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那么大堆的戾氣集中在一起，肯定逃不過天道的監(jiān)測，達到一定的量就會引來天雷，難道是分散貯存？這又有點說不過去。

    紫姑喉嚨里發(fā)出嗚咽聲，林璇以為她要交代，示意鞭子稍微松開點。

    銀鞭一放松，紫姑立即大口大口地喘氣，稍微緩過來一點，她看著林璇，忽然輕笑出聲。

    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她倒是出奇平靜：“其實我一直想不通，我們倆差不多時候飛升，又都是凡人得道，理當比別人更親近些，可你和姚姬他們一見如故，倒是我們倆，從頭到尾沒交過心，這大概就是無緣吧?！?/br>
    她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看了眼宋翊，又收回目光。

    與此同時，她的體內(nèi)忽然戾氣暴漲，很快到了臨界點。

    林璇趕緊收回鞭子，和宋翊退開一段距離，片刻之后，一道白光從天而降，穿過五千米深的海水，直直貫進紫姑的體內(nèi)，震耳欲聾的雷聲隨之而至——這是神祇墮魔引動了九天玄雷。

    一道道白光接二連三地貫入紫姑體內(nèi)，把她的神識劈得四分五裂。

    紫姑在閃電和雷聲的間隙對林璇笑道：“我還是不甘心……”

    “對不起，就算灰飛煙滅我也要讓這天地翻覆……”

    “我輸了，但是你也沒有贏……”

    說完這句話，第四十九道玄雷落下，紫姑最后一縷神識破碎，直至最終消散，紫玉笛從她指尖滑落，敲在堅硬的巖石上，裂成了兩半。

    就在這時，剛才已經(jīng)被宋翊一劍刺穿咽喉的仙鶴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

    第98章 98

    靈鶴神情空洞, 眼神渙散，活似一具行尸走rou, 就在這時，被九天玄雷劈成一具焦尸的紫姑忽然動了動。

    與此同時，無數(shù)暗紅色的細線忽然從她身體中涌出來，這些線單看比頭發(fā)絲還細，但成千上萬條同時涌出來卻很壯觀, 看得林璇頭皮一麻。

    就這么一瞬間的猶豫，這些細線已經(jīng)觸到了靈鶴，隨即像吐絲結(jié)繭一樣, 三下五除二把他裹成一個暗紅色的大蠶繭, 剎那間把他卷到了自己身邊。

    紅線把靈鶴和紫姑的尸體連在一起，仔細看似乎有血光順著細線快速流動。

    林璇瞳孔一縮，沒顧上細想, 銀鞭已經(jīng)甩了出去，鞭子帶著萬鈞勁力抽上去，與“繭”相觸蛛絲般纖細的紅線卻沒有斷, 反而纏上了鞭子，密密匝匝地繞著鞭身往上攀, 一眨眼功夫竟然攀上了林璇握鞭的手。

    細線觸及皮膚，二話不說就往皮rou血管里鉆, 一邊鉆一邊生出無數(shù)細密的倒刺, 像小鉤子一樣扎進她血rou里。

    宋翊看見血線往林璇手腕里鉆, 連忙揮劍斬下, 那些細線像是活物一樣扭動起來，放開鞭子縮了回去。

    他一擰眉，飛身向那包裹著仙鶴的大繭劈砍。

    林璇趁著宋總專心對敵，毫不遲疑地抓住鉆進她皮rou里的魔物，用力一拽，倒刺鉤起一片皮rou，整條手臂頓時血rou模糊。

    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一手緊緊抓著那把魔物，把受傷的胳膊背到身后，對宋翊抬了抬下巴：“宋總，借個火?！?/br>
    不過這只是欲蓋彌彰，兩人神識相連，宋翊也感覺到了那種錐心的疼痛，再加上心疼，倒比林璇本人還疼一點。

    宋翊迅速掐訣放出了火鷹，真火是魔物的克星，林璇手中的東西感覺到危險，瘋狂地扭動起來，被火鷹吐出的小火球燒成了一把灰。

    林璇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胳膊慘不忍睹，剛才那些細線鉆得很深，又有倒鉤，深的地方幾乎見了骨，四處皮rou翻卷、血流不止。

    她咬咬牙，從衣服下擺上撕下一片，緊緊纏住手臂，低頭用嘴咬住布條一端，潦草地打了個結(jié)。

    做完這些抬起眼，冷不丁對上宋翊的目光。宋總的神情有點古怪，除了心疼憐惜以外，臉頰竟然有點紅。

    鬼王殿下不解地看看他，這有什么好害羞的？

    沒等她弄清楚，宋翊已經(jīng)轉(zhuǎn)過臉去，揮劍向著暗紅色的“大蠶繭”劈砍。

    劍刃與繭殼相撞，竟然像是金石相撞，發(fā)出“鏘”一聲響，“蠶繭”巋然不動，宋翊的神識劍卻是暗了暗。

    宋翊沉吟了一瞬，伸手在劍刃上一抹，鮮血順著血槽流淌，劍身上的銘文流溢出金光，飲了血的神識劍精神大振，劍身輕顫，發(fā)出一聲錚鳴。

    他提劍再砍，只聽“呲拉”一聲如同裂帛，蠶繭被整個劈成了兩半。

    那蠶繭發(fā)出一聲慘叫，就像有無數(shù)魂魄齊聲哀鳴，令人毛骨悚然。

    仙鶴雙目緊閉，抱膝坐在繭中，姿態(tài)宛如初生嬰兒，血線橫七豎八地穿過他的身體，把他“釘”在原地，

    林璇頭皮一麻，順手一鞭子甩過去，強行扯斷了紫姑尸體和仙鶴中間絲絲縷縷的紅線。

    聯(lián)系切斷后，紫姑的尸體迅速地癟下來，很快只剩下一張干癟焦枯的皮。

    與此同時，仙鶴睜開眼睛，眼神忽然恢復(fù)了神采，只有脖子上的血洞還在往汩汩地流著血。

    鮮血融入海水中，散發(fā)出腥甜的氣息，夾雜著濃郁的魔氣，他的臉和脖頸上浮現(xiàn)出大片大片暗紅色的符咒，一層疊著一層，幾乎分辨不出筆觸，乍一看像是一片連著一片的血痂。

    林璇和宋翊心里都是一凜，他們終于知道紫姑經(jīng)年累月囤積的戾氣存在哪里了——她把忠心的坐騎當作容器，用秘術(shù)把大量戾氣封印在他體內(nèi)，需要用時就取一點。

    仙鶴和她形影不離，就像隨身帶著個移動核電站，只不過，為了瞞過天道的眼睛，她在他身上下了無數(shù)古老的符咒和禁制。

    然而這種方法雖然可以瞞住天道，作為容器的靈鶴卻要忍受無法想象的痛苦，就像時刻被凌遲、從內(nèi)到外每一寸皮rou被無數(shù)惡鬼嚙咬，骨骼不斷被腐蝕再重塑。

    靈鶴平淡的面容看不出半點痛楚，他上前恭恭敬敬地向林璇行了個禮：“上神別來無恙？”

    這話問得不合時宜又很沒眼色，就跟他這個人似的，相貌也不算丑，可舉止拘謹又卑怯，總是像在討好誰，但卻討不了好，反而顯得懦弱無能。

    他的卑微大致也和身份相匹配，在化靈池中，像他這樣的靈物屬于人手一個大放送的普惠獎，和云豹、獅子并稱爛大街三靈物，長居仙寵鄙視鏈的底端，而且仙鶴還不如其它兩種能打。

    紫姑撿的這只小靈鶴，品相比別的仙鶴還差點，從蛋里孵出來的時候林璇去看過一眼，靈氣稀薄得像只凡鶴，毛還禿。

    紫姑當時就羞得面紅耳赤，然而撈蛋的機會只有這一個，撈上來就是宿世緣分，想換是不行的，想扔又會令同道不齒，她再嫌棄也只好捏著鼻子養(yǎng)。

    后來林璇在九重天上待膩了，帶著小蛇和吳梁回璇璣山洞府，走的時候仙鶴還不會化形，仍然是只寒磣的禿毛幼鶴。

    幾百年后再重逢，他就變成了紫姑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其貌不揚，看著灰撲撲的，雖然成了人形，身形和眉眼還是能看出點鳥類的特征。

    林璇記憶中和他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他的個性和臉一樣模糊。

    她暗暗嘆了口氣，同時警惕地握緊鞭柄：“庚辰，剛才沒來得及和你敘敘舊，這些年……”

    她本想問這些年過得怎么樣，但是瞎子也看得出來對方過得怎么樣。

    這只隨便用年份命名的靈寵卻不以為忤，反而一板一眼地回答：“有勞上神費心，小仆過得很好。當日多謝上神賜我一枚靈丹助我化形得道，再造之恩沒齒難忘?！?/br>
    他一邊說一邊又行禮，這古意盎然的應(yīng)答方式讓林璇恍惚有種穿越回去的感覺，但是送他靈丹的事她早已經(jīng)忘了，半點印象也沒留下。

    那時候小蛇修來修去不能化形，她在九重天上把所有擅長煉丹的仙君仙翁都sao擾了一遍，不知給他喂了多少靈丹妙藥，可他就是幾百年沒動靜。

    大約是那時候有剩下的，她隨手就拿來送了紫姑的鶴，完全是順水人情，沒想到對方卻記了兩千多年。

    靈鶴眼里滿是感激，這是做不得假的。

    林璇有點唏噓：“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br>
    她暗暗嘆息，收起鞭子。

    紫姑直接送了他們一座即將爆炸的核電站，和核電站打架還有意義嗎？

    靈鶴走到紫姑的殘骸旁邊，彎下腰撿起她斷成兩截的紫玉笛，眼里掠過一絲悲涼。

    林璇嘆了口氣：“她雖然是你的主人，你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吧……”

    站在旁觀者的立場，這人可憐得有些可恨了。

    靈鶴卻搖了搖頭：“是我欠她的?！?/br>
    他頓了頓：“她打小要強，性子又烈，做凡人的時候這樣，做了神仙還是改不掉……她做凡人的時候受委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及至飛升成了神仙，依舊不得逍遙，說到底不過是‘不甘心’三個字……”

    “可是有什么法子，”靈鶴凄然地扯了扯嘴角，“她生來就是這樣?！?/br>
    林璇恍然大悟：“你是……”

    他垂眸看了一眼紫姑不成人形的殘骸，眼神溫柔：“她一定和你們說過吧，我就是她在凡間時嫁的那個負心漢?！?/br>
    “她知道嗎？”

    庚辰搖搖頭：“她要是知道一定會趕我走。”

    林璇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好一會兒才道：“你知道她害人害己，為什么不攔著她？”

    靈鶴沒有回答，林璇也不再追問，這時候說這些也沒什么意義了。

    仙鶴摩挲了一下笛子，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站起身，看了眼宋翊道：“白龍君，紫姑剛才說的不全是實話，當年她誘你去天宮盜靈珠，你盜得靈珠歸來，事發(fā)之前來找她，把自己的逆鱗交給她，讓她在你殞落后交給上神?！?/br>
    他頓了頓：“我雖不知緣故，但當日我見過你，覺得你像是一心求死?！?/br>
    林璇持鞭的手不由一顫。

    宋翊點點頭：“謝謝。”

    靈鶴深吸了一口氣對兩人道：“很抱歉把你們兩人牽扯進來，但這是她的遺志，我只能盡力幫她完成?！?/br>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身上的咒術(shù)和禁制正在慢慢失效。

    戾氣突破了禁制，把他的身體繃得變了形，他就像一個勒滿繩索的口袋，不住地鼓脹起來，眼球從眼眶里突出來，渾身骨骼和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喀拉拉的聲響，脖子上的血洞里源源不斷噴涌出戾氣。

    他苦笑了一下：“你們也看出來了，她在我身上下了禁制，把戾氣封在我氣海中，一旦她身殞，禁制自然會失效，再也沒有什么能約束這些戾氣?！?/br>
    林璇抿了抿唇，心里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她到底存了多少？”

    “足夠翻天覆地了?！?/br>
    戾氣濃度早已經(jīng)超標，但是天道卻沒有反應(yīng)，紫姑終于以身為殉，卡住了天道規(guī)則失效的臨界點，在接下去的一段時間里，天道就是個睜眼瞎，誰也不知道它會瞎多久。

    終于，仙鶴身上的禁制松動，大股戾氣排山倒海地涌出來。

    林璇下意識地召出陰兵抵擋，但是和紫姑囤了千年的戾氣比，她的那點和諧力就是杯水車薪，就算把透支額度算上，這些陰兵也撐不了多久。

    林璇硬著頭皮抵擋，但是心里一清二楚，這怎么扛得?。?/br>
    “別……別浪費力氣了……”仙鶴倒抽著冷氣道，“你們已經(jīng)沒辦法……”

    話音剛落，仙鶴身上的禁制完全失效，戾氣穿透他的身體，縱橫交錯，瞬間把他的身軀割成了無數(shù)小塊。

    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海床顫動起來，起先很輕，慢慢變得劇烈。

    宋翊一挑眉，咬破中指飛快畫符，在林璇身上加了一道防護。

    他自己的金光罩卻黯淡下來，他正要接著給自己的防護加固，耳邊忽然“轟隆”一聲巨響，海床裂開了一條狹長的口子，炙熱的巖漿忽然噴發(fā)，海水沸騰翻滾，掀起巨柱般的海浪。

    林璇被巨浪掀翻，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轉(zhuǎn)之間，耳邊恍惚傳來一聲琉璃破碎般的輕響。

    她的心臟直直地往下墜，仿佛跌落萬丈深淵，她顫抖著聲音用神識問道：“宋總你沒事吧？”

    沒有人回答她，在那一瞬間，他們的神識斷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