怎樣？公司沒了車子沒了錢都沒了又怎樣？最重要的他還在?。?/br>
    他比什么都珍貴。

    她把被子掀開來，分出一半蓋到他身上，然后偎到他懷里，輕輕抱了抱他，小聲說：“如果你什么都沒有了，就換我養(yǎng)你?！?/br>
    競標(biāo)前三天，葉清歡請假。第一天陪跟盛鴻年一起去醫(yī)院，她換藥，他輸液。盛鴻年身體底子好，輸液兩天后便生龍活虎，一心撲到競標(biāo)的事情。葉清歡呆在家里也沒閑著，通過相熟的媒體查邱嘉澤的底細(xì)。

    她不差商思博，因為商思博多年來縱橫商場，履歷相對透明。這個邱嘉澤卻是近幾年新竄起的勢力，她想看看他的底牌。

    娛樂圈水深，能人異士多，跟商界政界都能搭點邊，真被葉清歡查出來一些事情。

    這個邱嘉澤出身富賈之家，家中有四個兄弟姐妹，他是最小的兒子。

    他的家族是做連鎖酒店的，也算中型富豪，只是起家不怎么光明。邱家是做走私煙草汽車生意發(fā)財?shù)摹?/br>
    剛改革開放那幾年，國家法制不健全，邱家通過外貿(mào)的灰色地帶賺了一筆錢，發(fā)了家。后來海關(guān)越來越嚴(yán)，走私風(fēng)險越來越大，邱家才轉(zhuǎn)行做起了正當(dāng)行業(yè)。

    然則葉清歡查到一條讓她吃驚的信息，是邱嘉澤的父親跟著一個男人混過黑道，為了錢財，兩人做過些非作歹的勾當(dāng)。

    而那個男人是商妙清的舅舅，跟商妙清的母親是同母異父的關(guān)系。而商妙清的姥姥，是個妓|女。

    事情劍指商毅仁。

    葉清歡想沿著這條線深查，卻是收獲寥寥。也許年代太久遠，也許有人曾經(jīng)特意清理過，可用的消息非常少。唯一知道的是，商妙清那位舅舅前幾年去世了，癌癥。

    葉清歡把這些信息告訴了盛鴻年，盛鴻年知道后只讓她不要想太多，安心在家養(yǎng)傷?？扇~清歡總覺得心里不安穩(wěn)，有不好的預(yù)感。

    第四天，預(yù)感應(yīng)驗。

    競標(biāo)被臨時推遲到十天以后。

    “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臨時推遲？”葉清歡問。

    “政府里有人對我公司的資質(zhì)提出疑問?！笔Ⅷ櫮暾f，“所以要暫停競標(biāo)，復(fù)查后再開始。”

    “資質(zhì)驗證不是第一步要做的嗎？已經(jīng)啟動投標(biāo)流程了，證明你資質(zhì)符合要求，為什么又要回頭再查？”葉清歡顯得很不安。

    “別慌?！笔Ⅷ櫮耆嗳嗨念^發(fā)，淡淡說，“你想，商思博跟邱嘉澤聯(lián)手了，怎么都要鬧出些動靜。這不過是他們反擊的第一步而已。以后還有的較量?！?/br>
    葉清歡咬唇，看著盛鴻年。

    盛鴻年俯身用額頭碰了碰她的，笑：“別對我那么沒信心，我是做正當(dāng)生意的，他們說我資質(zhì)不合格，我就做到讓他們無話可說。而且市委那邊還有季秋陽斡旋。相比較我這個小公司，他還是更看好幾百億的基建項目回報。你別想太多。”

    盡管他這樣安慰，她心里還是不踏實。

    本來熬到四天競標(biāo)開始，輸贏在此一舉，塵埃落定后商家那兩人便就沒什么可翻騰的了?？赏蝗挥忠笸剖欤償?shù)驟然加大。

    尤其是她查到那些信息之后，她更加擔(dān)心盛鴻年的安全。

    “你雇幾個保鏢跟著你，好不好？”葉清歡緊緊抓著盛鴻年建議。盛鴻年看她擔(dān)心到幾乎神經(jīng)質(zhì)，便說：“好?！?/br>
    盛鴻年真的找安保公司，雇了個保鏢近身保護。是個退伍軍人，以前做過特警，看起來塊頭比盛鴻年還要大一圈。葉清歡見到后，才略略放心了。

    這十天里葉清歡總是睡不安穩(wěn)，做噩夢，夢里常常有鮮血，盛鴻年胸口被插了一刀。她驚醒之后就扯開盛鴻年的衣服檢查，弄得盛鴻年火燒火燎，礙于她傷還沒好，只能摟著安慰。

    時間緩慢地過去了九天，對誰都是煎熬。翌日便是競標(biāo)的日子了，葉清歡的噩夢變成了現(xiàn)實。

    只是出事的不是盛鴻年，而是修鋼。

    得知修鋼意外身亡的消息后，葉清歡呆住了。因為修鋼是被人用刀刺中心臟而死，兇手是邱嘉澤，已經(jīng)被警察帶走了。

    葉清歡跟盛鴻年一起趕去了殯儀館，只有姜姐跟老保姆在那里。已經(jīng)整理好儀容的修鋼靜靜地躺在棺材里，老保姆平靜地坐在棺木旁邊，穿著一身素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孫子。

    “他走得很滿足?！崩媳Ｄ氛f，聲音沙啞而平和，“他說這是他的債，終于還清了?！?/br>
    “為什么這么說？”盛鴻年沉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