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二郎滿臉通紅地出了店門，見姐弟倆站在樹蔭下，忙走了過去。

    寶如一轉(zhuǎn)頭，見到的就是這副樣子。

    她又是擔(dān)心又是奇怪，不由踮起腳尖，抬手摸了摸陸二郎的額頭，嘴里跟著問：“相公，你的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明明剛剛在醫(yī)館時，相公還好好的，怎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他的臉就紅成這樣。

    可是摸著額頭，又不像是高熱的樣子。

    “我沒事?！?/br>
    觸到寶如沁涼的手，陸二郎才冷靜下來，砰砰跳動的心也跟著平復(fù)。

    他握緊手里的書袋，迎著寶如擔(dān)憂的目光，有些心虛。隨后想到他們是夫妻，陰陽調(diào)和乃是極為正常的事，慢慢地恢復(fù)從容鎮(zhèn)定的模樣，道：“可能是天熱，店里又悶，才這樣的吧?！?/br>
    說著，抬手把額頭上的小手拿下來，握在自己手里，免得想起那些圖畫，把控不住自己，做出什么失態(tài)的事情來。

    寶如擔(dān)心他的身子，這會兒顧不上想別的。聽了他的話之后，抬頭看看天色，已經(jīng)快到午時，太陽毒辣的很，忙道：“那相公，咱們趕緊回家吧?！?/br>
    說完，寶如立馬眼淚汪汪的。

    明明知道相公身體不好，還拉著他走了這么久的路，曬了這么久的太陽，她真是太任性了。要是相公出事了怎么辦？

    看著她這副小可憐模樣，陸二郎又好笑又心疼，心里也有些自責(zé)，忙用右手摸摸她的臉，安撫道：“我沒事，身子好得很，村里的牛車估摸著還在，咱們現(xiàn)在就回吧?！?/br>
    寶如委屈巴巴地癟嘴，乖乖點(diǎn)頭。

    然后陸二郎就感覺到，一走起路來，寶如就扶起他一側(cè)胳膊，努力想撐著他走。

    陸二郎心里好笑，偏偏對傻丫頭這個傻乎乎的舉動，心軟的不行，心里那絲躁動也沒了，只剩下對小妻子的柔情蜜意。對她的想法，陸二郎也不去拆穿，只是卻握緊了她的手。

    三人乘著牛車，帶著買來的東西，一路回了家。

    到家門口時，卻發(fā)現(xiàn)陸家大門敞開，院子里有樹蔭的地方拴著牛車，車廂里還堆著不少的行李。

    這一看就是齊氏等人回來了。

    小夫妻不禁覺得奇怪，還以為齊氏幾個人會多住幾天呢，畢竟去茂縣一趟可不容易，而且多年不見大姐，肯定要多多敘舊的，誰知道才三天就回來了。

    這樣想著，三人還是趕緊往堂屋走：“娘，大哥，大嫂。我們回來了……”

    話剛說完，三人已經(jīng)進(jìn)了堂屋門。等看清齊氏身邊坐著的婦人是誰時，陸二郎頓時一愣：“大姐，你怎么回來了？”

    大姐陸荷二十六歲，面目和齊氏陸二郎都有些相似，看起來溫婉又美麗。她出嫁十一年，自跟婆婆因子嗣關(guān)系鬧矛盾后，足有八年未回過家，這還是頭一次！況且，陸荷整個人又憔悴又虛弱，臉色蒼白的可怕，兩只眼睛卻是紅紅的，一看就很不對勁。

    除此之外，屋子里的人全都閉口不言，就連李氏這次也是老老實(shí)實(shí)的，以至于陸二郎話剛出口，心里就咯噔一下，回身沖寶如使了個眼色。

    寶如立馬明白，上前福了福身，跟著叫了聲“大姐”。

    齊氏也是哭過的，聲音悶悶地介紹：“這就是你二弟媳婦寶如，是個有福氣的?！?/br>
    陸荷點(diǎn)點(diǎn)頭，把寶如扶起來，柔聲道：“弟妹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禮?！?/br>
    見大姐果然像婆婆所說的那樣知書達(dá)理，寶如暗暗松了口氣，隨即道：“娘和大姐才到家，估計也餓了，寶如去灶房做點(diǎn)午飯出來，你們先聊著?！?/br>
    說完，就帶著小鴿還有小佳石頭他們，一起退出去了，把空間留給幾個人。

    等孩子們都出去了，二郎才坐到齊氏下首的地方，沉著臉問：“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相信，大姐此番是回家探親來的，若不然，也不會哭的這樣凄慘。

    話音剛落，陸荷被勾起傷心事，再次低頭痛哭起來，齊氏也是抑制不住，抱住女兒哭訴道：“天殺的程殷，天殺的老虔婆，把我女兒害的好苦……”

    母女倆抱頭痛哭，只顧著沉浸在悲傷情緒里。

    二郎見問不出什么，壓下心里的憤怒，轉(zhuǎn)頭看向陸大郎，道：“大哥，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家把咱們大姐怎么了？”

    陸荷出嫁時，陸大郎已經(jīng)懂事，跟她感情更深些，高高大大的漢子，這會兒雖沉默著，一雙眼睛也是氣的通紅。聽到二弟問起，他用拳頭捶了捶腦袋，恨聲道：“只恨我不爭氣，連教訓(xùn)他一頓都不能?！?/br>
    說著，陸大郎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程殷在娶妻之前，就曾有過個青梅，只是那時候他連童生都不是，十分落魄，這青梅就棄他嫁給了裁縫店主。

    不久，程殷中了童生，娶了陸荷過門，沒過兩年又中了秀才。剛巧青梅丈夫意外身故，她也成了寡婦，兩人心思活絡(luò)，沒多久就勾搭上了。

    若只是偷情，那還罷了，頂多說程殷一句風(fēng)流，陸大郎和齊氏還不至于那么恨。

    偏偏，后來陸荷與程母之間的矛盾，也全是jian.夫yin.婦的算計，兩人害怕jian.情曝光遭人詬病，索性就想出了個歪招。

    本來，陸荷入門兩年沒生孩子，愧疚之下，一直是想給程殷納妾的。偏偏程殷心思都在寡婦身上，表面裝的卻極為深情，只說守著陸荷就好，孩子也不要，鬧得陸荷與婆婆整日吵鬧，陸荷備受磋磨，他卻守著那寡婦在外面成了個家，過的極為逍遙。

    至于不納妾的原因，一是那寡婦不肯低人一頭，既不想進(jìn)門做妾，低陸荷一頭，也不想再有個人勾走程殷的心思；二來也是陸永福余威尚在，茂縣里不少人是他的故交，就連縣太爺也跟陸永福有些交情，后來縣太爺走了，陸二郎又一舉中了童生，程殷就更不好動了；三來，三年無出便已經(jīng)是婦人的大罪，外人看到程殷容忍陸荷多年，以后便是再怎么過分，那也沒什么好指摘的了。

    事實(shí)也確實(shí)是如此。

    這次一行人去了茂縣才知道，原來那寡婦已經(jīng)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陸二郎一病不起后，眼看陸家沒了支撐，程殷立刻露出本來面目，把寡婦接進(jìn)了門。

    程母對寡婦雖然不喜，但眼看她懷著大孫子，比起陸荷來，在她眼里不知好了多少倍。而左右鄰里也是要陸荷大度，一旦她露出什么不滿來，便紛紛指責(zé)她心思惡毒，竟要眼睜睜看著丈夫無后。

    陸荷自寡婦進(jìn)門起，整個人便都是懵的，完全沒想到，自己過了十來年的日子，竟然全都是一場騙局。所謂的深情好丈夫，原來竟是一頭惡狼。加之弟弟生死未卜，她卻連信都送不出去，又氣又急之下，直接病倒了。

    她這一病，程母變本加厲，每日隔著房門責(zé)罵；寡婦也每每進(jìn)屋挑釁，說些不堪入耳的話，故意要?dú)馑狸懞桑恢劣诔桃?，也絲毫不顧念十來年的夫妻情分，連大夫都不請，分明是想看著她直接病死。

    陸二郎沒醒多久，茂縣那里只知他中了案首，卻根本沒料到他會突然醒過來。陸大郎等人也過去的突然，直接打了程家人一個措手不及。而這時候陸荷已經(jīng)是病的不清，水米都是饑一頓飽一頓，陸大郎和齊氏找到人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

    說到這里，陸大郎紅著眼睛，一拳捶到了大腿上。

    至于齊氏，也是哭的不能自已，抱著虛弱的女兒，道：“我苦命的女兒?。《际堑锊缓?，爹娘不該把你嫁給那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差點(diǎn)害死了你……”

    “娘……”

    陸荷想起舊事，嗚嗚咽咽哭的傷心。

    饒是李氏，見了前日那一場，也是心有戚戚然，忙遞了帕子上前去勸哄。

    而陸二郎早已是氣恨交加，臉色瞬間鐵青，額頭上跟著青筋暴起。

    見陸二郎這般神色，陸大郎頓時更加自責(zé)：“二弟，都怪大哥沒本事！”

    當(dāng)時一家子只顧著陸荷的身子，急急忙忙把她拉到醫(yī)館去，等看好病再回去，程家已經(jīng)找了不少族人過來，壯小伙子圍了一圈。他看看帶來的婦孺，老的老少的少，只能帶著大姐先回來。

    即使沒聽他說，陸二郎也能想象到當(dāng)時的情況。他拍拍大哥的肩膀，安撫道：“大哥，你做的是對的。程家在當(dāng)?shù)赜悬c(diǎn)名望，你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不出手教訓(xùn)才是對的，沒什么比一家子的安危重要?！?/br>
    說完，見陸大郎仍舊在自責(zé)，陸二郎目光在室內(nèi)打量一圈，他娘和大姐還在痛哭，大哥也是氣的直往自己身上打，只恨沒早點(diǎn)探望jiejie……

    陸二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聲音沉了沉，道：“娘，大哥，你們也不用自責(zé)，對付程殷這樣的敗類，還是得用讀書人的法子。你們等著，我一定會給大姐討回公道來，咱們家兩個頂天立地的兄弟，還不至于讓自家姐妹被人這樣欺負(fù)?！?/br>
    說著，他握緊了拳頭。

    聽他這樣說，齊氏也顧不得哭，忙問道：“二郎，你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第16章

    齊氏的問話，陸二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陸荷。

    “對程家，jiejie是怎么打算的？”

    是和離，還是會舍不得？

    過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對付程殷，陸二郎很有把握，他就是擔(dān)心jiejie心軟。畢竟陸荷與程殷生活了十多年，總有一份感情在那，jiejie為人溫和寬厚，如果到時候程家倒霉，她再因此糾結(jié)痛苦，又該怎么辦？

    此話一出，屋子里頓時是一靜。

    齊氏張張口，卻沒說出什么，而是轉(zhuǎn)頭看向女兒，她同樣有這個擔(dān)心。

    陸大郎夫妻也是如此。

    一家人都在等著陸荷表態(tài)。

    迎著全家人期待的目光，才痛哭過一場的陸荷愣了愣，然后笑了。

    “和離?！标懞烧f，“他把我騙到這種地步，我就算是心軟，也不會是對他的。我雖然一無所出，卻也伺候程家一家子上下十多年，也算是補(bǔ)償虧欠了。他想跟那個寡婦在一起，行，我要回我的東西，以后就一別兩寬罷?！?/br>
    說著，陸荷擦擦淚。臉上雖然還帶著哭過的痕跡，身上雖然還是虛弱得很，腰卻挺得筆直。

    女子雖是弱質(zhì)，卻也不該沒有骨頭！她還記得她爹的教導(dǎo)。

    和離后的日子固然尷尬，想必也并不好過，可程家那樣的狼窩，她以前能待下去，是懷著對程殷的一份情，如今連這份情都是虛假的，那她何必繼續(xù)受著。她自己如何且還罷了，陸家也要跟著低上一頭。

    “好好好！”

    從回來開始，齊氏終于露出第一個笑容，抱住陸荷道：“你能下定這個決心，娘就放心了！兒啊，咱們娘倆都不哭了，為那樣的畜生，不值得。”

    陸大郎也激動道：“大姐，你就安心在家里住著，什么都別想。有我們兄弟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那一口！”

    李氏聽到丈夫的話，張張口，最終什么都沒說。

    她是氣齊氏不公，氣小叔子讀書拖累了自家，但也不是大jian大惡之人，如今見大姑姐可憐成這樣，反對的話也是說不出來了。

    幾人激動得不行，也就陸二郎還算理智。聽到陸荷的話后，他松了口氣，繼續(xù)問：“jiejie，那寡婦只有腹中一個胎兒，兩人沒有旁的jian.生子了？”

    “沒有。兩家離得不遠(yuǎn)，那寡婦守著個裁縫鋪，就臨街住著，要是生兒育女，不可能沒一點(diǎn)風(fēng)聲?！?/br>
    陸荷搖搖頭，很堅定地說：“而且，要不是娘和大弟過去，茂縣那邊根本不知道你已經(jīng)醒了。那寡婦為了氣死我，根本沒有顧忌，當(dāng)著我的面什么都說，如果有別的jian.生子，哪會等到現(xiàn)在，估摸著早就帶回去哄老太太高興了。”

    陸二郎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jiejie也不必自責(zé)，誰說一定是你不能生，也可能是程殷呢。”

    這話一出，在場人都愣了：“可……”

    陸二郎抿唇笑笑，道：“一個年輕寡婦，能跟程殷，難保不會跟別人。至于肚子里這一個，呵呵，算著時間，該是我臨考前有的，我看她籌謀七八年沒進(jìn)門，我要是真中了秀才，你說她急不急，狗急跳墻也是有的?！?/br>
    畢竟年齡大了，程殷還真能守她過一輩子不成？再者說，jiejie無孕，她也是七八年無孕，真等自己考上了，她就再沒機(jī)會了，只能用孩子拖著。

    而他之前的病發(fā)生突然，估計那對jian夫yin.婦也沒想到，干脆就仗肚子進(jìn)門了。

    經(jīng)陸二郎點(diǎn)撥，屋子里的人仔細(xì)想一想，果真覺得有理。

    這樣一來，就更加氣憤了，要真是這樣，那陸荷之前的苦豈不都白白受了？

    陸大郎氣的直接站起來，道：“他娘的，明天我就帶著人去茂縣一趟，這個畜生，我非打得他跪下叫爺爺！”

    陸二郎對大哥擺擺手，道：“大哥可別沖動，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打他一頓，只會顯得咱們無理取鬧，說不定還會被告上官府。反而，他最在乎身上功名，沒了秀才身份，程殷可什么都不是。他如今跟人通.jian，且這人還是個寡婦，真要告上官府，必定給判的。律法可是有明文規(guī)定的，茂縣的人不在乎，官府的人可不會不在乎。而且，那寡婦還有夫家呢，要如愿，還有的鬧。”

    聽到陸二郎的話，陸大郎冷靜下來，重新坐了回去，道：“二弟，你書讀的多，見識也多，大哥都聽你的，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提，他娘的，這幫畜生，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他們！”

    “這是當(dāng)然，咱們可是親兄弟?！?/br>
    說著，瞥見陸荷愣住的模樣，陸二郎看向李氏，道：“勞煩大嫂帶jiejie先進(jìn)去休息，我看她身子虛弱得很，一會兒寶如做好了飯，直接端進(jìn)屋里去吧?！?/br>
    陸荷這會兒亂的很，聽完二弟的猜測，她心底涌現(xiàn)出復(fù)雜的情緒。

    這些年，旁人嘀嘀咕咕，當(dāng)面背后說她是不下蛋的母雞，她心里累，也難過，可時間長了，也就接受了這個事實(shí)。但這會兒弟弟突然告訴自己可能不是，她竟然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替自己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