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歌頌人類的詩句，毫無意外會招惹神明的反感和忌憚。

    他是特奧蒂瓦坎的國王，卻并不是這個城邦的主人，確切來說，人類從來就不能做自己的主人，他們只能被至高無上的神明統(tǒng)治。

    天上的神明不屑于自降身份和他對峙，經(jīng)常派下災(zāi)難來為難他。

    伊什塔爾甚至放出天上的神牛到特奧蒂瓦坎里踐踏居民。

    神牛的一個蹄子就有一間房屋那么大，被發(fā)狂的神牛踩斷的居民的尸體幾乎遍布城邦的每一個角落。

    于是那一天，所有人都看見了神牛咆哮著、怒氣沖天，角上閃爍著兇猛的光芒，用強(qiáng)大的力量猛烈地撞向赫什拉格，巨大的沖擊力讓地面顫抖，但赫什拉格卻紋絲不動。

    劍光閃爍，狠狠地?cái)叵拢瑒︿h劃破了神牛的皮rou，鮮血噴涌而出。

    神牛的力量逐漸衰竭，身軀搖搖欲墜。最后一擊，赫什拉格用盡全力，劍鋒狠狠地?cái)叵?，神牛發(fā)出最后的嘶吼，倒在了地上。

    赫什拉格冷酷站在神牛的尸體旁，胸膛起伏著，汗水滾落，腥臭的鮮血從臉上滑下來，幾乎掩蓋了五官。

    他突然明白，人類所有的崇拜與哀求都是無用的，沒有神明能看見他們，但他能看見自己。

    神明之間彼此也有階級，特奧蒂瓦坎最高貴的神是伊什塔爾，祂的神廟是男女尋歡作樂的寶地，廟里的每一處簾后都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至少對赫什拉格來說是這樣。

    男子也許樂見其成，神妓的制度保證了他們每一個人都能發(fā)泄自己的欲望，但并不是每一個生活在特奧蒂瓦坎的女人都有拒絕被男人挑選的權(quán)利。

    男人們滿心以為自己是得益者，狂熱地崇拜著伊什塔爾，殊不知自己也是被剝削的一部分，赫什拉格對此嗤之以鼻。

    他開始訓(xùn)練自己的軍隊(duì)，征戰(zhàn)、改革、擴(kuò)大土地。

    馬蹄踏在微微濕潤的土壤上，他看見都芳和利桑維兩個城邦的戰(zhàn)爭，因?yàn)閮蓚€神明的打賭而全部毀滅，嬉戲女神莫拉魯帶走了都芳的公主，把她送到了利桑維國王的身邊，挑起了兩個國家的戰(zhàn)火，而在兩軍交戰(zhàn)時(shí)，另一位神明又把不可燃盡的火焰交給了都芳的王子，最后兩座城邦都因?yàn)闊o法熄滅的天火而化為灰燼。

    赫什拉格沒有任何一刻比現(xiàn)在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一個人類。

    他們?nèi)跣　⒇澙?、欲望蓬勃，甚至互相殘殺?/br>
    但神又何嘗不是？

    他無法改變所有人的想法，特奧蒂瓦坎的男人女人都將神看做唯一的解救，女人們甚至將不公平當(dāng)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于是赫什拉格建立了一座自己的神廟，跟隨他的士兵們、匠人們?yōu)樗ㄖ裣瘢瑢⑺c神放在一起崇拜，氣得伊什塔爾連著打了十幾天的雷，劈死了許多神廟里的信眾。

    赫什拉格宣布，在他的神廟沒有神妓制度，女人成年之后可以成為祭司來避開這可笑的習(xí)俗。

    他不需要祭司侍奉其他人來為神廟籌集資金，也不需要任何人來參拜他。

    他不想當(dāng)人類的神，他要當(dāng)人類的王，哪怕是“暴君”。

    他見過復(fù)仇與命運(yùn)女神涅墨西斯。

    出乎意料的，涅墨西斯對他并沒有任何敵意。

    戴著黑紗的女人坐在盡頭注視著他，過了許久，才開口：“人類之王，你的身上并沒有任何的命運(yùn)和絲線?！?/br>
    赫什拉格覺得好笑：“如果我沒有記錯，是閣下傳播了有關(guān)我會弒神的預(yù)言?！?/br>
    涅墨西斯站起身，緩緩地抬起手，仿佛在撫摸著什么東西：“命運(yùn)的盡頭是死亡，你身上沒有命運(yùn)是很正常的，那預(yù)言屬于你，又不屬于你?！?/br>
    “我不害怕死亡?！焙帐怖窕卮鹚骸岸宜腥硕贾?，死亡是人類所有人都會迎來的節(jié)日?！?/br>
    “你身上的命運(yùn)之線連接的另有其人?！蹦魉股衩氐匚⑿χ骸罢埬愕却桑麜蹬R的，命運(yùn)之輪開始旋轉(zhuǎn)的那一刻?！?/br>
    赫什拉格預(yù)感到了涅墨西斯所說的人是誰。

    赫什拉格無論何時(shí)何地，都會戴著那副手套，擋住手上那條黑蛇，他時(shí)常會在夢里夢到那個人，他看不見那個人的臉，卻很想抓住他的手。

    涅墨西斯說，他們之間的命運(yùn)是彼此相連的，赫什拉格即使厭煩這樣的說辭，卻也不得不做命運(yùn)的囚徒。

    在看到祝棄霜的第一眼，赫什拉格就知道了他是誰。

    特奧蒂瓦坎并不是所有的神都具有無所不能的力量，有一些小神也會臣服于他，為他所用。

    他對特奧蒂瓦坎的每一寸土地都爛熟于心，當(dāng)那只奇怪的羊出現(xiàn)的時(shí)候，赫什拉格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它。

    當(dāng)它說出“l(fā)oveheat”“愛神”這樣奇怪的詞匯時(shí)，赫什拉格突然意識到，涅墨西斯所說的命運(yùn)之輪開始旋轉(zhuǎn)的時(shí)機(jī)到了。

    他讓梅杰德和那只叫“奈良”的羊戴在一起，天衣無縫地接管了那些穿越時(shí)間的“節(jié)目嘉賓”，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

    直到看見祝棄霜的那一刻。

    他是一個和特奧蒂瓦坎人不太像的人類，也許未來的人類都這樣纖細(xì)柔弱。

    祝棄霜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時(shí)，他無法形容心里涌上來的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也許是“終于見到你了”。

    又或者是“原來是你”。

    但他只是像個沉不住氣的少年一樣，安靜地、貪婪地用目光描繪著他柔軟臉龐的輪廓，看著祝棄霜清澈的黑色眼睛，倒映著他的影子，像是漂亮的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