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賀遲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接話:“你就當加上精神損失費?!?/br> 郗長林:“……” 郗長林頗為無語的神色逗得賀遲發(fā)笑。后者不由分說把鑰匙塞到他手上,青年頓時跟接了個燙手山芋似的,想要拋回去,但又覺得這動作自己做起來大逆不道,表情極為復雜。 “賀先生,這個真的超出正常賠償范圍了。”郗長林抿了抿唇,雙手把鑰匙捧到兩人之間,說得一本正經(jīng)。 “我不叫賀先生。”賀遲不接這個話題,“車在點翠樓后面的車庫里,你是要先去點翠樓里看看,還是先看車?” 郗長林“啊”了一聲,表情呆呆的,一下子就被帶跑了話題,“點翠樓不是不對外開放嗎?” “的確不對外開放?!辟R遲說著,邁開長腿離開這片樹蔭,“先帶你看點翠樓,說不定能找到點靈感,加深對劇本的解讀,” 賀遲這種級別的人物開口,不想太早被拍死在沙灘上,小蝦米郗長林沒有拒絕的余地。他加快腳步跟上去,心里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沒多少猶豫便問了出來:“點翠樓……是您借給《幻日》劇組的?” 點翠樓首先是某投資商的私產(chǎn),然后才是《幻日》的拍攝地點之一,賀遲帶著郗長林暢通無阻地走進禁止區(qū)域,安保人員遠遠沖他們行禮,身份可想而知。 在前面帶路的大佬“嗯”了一聲,算是對郗長林問話的回答。 這個瞬間,又有一個想法浮出水面,郗長林趕緊讓系統(tǒng)去查。 點翠樓內部翻修和改造在去年完成,大理石地磚紋路深刻,陽光從菱花窗傾灑進來,將室內分割為明暗兩個部分,明處透亮如照水,暗處就略顯昏沉了。立柱上仿古漆色澤莊嚴肅重,越過彩繪屏風來到廊上,吊頂與壁畫的風格變得明朗,多是青綠色風景圖。 樓高七層,賀遲帶郗長林逛得很仔細,每個角落都被走了個遍。凡是郗長林多看了兩眼的物什或壁畫,賀遲還會為他介紹幾句。 等到兩人站在樓頂廊上,面朝清名山一望無盡的蒼茫深林、伸手就能接住變得不太涼爽的微風時,已經(jīng)是十二點半。 太陽升到天頂正中,光芒晃眼。 郗長林手扶在欄桿上,偏頭撇開幾次,手指縮了又縮,終于開口:“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 “你說?!?/br> “就是昨天的車禍,您沒受傷吧?” 賀遲與郗長林并排站立,也將手搭在欄桿上,偏頭笑看身側人:“我以為你會問我什么時候放你去吃飯?!?/br> 郗長林一副被取笑后的羞赧模樣,聲音漸低,“所以您沒事吧?” “沒事。”賀遲手指在欄桿上輕扣幾下,問:“你想吃什么?” 這是要順便和他吃個飯的意思了,郗長林表現(xiàn)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說:“什么都好?!?/br> 賀遲又問:“下午有別的事嗎?” “要再去秦導那試一次鏡?!臂L林說。 “好?!辟R遲點點頭,“我叫emi送過來?!?/br> 郗長林除了某幾樣食物不吃外,對于口味并不挑剔,吃得下重度辣火鍋,也能接受清水煮白菜。 賀遲帶郗長林回到室內,按著他坐到一張寬約三四十厘米、長約一米二,而高不過膝蓋的幾案邊上,然后與他對坐。 幾案是沉沉檀木,漆面黑亮,藤席上放置有軟墊,隔絕了地磚沁上來的冰涼。郗長林下意識地選擇了跪坐的姿勢,腰背挺得很直。他對面的賀遲讓emi把餐廳菜單發(fā)來,點菜的時候不時詢問郗長林意見。 裝乖的郗長林完全不挑剔,賀遲也完美閃避了所有他不愛吃的。 三菜一湯,都很清淡。 emi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身后跟著一溜傳菜員,他們穿著統(tǒng)一服飾,訓練有素地上前,動作標準化一,將菜擺好、揭開餐蓋。 香氣撲鼻。 系統(tǒng)打探完情報冒出腦袋,掃了眼燉得雪白的鱸魚湯,電子音里透出點委屈:“老大,你都吃上了呀。” “餓了?給你也盛一碗?”郗長林這話說得毫不走心,但手上卻照做,不過盛出的那碗湯是給賀遲的。 系統(tǒng)吸吸鼻子:“哦,不吃,我想說我終于從秦導助理那打探到了。在你試鏡完之后,他接了個電話,有人跟他追加投資,條件是讓你入組,角色隨你挑?!?/br> “誰打的電話?” “秦導稱他為‘賀董’。” 郗長林暗道果然如此。 系統(tǒng):“老大,他是對你一見鐘情,想要泡你嗎?” 郗長林反問他:“你相信一見鐘情?” “那就是想包你了,不過……無論如何,都是咱們想要的結果?!?/br> 青年沒再回答他。 emi和傳菜員們悄無聲息離開,點翠樓頂樓涼意沁人,郗長林給自己也盛了碗湯,抿著唇對賀遲笑了一下后,低頭拿起湯匙,撥開面上的蔥花,一勺接一勺地小口喝下。 第06章 郗長林吃飯的模樣很賞心悅目。挺得筆直的腰背放松,坐姿透出幾分懶散意味;修長手指捏住深漆木筷,屈起的指節(jié)微光瑩瑩,對比之下膚色白皙得過分。 他動作不快,但絕不拖泥帶水,夾菜時湯汁不曾灑落半滴,左手捧著盛了三分之二米飯的碗,低垂眼眸,一口菜一口飯,細嚼慢咽,專注仔細。 對面賀遲沒將目光過多放在郗長林身上,但對他的照顧總是適時,無形中流露出些許默契。 青年輕斂的眸底波光閃動,將最后一口米飯送入口中,放下筷子、拿起紙巾將嘴唇擦干凈后,一張濕毛巾遞到了手邊。 郗長林道了聲謝,接過這張濕度和熱度都剛好的毛巾,細致地擦手,從指尖到指根,動作慢條斯理。 等郗長林擦拭完最后一根手指,賀遲也吃好了,青年掀起眼皮,對他笑了一下。笑意很輕,就像天空將明未明時,拂過山間的第一縷風。 “您對每個人都是這么溫柔嗎?”郗長林問,語氣依舊小心謹慎,視線由下而上,眼睫輕顫,像是在努力掩飾心中的不安感。 這幅表情太容易被看穿,仿佛是一只穿行在雨中的流浪小貓,突然遇見了愿意將傘分給它一半的人,小貓?zhí)鸷陉资愕难垌怃蹁踔型钢挚释?,但更多的是猶豫與害怕。 賀遲眉毛微微挑起,雙手交握擱在桌旁。郗長林的問題于他而言似乎有些難以回答,過了可能有兩三分鐘,他才輕聲開口:“當然不是,如果對每個人都溫柔,我怎么可能忙得過來?!?/br> 郗長林“哦”了一聲,眼睛眨了又眨,垂下睫毛,不再說話。 兩三秒后,他手機收到了一條新消息,提示音在寂靜的頂樓里響起。 這化解了青年面上的尷尬,掏手機的動作十分快,掃完新信息后他立刻想站起來,但完全沒料到跪坐太久,下半身已經(jīng)麻了。 郗長林“嘶”了一下,腿不受控制地搖晃,眼見著就要栽倒進那碗還剩大半的鱸魚湯里,一只有力的手伸過來,穩(wěn)穩(wěn)扶住了他的手臂。 雙腿猶如針扎,花花綠綠的色塊侵占視野,眼前盡是金星,貧血加上輕微腦震蕩,這一瞬間郗長林臉色慘白如紙。 “沒事吧?” “老大!”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但聽得并不真切,郗長林覺得耳朵里像被塞了棉花,聽什么都甕甕的,而且要隔好幾秒,才能反應出話里的內容。 眼前依舊模糊,郗長林感覺自己被賀遲扶著坐下,不久后又有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到了唇邊。系統(tǒng)告訴他那是emi倒來的水,青年這才就著賀遲的手抿了一口。 呼吸順暢了許多,郗長林眨了下眼,終于看清賀遲臉上的擔憂。 “好些了嗎?”賀遲又問。 “好多了,謝謝?!臂L林扯起唇角,笑完又低下頭,語氣很不好意思,“抱歉,讓您見笑了?!?/br> “要再喝點水嗎?”環(huán)在郗長林肩膀上的手并沒因此松開,賀遲離郗長林很近,說話間溫熱氣息噴薄在青年耳邊,幾乎是同時,后者耳尖就紅了。 賀遲的聲線微沉,略帶幾分沙沙的啞,靠在耳邊說話就跟撓在心上似的,惹得郗長林腰有些發(fā)軟,這下子無論真心或假意,青年都只想遠離這位大佬。 他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垂著眼往旁邊挪動:“不了,謝謝您。” 說完不等賀遲再開口,他又道:“那個,賀、先生,我經(jīng)紀人說秦導那邊下午的試鏡快開始了,我先去過去了?!?/br> 他始終不肯改口直接稱呼賀遲姓名,說這話時手在地磚上撐了撐,晃了兩下站起來,朝賀遲微微鞠躬,“賀先生再見?!?/br> 垂下來的劉海將眼睛擋住大半,看不清情緒,但郗長林耳尖仍泛著薄紅,像是印過朱砂的玉。他一路小跑奔向樓梯,和昨晚在逃離醫(yī)院時的背影一模一樣。 “老大,你栽那一下是演的吧?你身體沒這么弱不禁風吧?”下樓過程中,系統(tǒng)好奇發(fā)問。 郗長林沒好氣地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都說過我超嬌弱的,很人間真實了,你竟然忍住了好奇心沒翻我的記憶?” 系統(tǒng)驚訝:“原來你準我看?” “準個屁?!臂L林笑瞇瞇道。 郗長林的身體一向不太好,這還得從他波折的身世說起。 他表面上是平海城關家的養(yǎng)子,實際上是現(xiàn)任關家家主關佟的私生子。關佟隱瞞了已婚事實和郗長林母親郗純交往,當郗純被關佟妻子找上門時,已經(jīng)懷孕六個月。 那之后,郗純和關佟斷了聯(lián)系,獨自生下郗長林。 郗長林三歲時,郗純因病去世;十二歲時,一直照顧他的外公也走了,平靜的生活自此被打破。郗家人丁稀少,僅有的幾個親戚隔得太遠聯(lián)系不上,最后是關佟的妻子親自出面,收養(yǎng)了郗長林,將他帶回關家。 寧海城關氏一族家大業(yè)大,但郗長林并沒有過上所謂的“少爺”生活,雖然那個女人從不施虐,但她的兩個兒子、郗長林的兩個哥哥,卻每天變著花樣折騰他。 體弱多病就是那時候造成的,成年后離開關家,又迫于生計,沒有時間和金錢調理,所以郗長林說現(xiàn)在他的很嬌弱,還真不是夸張。 “那對著賀大佬耳紅什么的,是演的吧?”系統(tǒng)又問。 “也不是,賀大佬還挺會撩的啊。嘖,人帥個高,我想肯定也器大活好?!闭f這話時郗長林沒忍住吹了個口哨。 “不要急,你總有機會睡到的?!毕到y(tǒng)很認真地對郗長林說,說完沒得到理會,安靜幾秒后又開口:“還有一件事,那個emi反應太快了,幾乎是聽到這邊響動,就接了杯水端過來,可她在的那個位置是看不見你們的。” 這話讓郗長林蹙了下眉,“查查來歷?!?/br> 郗長林一出點翠樓就看到了賈國平,這人手里拎著他的雙肩背包和灰胖子水杯,站在樹下陰影里等他。青年彎起眼睛,笑著喊了聲“賈哥”。 “你和賀董……”賈國平壓低聲音,將郗長林從頭到腳、從前到后打量了一圈,神色頗為復雜。 “你別想多了,賀先生是來處理事情的,順便把檢查報告給我,再帶我逛了一圈點翠樓、請我吃了個飯?!臂L林一臉乖巧坦蕩,將手里的文件袋交到賈國平手上,這里面裝著昨晚的檢查報告。 賈國平低頭打開文件袋,邊問:“身體沒什么大礙吧?” “輕微腦震蕩,休息幾天就行了。”郗長林說。 “那就好那就好?!辟Z國平點著頭把東西塞進郗長林背包中,又對他講起上午試鏡的結果,重頭的幾個男角色除段西伯外,都比較有咖位。男一暫定陳思明,前年的金鷹獎視帝;男二暫定樓陽,才在東京電影節(jié)上拿了最佳男配角;男四號陳程微博粉絲九千萬,是頂級流量。 郗長林聽完“嘖”了兩聲,心說這些人除了段西伯,別的沒一個惹得起。 “女演員都定的哪些?”郗長林問。 “女角色的試鏡下午才開始。”賈國平說,“怎么,你想演異性之間的對手戲?” 郗長林摸著下巴沒有回答。 《幻日》講的是家國仇恨,女性角色很少,就兩個,一個是醫(yī)館老人的女兒,情竇初開喜歡上了呂嘯歸;另一個是青樓花魁,大國師牧奚北的手下,呂嘯歸對她有過愛慕之情。 兩個女角色都死得很慘,不過論誰更慘一些,當屬后者——花魁是被自己上司一刀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