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的尸體被放下來，大家指指點點，也不知道怎么辦。村民說：“逼死人了。”要報案，劉敏家人說：“他自己上吊的，跟我們可沒關(guān)系，輪不到我們承擔(dān)責(zé)任?！?/br>
    理也確實是這樣。

    王菲罪有應(yīng)得，又是自己上吊，怪不得人。

    于是打電話報警。

    警察來了，開始調(diào)查取證。

    人是自殺的，不追究任何人，只是做一下記錄和相關(guān)筆錄，然后就是處理善后，把尸體帶回去，聯(lián)系殯儀館來處理。

    王卉此時沒哭了。她整個人已經(jīng)完全呆滯了，感覺像做夢似的，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因為她是王菲的女兒，所以警察也找她問話，詢問她有什么什么親戚。

    王卉跟她爺爺奶奶感情不好，此時只能想到她媽，但她媽在省城，而且已經(jīng)離婚了，也不適合出面。最后還是聯(lián)系到她大伯來幫忙，料理后事。

    兩個小時后，她大伯趕到，拿了一包煙，滿院子地散發(fā)，說了一通客氣的話。劉敏的家人見事件已了，一群人坐上面包車，很快開走了。殯儀館的車開過來，警察也上了車，王卉跟周靜雅上了她大伯的車。啟程時已經(jīng)是下午。

    王卉坐在車上，一路不說話。

    周靜雅也不說話，只是不安地低著頭。王卉大伯注意到他，說：“哎，這小孩是哪來的？怎么沒見過？”旁邊是和他一起來幫忙的同事，說：“這應(yīng)該是王菲收養(yǎng)的那小孩吧？” 她大伯跟王卉找話：“他叫什么名字？”

    王卉臉色疲倦地回答他：“周靜雅?！?/br>
    她大伯說：“嗬，怎么取了個女孩名字?！?/br>
    周靜雅是怕生的，見了陌生人幾乎不說話。王卉大伯評價說：“他還挺害羞的?！?/br>
    王卉怎么也想不到爸爸會死。

    她從小就跟著王菲，某種程度可以說相依為命。不管他脾氣怎么不好，怎么教訓(xùn)她，父女關(guān)系怎么不好，王卉都知道，那是她爸爸。爸爸是她唯一的親人。

    現(xiàn)在王菲突然死了，她感覺非常茫然。

    她迷茫，周靜雅比她更迷茫。本來以為有王菲收養(yǎng)他，不用當(dāng)孤兒，沒想到又成了孤兒。他不敢說話，幾乎要疑心自己是個掃把星，身上帶了什么詛咒。

    不然怎么會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死。

    回到縣城，已經(jīng)是天黑了。

    大伯怕王卉傷心，不讓她去殯儀館，將她和周靜雅送回家里，他要去派出所那，還有些后續(xù)的事情要辦。

    這天晚上剛巧又停電，屋子里黑咕隆咚。一整天沒吃飯，肚子餓的咕嚕直叫，王卉卻沒有煮飯的心情，只是坐在床上發(fā)呆。過了一會，她走出門去公用電話亭，給她mama打了電話，說了這件事。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媽說：“你先在你大伯家呆著，我過幾天就回來看你。”

    王卉點點頭，掛了電話，心里還是迷茫。

    周靜雅從抽屜里找出幾根蠟燭，用打火機點亮，然后去廚房打火，往鍋里加水，想煮點飯吃。此時他的心非常不安，他需要做一點事來分散自己的憂慮。

    他知道王卉是給她mama打電話去了。

    然后呢？她mama會過來，把王卉接走嗎？那他要怎么辦？王卉的爸爸死了，但她還有mama，而且是親的，可是他沒有mama。他的mama早就死了。

    他怎么辦。

    他不敢問王卉。

    王卉她爸死了，她不用再跟著愛打人的爸了。她mama那么疼她，她只是傷心一下，馬上就要掉進福窩了。

    只有自己最倒霉。

    第17章 擔(dān)憂

    周靜雅頭一次主動煮飯。

    以前都是王卉煮，他只是幫忙剝一剝大蒜，削一削土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站在一邊看。今天有些不同。他把米飯在電飯煲里蒸熟，把土豆切成絲，炒了個菜。

    兩人站在灶臺前，對著這一鍋白米飯，一碗土豆絲，都覺得食不甘味，難以下咽。正低了頭一言不發(fā)，沒滋沒味的數(shù)著米，王卉她大嬸過來了，打著手電，叫她去家里吃飯。王卉看了一眼周靜雅，低聲說：“還有他?！彼龐鹫f：“一塊去吧。走吧走吧，都去我家吃飯。”

    大嬸家熱鬧，堂兄弟們都在，也沒有停電。吃了頓熱鬧的晚飯，王卉呆不自在，要回去。她大嬸家今天本來就有客人在，房間睡不下，也就答應(yīng)，又派了個堂哥，打手電筒送他倆回去。

    王卉成了啞巴，無精打采，也不說話。點起蠟燭，兩人默默地打了盆水洗臉，刷牙，洗腳。洗完過后，王卉披頭散發(fā)，有氣無力對周靜雅說：“我回房睡覺了?！睋Q了睡衣，直接倒上床，蜷進被窩。

    因為家里房子不夠住，平常周靜雅都是睡沙發(fā)。王菲的屋子倒空著沒人住，周靜雅卻也不敢去睡，默默打開立柜，抱出一條毛毯，鋪在沙發(fā)上，然后也蜷進了毛毯。這是深秋了，窗外吹進涼風(fēng)。

    周靜雅睡不著，月光照進屋，他在想王菲。王菲死了，他會變成鬼嗎？他還會回來嗎？這屋子里到處都是他的氣息。

    周靜雅從來沒想過死的問題。他經(jīng)歷過母親的死，不過那時還小，不懂得什么。他沒心沒肺，對死的感覺就只是怕，怕鬼。他擔(dān)心王菲變成鬼，找他索命。

    他在恐懼中入睡，迷迷糊糊，便做起噩夢。他夢見王菲變成厲鬼，狠狠掐著他脖子，說他掃把星：“都是你害死我的。”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不出話，喉嚨被緊緊扼住。他大聲喘氣，拼命掙扎，卻怎么也掙脫不開。滿頭大汗地醒過來，只看到月光，屋子里寂靜如死，心跳的咚咚咚響。

    寂靜之中，只聽到里屋王卉翻身的聲音，床板嘎吱嘎吱，充滿焦躁。

    周靜雅懷疑她也沒睡著。

    果然，不一會，王卉出來了。她站在臥室門口，穿著睡衣，披頭散發(fā)，懷里抱著個方枕頭，眼神帶著明顯的疲倦。

    “周靜雅?！?/br>
    她語氣弱弱的，有種說不出的可憐委屈，好像在央求他似的。

    周靜雅說：“你沒睡覺??？”

    王卉說：“我睡不著，你怎么也不睡啊?！?/br>
    周靜雅說：“我剛做夢了?！?/br>
    王卉蹴著拖鞋，咵嗒咵嗒走到屋子中間來，愁眉苦臉說：“那掛鐘滴滴答答太吵了，吵得我頭疼。煩死了?！?/br>
    周靜雅抱著毛毯坐起來，看了看墻上的掛鐘。鐘表的走針咔嚓咔嚓，果然很吵，周靜雅之前沒注意到。

    王卉抱著枕頭，指墻上說：“你幫我把那個鐘表取下來吧?！?/br>
    周靜雅揭開毛毯下地：“好?！?/br>
    王卉搬了凳子，給他扶著，周靜雅踩到凳子上去。結(jié)果還是不夠高，王卉又去又把桌子移過來。周靜雅站上桌子，在王卉的幫助下，小心翼翼把掛鐘取下。

    掛鐘咔嚓咔嚓，吵的人煩。王卉想把這玩意砸了，周靜雅說：“不用砸，把電池摳下來就好了?！贝蜷_電池匣，取下電池。

    果然不響了。

    王卉不想一個人回房間，覺得孤單害怕。她抱著枕頭，坐到周靜雅睡覺的沙發(fā)上：“我想要我的洋娃娃。我的洋娃娃被爸爸給扔了，他說我裝小公主，不成熟，整天收拾那些沒用的。可是沒洋娃娃我睡不著覺。就是睡不著啊?！?/br>
    周靜雅說：“回頭讓你mama再給你買洋娃娃嘛?！?/br>
    王卉兩眼無神，呆坐了一會：“周靜雅，我睡你的沙發(fā)好不好。我感覺床太大了，翻來翻去的。我想睡沙發(fā)。”

    周靜雅說：“那你睡嘛，我去睡你的床?！?/br>
    王卉臉色蒼白說：“可是沙發(fā)我也睡不著?！?/br>
    周靜雅聽出了她話中的脆弱。

    其實她不是嫌鐘表太吵，也不是嫌里屋的床太大，她只是睡不著，或者害怕不敢睡。

    周靜雅不知道該怎么辦，王卉突然轉(zhuǎn)頭問：“你睡沙發(fā)冷不冷？要不你跟我一塊去睡床吧，我一個人害怕，總是想到爸爸?！?/br>
    這一句才是王卉坐在沙發(fā)上真正想說的話。周靜雅是男孩，她不好意思叫人家陪她睡覺，可是她太害怕了，還是忍不住開口：“床上寬敞一些，沙發(fā)上硬?！?/br>
    周靜雅其實也很害怕。他剛做完噩夢，心有余悸。答應(yīng)了一聲：“好。”他抱著毛毯，進了王卉的房間。

    王卉說：“不用拿毛毯，你蓋我的被子好了。我被子很厚的?！?/br>
    周靜雅把毛毯塞回柜子里，跟王卉進了同一個被窩。兩人幾乎是同時伸出手，把對方緊緊摟著。周靜雅咬緊牙關(guān)打了個寒噤，四肢也痙攣了一下。

    王卉小聲說：“周靜雅，你怕不怕？”

    周靜雅說：“怕。我剛才做夢，夢到你爸爸?！?/br>
    王卉說：“我也怕，我不敢閉眼，一閉眼睛，滿腦子都是他?！?/br>
    周靜雅一向是個沒心肝的，這會不曉得怎么，生出一點男子氣概來。他覺得自己雖然不中用，但好歹也是個男的，有義務(wù)保護王卉，便緊緊的將她摟著，說：“咱們一塊睡，不要怕。”

    兩人挨在一塊，像兩條狗兒似的蜷縮著，總算沒有那么恐懼。王卉漸漸睡著了。

    周靜雅也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到窗子外面天已經(jīng)大亮。

    周靜雅坐起來，掀開被子，揉揉眼睛，抬頭問王卉：“你昨晚上做夢了嗎？”

    王卉跟他一樣的姿勢，也掀被子揉眼睛，說：“沒有?！?/br>
    周靜雅說：“我也沒有?！?/br>
    王卉下了床，屋子有點潮悶。昨夜為了點蚊香，把窗子關(guān)了，空氣不太流通。她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讓風(fēng)進來。

    她滿目迷茫，打量了一眼外面的世界。

    窗外的那棵梧桐樹仍然佇立著，金黃的葉子被風(fēng)吹的颯颯作響。鄰居家的貓?zhí)酱芭_上來，卷著尾巴喵喵叫，沖她索要食物。鄰居在煮飯，鍋碗瓢盆敲的叮當(dāng)響，街道上隱隱有人說話，談?wù)摬耸袌龅氖卟撕蛂ou價?！敖裉斓膔ou便宜一點呢，而且新鮮，多買點吃?！薄昂绵虾绵?。”

    一切都跟平常一樣。

    妖魔鬼怪退去，天仍是朗朗的晴天，世界仍然是吵嚷熱鬧的世界。

    王菲死了，地球該怎么轉(zhuǎn)還怎么轉(zhuǎn)。王卉想開了一些，爸爸死了，她該怎么活還得怎么活，其實沒有什么變化。

    她打起精神，準(zhǔn)備做早飯。先燒一壺開水，升鍋子煮粥，煎兩個雞蛋，炒點土豆絲下飯。周靜雅在疊被子，王卉叫他：“周靜雅，你把衣服換了，吃了早飯我洗衣服。看還有什么要洗的，一并找出來。”

    周靜雅一邊掃地一邊答應(yīng)：“知道了?！?/br>
    她嬸子又派了堂哥來，叫他們?nèi)コ栽顼垺Ｍ趸苡X得人家家里來了客，頓頓都去吃沒意思，她會煮飯。王卉跟堂哥說早飯已經(jīng)煮好了，死活不肯去，她堂哥勸不動，只好回去交差了。王卉把飯擺上桌子，跟周靜雅一塊吃飯。

    吃完飯，開始收拾屋子。王卉打開衣柜，把爸爸的東西都找了出來。死人的東西需要處理了，不然放在家里陰氣重。

    周靜雅幫她的忙，把一些王菲的衣物，鞋襪，書本之類的，全收起來，裝進個大紙箱。這些東西都要拿去焚燒掉了。

    周靜雅蹲在地上，一邊清理這些垃圾，一邊忐忑問：“你以后要去哪兒啊？”

    王菲死了，王卉的安排自然是接下來的大事。

    然而王卉搖搖頭，無奈說：“我也不知道。我mama結(jié)婚了，我也不曉得去哪兒?！?/br>
    現(xiàn)在想這些都為時過早。這學(xué)期已經(jīng)開學(xué)很久了，她也不可能轉(zhuǎn)校。聽說去外地念書戶口之類的也很麻煩。

    周靜雅猶豫了一下，不安地說：“你會不會把我一個人丟下??？”

    他目光有些虛弱可憐。王卉知道他的擔(dān)心，低了頭小聲說：“不會的，如果我媽要帶我走，我會跟她說，盡量把你也帶上。不然你一個人怎么辦呀?！?/br>
    周靜雅知道這種事不一定，不過聽她這樣說，心里還是安慰了一點。

    舊物灰塵大，王卉找了個口罩來一人一個戴上，繼續(xù)打掃。東西全部整理裝好，放到王菲屋里，然后把地上垃圾清掃掉，地拖一下，桌子沙發(fā)的灰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