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靈下葬的隊伍很長，有專門抬棺木的，有拿白幡的，也有給沿途小鬼撒紙錢開道的等等。

    蓋因秦昭不及弱冠就去了，屬于中殤，府中長輩不能跟著去送，最多到府門口，就不能繼續(xù)往前走了。

    陰陽師言，若是長輩去了，秦昭會不安心。

    隊伍前頭，需一晚輩抱靈牌，秦野作為手足，也只能走在靈牌之后。

    姜媃的位置落后秦野一步，兩人站好不久，后面該有的置辦也妥當(dāng)了。

    眼看就要到申時，陰陽師在旁催了幾次，反復(fù)強調(diào)申時中必須出門，耽擱不得。

    老夫人顧氏皺著眉頭，不悅道：“去，催催大孫，快點讓敏學(xué)過來?！?/br>
    秦敏學(xué)，便是秦笏長子。

    去催促的仆役還沒到大房院門，就見羅氏面色凝重小跑出來。

    “阿家不好了，”羅氏近前，嗓音大的所有人都聽到了，“敏學(xué)昨天忽然燒了起來，這會下不來床呢，大夫交代了不能見風(fēng)?！?/br>
    眾人臉色一變，任誰都沒想到臨到關(guān)鍵之時會出這樣的變故。

    陰陽師表情也不好：“你們在干什么？耽誤了亡者輪回路，我可沒辦法幫你們做第二次法事?！?/br>
    顧氏目光一厲，一字一頓的道：“羅氏，你給我說實話，敏學(xué)到底如何？”

    羅氏面色一僵，反應(yīng)極大地扯著嗓子喊：“敏學(xué)只有六歲，小孩體弱，誰曉得他會在這個時候抱恙，我已經(jīng)罵過敏學(xué)娘了，阿家我也是沒辦法啊。”

    姜媃暗自嘆息一聲，她就曉得羅氏要在這個時候出幺蛾子。

    她余光瞥見秦野面目森寒，駭然摸出了匕首，已然到發(fā)病的邊緣。

    她有心阻攔，也及不上秦野的速度。

    眾人就見秦野沖出隊伍，步步走向羅氏，面容如冰，雙眸似淵——

    “病死沒有？病死了恰好一起出殯，陪我哥下黃泉！”

    第10章 她的狼崽

    “病死沒有？病死了恰好一起出殯，陪我哥下黃泉！”

    一字一句，如冰如碴，濺落到地，冷硬至骨，讓人骨髓里頭都疼的慌。

    羅氏表情一僵，跟著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即以更大的聲音駁斥回去：“秦五，你再敢亂說，我撕爛你的嘴！”

    秦野勾起薄唇，又冷又薄涼：“你不把人交出來，是要我去捉么？”

    羅氏心頭發(fā)顫，然仗著自個輩分在那，遂對老夫人顧氏哭訴：“阿家，你看到了，秦五這個白眼狼就是這樣威脅我的，我是不敢讓敏學(xué)過來，萬一路途上有個什么閃失，我只有這么一個小孫孫，那也是阿家你的末孫啊?！?/br>
    羅氏想干什么，老夫人顧氏心里門清。

    她看了眼秦野，又覺得羅氏的話不無道理。

    在秦野身上，年紀(jì)這個詞就沒有框限，且他這樣混不吝，性子乖戾暴躁，時常將那匕首帶身上，誰都吃不準(zhǔn)他下一刻到底想干什么。

    但，秦昭出殯又是大事。

    一時間，顧氏竟是拿不定主意。

    三房秦勉玦面色不虞地站出來道：“大嫂，昭兒上路輪回一事耽擱不得，況送靈抱牌也是件積攢陰德的大好事，興許讓敏學(xué)抱一抱，回來病痛就好了?！?/br>
    羅氏斜了秦勉玦一眼，陰陽怪氣的道：“三弟，不是我不肯，是敏學(xué)真的下不來床，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見風(fēng)不能見風(fēng)，我總不能不顧我小孫孫？那可是我的命o根o子?！?/br>
    秦勉玦一噎：“這……”

    羅氏嘲諷地看著秦野，繼續(xù)說：“我可是聽說，昨晚上回魂夜死人睜眼，這可是大兇之兆，如今那棺材里頭是何情形誰曉得？”

    這話一落，不知昨晚變故的其他人當(dāng)即吃了一驚。

    那八個抬棺的大漢猶豫起來，接著有一人對陰陽師道：“先生，這死人睜眼的棺木，我們可不敢再抬，不然帶了晦氣回去連累家人怎么辦？”

    說著，本是已經(jīng)抬起的棺木，居然嘭的一聲又放下了。

    陰陽師大驚：“不可放不可放，起龍了不到墓坑前不可放棺?！?/br>
    然，人性本私，八名大漢只顧自個，利利索索地放下棺木，抽了龍木不準(zhǔn)備接手了。

    秦野齜牙裂目，他自然也知道起了的棺是不能下地的，不然龍棺挨地，死者將不能再入輪回。

    他沖過去扒著棺木，似乎想用自己的力量將棺木抬起來。

    可那棺木極重，而且死了幾日的尸身也是極重的，不見八名大漢抬著都吃力，哪里是一個人就能抬的起來的。

    “抬！給我抬起來！”他朝那八名大漢怒吼，雙目赤紅，鬢角青筋鼓起，扭曲又猙獰。

    陰陽師也在旁勸說：“趕緊抬起來，死人已經(jīng)合眼瞑目了，沒那大兇之說，你們趕緊抬，抬了給雙倍銀錢?！?/br>
    八人面面相覷，猶豫起來。

    “抬??！你們抬不抬？”猶如嗜血惡狼，秦野捏緊匕首抓著個大漢，使了巧勁將人絆倒，然后騎坐上去，匕首抵上脖子，“抬不抬？”

    那大漢臉色大變：“你要干什么？你干什么？”

    秦野面目張狂，鳳眸魔癲，一發(fā)病就不是個人的模樣：“不抬就給我去死！”

    “快拖開他，快！”其他大漢沖的上來，七手八腳將秦野架起來扔一邊。

    末了，對陰陽師道：“這樁買賣，再多的銀子我們都不接了，先生另請高就。”

    話畢，八人拿上自個的龍木和繩索紛紛離開。

    陰陽師挽留不下，急的跳腳。

    他做法事幾十年，還從沒遇上過這樣不順的白事。

    眼見抬棺的人走個干凈，陰陽師愁的也想撂手不管，可出殯在即，不將死者安撫好了，他也忌諱。

    于是，陰陽師捻起一撮紙錢點燃，嘴里念念有詞。

    秦野從地上爬起來，他似乎冷靜了。

    然而只有姜媃才曉得，秦大佬這不是冷靜，而是發(fā)病的更厲害了，就跟黎明前的黑暗一樣，正是最黑的時候。

    羅氏很是幸災(zāi)樂禍，心頭自是得意。

    在旁不嫌事大的火上澆油：“看看，我就說死人睜眼大兇，這出殯還沒出門呢，抬棺的人就走了?！?/br>
    “要我說啊，還出什么殯啊，直接丟出去得了，省的出更大的事?！绷_氏一徑作死，半點也不顧及。

    她似乎從沒想過，秦家丟臉了，她同樣臉上無光，別人家都是將丑藏著捂著，唯有她是嚷的全城皆知。

    連姜媃這等穿來沒幾天的人都曉得，秦昭出殯這番變故，約莫是要被人笑話了的，指不定別人還會在背后罵羅氏一句“傻批”。

    從放棺到抬棺的人離開，不過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老夫人羅氏也是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她腆著老臉問陰陽師：“先生，不然我們出三倍的銀錢，再找找人？”

    陰陽師嘆息搖頭：“剛才那幾人是熟手，干活最是麻利，現(xiàn)在只有再重新找人，不過這時辰可就要耽誤了?！?/br>
    老夫人心一提：“耽誤了會如何？”

    陰陽師道：“我剛念了咒，安撫了亡靈，一時片刻沒事，但還是不能耽擱太久，不然亡靈不進陰門不入輪回，可是要成兇煞惡靈的，到時頭一個遭殃的，就是你們府上?！?/br>
    聽聞這話，老夫人才后怕起來。

    羅氏還在那頭嘰嘰咕咕的說風(fēng)涼話，老夫人顧氏心頭一怒，手頭翠竹拐杖啪的扔過去砸她身上。

    “你這個刁婦，給我滾！”顧氏喘著粗氣道。

    拐杖并沒有砸到羅氏，但也讓羅氏嚇了一跳，她悻悻閉嘴不說了。

    老夫人又喚來長子秦桓之：“把你媳婦拎回去，莫丟人現(xiàn)眼。”

    蓋因羅氏娘家之故，秦桓之在羅氏面前竟是矮一頭懼內(nèi)的很。

    他訕笑兩下：“娘，我勸勸她，您莫氣壞身子?！?/br>
    老夫人眼一瞪，沒好氣的給了秦桓之一耳瓜子：“沒出息的東西！”

    秦昭出殯不能耽擱，老夫人遂吩咐：“老大，你多花些銀子，再找人抬棺，至于敏學(xué)我不信羅氏的話，你抱……”

    “你們干什么？動不得，動不得……”

    顧氏的話還沒說完，那頭就響起陰陽師失態(tài)到尖利的嗓音。

    兩人尋跡看去，頓驚的眼皮猛跳，亡魂大冒。

    “小五，你要干什么？快給我放下斧頭！”顧氏嘶聲竭力地喊起來。

    老大秦桓之也是膽顫心驚，想過去阻攔，但礙于如斯發(fā)瘋的秦野又不敢。

    電光火石間，老夫人顧氏想起姜媃，連忙抓著秦桓之手問：“昭兒媳婦呢？快，昭兒媳婦能勸……”

    話才到這，顧氏就在sao動的出殯隊伍里清晰地聽到一聲軟糯嗓音——

    “小叔，我?guī)湍悖　?/br>
    顧氏急急往前幾步，一眼就看到秦野揮著斧頭砰砰地砍在棺材蓋子上，他身邊還站著個纖細瘦弱的小姑娘在幫忙撿碎木塊。

    “完了，完了……”顧氏怒急攻心，差點一口氣緩不上來。

    姜媃也差點一口氣緩不上來，說多了都是淚。

    她原本在觀望事態(tài)發(fā)展，可看到秦野回府摸了把斧頭出來，她心提到嗓子眼，還沒來得及搞明白怎么回事，那雙腳不自覺就走到了他面前。

    緊接著，她就見秦野一下一下砍著棺材蓋子。

    然后不經(jīng)大腦的話，不由她控制的話就說出口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是原身執(zhí)念又在作祟，與其被逼著這樣，她索性不管秦野想干什么都幫著就是了。

    “嘭，嘭，嘭”黑漆棺材蓋子不過片刻，就被砍落一角，封好的木釘彈跳出來，秦野轉(zhuǎn)手就去撬另一邊。

    陰陽師欲哭無淚：“哎喲，真不能開棺，不能開?。　?/br>
    秦野陰沉沉地掃了一圈，周圍的人根本不敢近前，興許是顧忌被驚擾的死人，也可能是忌憚他。

    他咧嘴紅著眼睛，同惡鬼無異：“時辰到了，我背我哥下葬，誰敢攔我，我就砍死他！”

    他說著這話，手上斧頭一揮。

    “咔咔”兩聲，棺材蓋子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