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得不錯，”秦放鶴笑道，“區(qū)別只在重量，大差不差。只是目前看來，交趾恐怕暫時用不到……”

    埋雷，說白了就是陰謀，就是設伏，從理?論上來說，往往要選在己?方比較熟悉的地段上。

    蒙古雖然也是別國，但多有平整開闊的地面，注定了敵方很難提前埋伏、偷襲，而大祿軍隊去了，也能在極短時間?內(nèi)掌握當?地情況，非常方便埋雷、布局。

    但交趾不同。

    植被、河流多的熱帶、亞熱帶國家以叢林戰(zhàn)為主，那些地方地形地勢、水文特?征極其復雜，又多毒蟲野獸，指不定哪棵樹的樹冠里就藏著敵人、哪個水窩窩里就埋著削尖的竹排……別國將士去了，光適應就很難，根本沒有多少?余力再去埋雷陰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埋了，我方對戰(zhàn)場環(huán)境的了解程度遠不如對方，很有可?能非但不能將敵人引入埋伏圈，反而會誤傷己?方，甚至中了他?人埋伏。

    像那種狹窄的空間?，火炮、手雷等投擲類也不行，因為植被茂盛，遮擋太多，容易誤傷不說，攜帶造成的損耗也大于收獲。

    “那火銃呢？”太子又問。

    秦放鶴搖頭，“叢林濕氣大，現(xiàn)階段的火銃彈藥非常容易受潮……”

    “這么說來，只能依靠步兵了?！碧訃@道。

    “云貴那邊便常年?訓練著這樣一批特?殊的將士，”秦放鶴邊走邊說，“他?們在平地上的戰(zhàn)斗力或許不如尋常步兵，但一進入山林，就好像回到老?家……”

    當?然，若兩軍長期對壘，我方軍隊徹底摸清并?控制了部分地盤之后，倒也可?以搞一搞天女?散花。

    太子眼睛一亮，“這么說來，明年?要護送那位昭順公主回國的，就是這些精銳了？”

    “不錯。”秦放鶴道。

    恐怕那些人接到的命令中，除了護送昭順公主回國之外，還有探查交趾地形和國內(nèi)局勢的任務。

    五百人呢，里面怎么不得混幾個偵察兵。

    兩人邊走邊說，原本漫長的宮道竟似眨眼走完了。

    眼見宮門口近在咫尺，太子還有些意猶未盡，“今日與?秦侍郎探討，孤受益無窮啊?！?/br>
    “太子謬贊?！鼻胤批Q道。

    “哎，非孤過譽，”太子笑笑，多少?有點羨慕，“眼下無人，孤不怕說句私心話，孤冷眼瞧著，父皇待秦侍郎你，倒比待孤親近多了?！?/br>
    “殿下說笑了，”太子以玩笑的語氣說，秦放鶴便也以玩笑的語氣答，“豈不聞愛之深，責之切？恕臣大膽冒昧，兩位皇孫若在家中惹禍，殿下可?會訓斥？”

    太子毫不猶豫地點頭，“父皇素來賞罰分明，孤自然也要效仿?！?/br>
    秦放鶴又問：“那若惹禍的是別家孩童，太子也會責罰么？”

    “這……”太子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復又有些歡喜。

    見他?明白，秦放鶴便不再舉例，“正因臣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所以陛下才如此寬和?！?/br>
    太子縱然有千般萬般不好，可?有一點，彌足珍貴：脾氣好、能聽得進去勸。

    聽了這話，太子便笑起來，眉宇間?隱約有昔年?四皇子的爽朗，“子歸啊，你可?不是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人?！?/br>
    秦放鶴也就跟著笑了。

    稍后送太子上車，秦放鶴方才上轎回家。

    一進門，還沒來得及脫下外頭大衣裳，就有管事苦哈哈來報，“老?爺，前兒您弄得那些什么鴨絨鵝絨的，果然都生了蟲了，另外一份也臭不可?聞，狗子路過了都狂吠不止……是小的直接扔了呢，還是您老?親自去瞧瞧？”

    “又失敗了？”饒是秦放鶴，也不禁有些沮喪。

    那管事忙道：“老?爺，可?不是小人不盡心吶，都是照著您說的做的，一星半點都沒錯呀。小人這眼，都不敢合一下?！?/br>
    “沒怪你，”秦放鶴失笑，“罷了，你們也辛苦了，自己?去賬上支一份中等賞銀吧?！?/br>
    “那怎么好，”管事的不接，“主子交代的事兒沒辦成，哪兒有我們受賞的道理?，這銀子拿著燙手?！?/br>
    “糊涂，”秦放鶴笑罵道，“白給銀子還不要，罷了，那你先去吧，那些鵝絨鴨絨都燒了，仔細燒干凈在掩埋，放置過的屋子也用生石灰好好弄一遍，可?不許偷懶?！?/br>
    “哎！”那管事的麻溜兒去了。

    “爹！”阿嫖從里間?出?來，顯然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又是驚訝又是好奇，“也有您搞不成的事么？”

    多稀罕吶！

    第221章 失敗（二）

    “瞧這話?說的，”秦放鶴去洗了手臉，又用熱手巾捂了會兒，“爹也是人?吶。”

    聲音從手巾下面?zhèn)鞒鰜?，顯得悶悶的，又伴著?一股股熱氣?，瞧著?就有點滑稽。

    阿嫖嘻嘻笑道：“可我覺得您什么都會，干什么都能成?！?/br>
    “傻姑娘，這話?可?不能外頭說去。”秦放鶴失笑，見她手上還抓著?一張信紙，“誰來信了？”

    “小姑姑?！卑㈡握f，“她上月初六就到江南了，說果然跟北地十?分不同，花草樹木還都茂盛著?呢，說我得空也該去瞧瞧。”

    董娘也十?九了，去歲開始議親，奈何小姑娘眼光甚高，門?當戶對的一個都瞧不上。

    “他小時候被我打哭過，門?牙飛老高！我都記得左邊眼睛先掉淚！那個六歲的時候還尿過褲子！他？呸，十?三歲那年，我親眼看他們?兄弟倆去過青樓！什么臟男人?，我才不稀罕！”

    董蕓夫妻：“……”

    所?以說，有時候太熟悉了也不好，這都下不去嘴。

    若說榜下捉婿，能考到進士的怎么也得三十?歲上下了，這還算年輕的，有幾人?沒成家？

    若沒有，自然心術(shù)不正，董娘越發(fā)瞧不上，“他是想娶我這個人?呢，還是娶我首輔外孫女的身份？若是后者，與他個戶籍簿子過一輩子就完了！若是前者，呸，老牛吃嫩草，羞不羞？”

    身邊的師兄、師伯們?都太過出色，師兄和師伯的朋友們?，也太過出色，董娘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眼界不可?能不高。

    如此這般折騰一番，董蕓也有些麻木了，索性問女兒，“那你到底想找個什么樣兒的？”

    董娘不假思?索道：“師兄那般年少有為的便甚好?！?/br>
    董蕓就懂了，“哦，你想做夢?！?/br>
    董娘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母親，若我此生不嫁，如何？”

    董蕓是了解這個女兒的，從不輕易開玩笑，于?是也就認真思?考數(shù)日，鄭重給了女兒答復，“若實在不愿嫁，娘也不是養(yǎng)不起你?！?/br>
    以父親如今的權(quán)勢地位，斷然不需要小輩再與世家大族聯(lián)姻，可?若找那些寒門?子，像秦放鶴那樣的又有幾人?？她也不舍得女兒過去受苦。

    左右家中也不是沒有男丁，不嫁就不嫁吧！

    來日若覺孤單寂寞，或是養(yǎng)幾個男寵，自己?誕育子嗣，或是從弟弟那邊過繼，也就罷了。

    董蕓的夫家原本還有點猶豫，但董蕓立刻就去找了親爹，董春聽罷，只淡淡道：“若是外頭待得膩了，老夫親自出錢，與董娘修個道觀?！?/br>
    自唐開始，便有貴族女子為逃世俗拘束，借口出家修行，做坤道。

    天下女子本無冠，唯獨道士有，故世人?以女冠代稱。

    董春親自發(fā)話?，既是疼愛董娘這個外孫女，也表達了對女婿家貪得無厭的不滿。

    哼，還不如我的女兒看得明?白，如今董家、董門?，便是水滿則溢之兆，連秦放鶴那孩子都知道事事找人?分功，你們?倒好，還巴不得自家女孩兒往高處走。

    老夫已是首輔，一人?之下，百官之首，你們?還想高到哪里去！

    此言一出，果然再無人?敢反對。

    于?是董娘便徹底掙脫枷鎖，撒了歡兒，幾個月前就帶了一批護衛(wèi)外出，美其名?曰游學。

    游學途中，董娘見識了太多過去十?九年人?生中從未見過的風景，也顛覆了許多迄今為止的認知，大為震撼。

    她頗通書畫，每到一處便將見聞記錄下來，或編撰成冊，或隨信寄送，大力邀請阿嫖也快來。

    秦放鶴也看過幾次，覺得不錯，還讓阿嫖回信時提了一嘴，“若有意，可?將書畫見聞整理出來，改日我與你找個書局刻了?！?/br>
    如此好物，不留于?后世可?惜了。

    倘或董娘能堅持下來，或許會成為這個時空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女地理學家或探險家呢！

    “小姑姑說，以后她還想去南北漢城耍呢！”阿嫖言辭間，不無艷羨。

    “嗯，以后你也去。”秦放鶴看出她的心思?，笑道。

    “真的？！”阿嫖又驚又喜。

    “我若不答應，豈不白費了你巴巴兒拿著?信出來，拐彎抹角說這些話?的周折？”秦放鶴哈哈大笑。

    女孩兒么，就要多出去長長見識，開闊心胸，總悶在家里沒出息。

    阿嫖才要說話?，卻見阿姚捂著?鼻子一陣風似的卷進來，邊跑邊干嘔，“好臭啊好臭啊好臭啊嘔……”

    他似乎果然帶來了一股臭味，阿嫖下意識捂鼻子，又發(fā)覺是從東北角的院子飄來的，探頭一看，果然有股煙霧。

    “什么東西啊，又sao又腥?！?/br>
    “還不是你爹弄的什么絨。”阿芙也捂著?鼻子進來，好氣?又好笑，“那些活雞活鴨身上的味兒多大呀，又生了蟲子，捂搜了……”

    得虧是冬日，天熱時，還不得生蛆呀！

    秦放鶴罕見尷尬，“嗨，失誤失誤，以后不弄了?！?/br>
    阿芙一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你的正事該忙且忙。”

    “不是這個，”秦放鶴笑了笑，又有些無奈地嘆氣?，“人?力有盡時??！”

    原本呢，他是想搞搞羽絨服，減輕下戶部的負擔，奈何屢戰(zhàn)屢敗。

    大祿朝確實有棉花，但如今大多集中在海南，整體產(chǎn)量也不過滿足百姓日常所?需，一旦打仗，損耗加重，勢必吃緊，民間棉貨也要漲價。

    曾經(jīng)的秦放鶴也是個小說愛好者，怎么看別的穿越者那么容易，二?十?來歲首輔了！三言兩語敵軍投降了！虎軀一震，統(tǒng)一寰宇了！

    至于?什么抗生素啊羽絨服，更是易如反掌。

    可?到了自己?這里，怎么就舉步維艱？

    別的不說，就這么點兒羽絨，秦放鶴前后折騰了幾個月，都不成！

    絨毛易得，殺幾只鴨子、大鵝就有了，但拔下絨毛后，需要立刻消毒、滅菌、脫脂。

    家禽身上大多攜帶有病菌，直接拿來用那是慢性自殺，而且那個味兒??！那么多將士扎堆兒，不用獵犬，敵人?都能一抓一個準兒！

    但普通的高溫蒸煮很難完全?滅菌，至于?脫脂，就更是笑話?。

    秦放鶴曾經(jīng)用過火堿，還有許多能找得到的材料，要么脫干凈了，但絨毛的蓬松柔韌和保暖性也沒了；要么脫不干凈，像今天這樣生蟲。

    當然，幾個月下來，秦放鶴也僥幸獲得了一點勉強合格的絨毛，但新的問題立刻浮現(xiàn)：

    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