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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小鮮(科舉) 第209節(jié)

    是不舍得?這個人嗎?

    錯,是不舍得?人才?。

    不舍得?殺,又不好放歸遠處,所以才?丟到吏部。

    “眼下三法司會審還在繼續(xù),盧黨大廈將傾,”汪扶風上前幫董春重新斟茶,“單靠昔日一點情分,恐難挽狂瀾……”

    若盧黨倒了,眼下其他黨派羽翼未豐,董門未免有一枝獨秀之嫌,縱然陛下再如何寵信董春,時間一長?,也會生出猜忌。

    很多時候未必非要?致敵人于死地?。

    半死不活的敵人,才?是好敵人。

    這個道理,董春自然不會不明白,如若不然,此刻早將這師徒倆大棒子打出去了。

    想要?抵消三法司那邊源源不斷丟出來?的罪證,就必須有盧實親手創(chuàng)造的,源源不斷的功勞。

    “輪作一事尚未成熟,此時你再上報,不怕為他人做嫁衣裳?”董春端起茶來?吃了口?。

    沒指名道姓,但都知道問的是誰。

    這個時空的一切早就脫離原本軌跡,開始朝著未知一路狂奔。

    如今各國交流頻繁,遠比另一個時空更深入,而商業(yè)繁榮必然推動科技發(fā)展,誰敢說歐洲各國不會因蝴蝶效應(yīng),提前進入工業(yè)革命?

    秦放鶴不敢賭,也等?不了。

    他笑道:“事到如今,也沒更好的法子,況且若陛下為明君,自然不會虧待我??!?/br>
    言外?之意?,若陛下是昏君,縱然再拖多幾年也無用。

    該是我?的,就是我?的,多想無意?。

    “胡說八道!”汪扶風呵斥道。

    董春瞅了他一眼,“不必在老夫跟前做戲?!?/br>
    汪扶風就有些訕訕的,“瞧師父您說的……”

    正經(jīng)科舉上來?的文人,都有傲骨,更何況他還有個連中六元的名頭?,年少得?意?,狂些沒什么???芍挥凶钣H近的人才?能看出來?,這小子的狂跟尋常的狂,截然不同。

    外?人看來?,秦放鶴是恭敬的,謹慎的,比任何一位同齡人都要?成熟穩(wěn)重,似乎與“狂”字沒有半點關(guān)聯(lián)。

    但他狂在骨子里。

    對朝廷,對陛下,對皇權(quán),他的敬畏只流于表面,私下里狂悖之言多不勝數(shù)!

    之前秦放鶴為什么?問汪扶風是否后悔收自己為徒,而汪扶風又為什么?沒有否認?

    就是因為天長?日久,數(shù)十年如一日接受過平等?教育的秦放鶴根本藏不住,而汪扶風也是第一個看出來?的。

    縱觀歷史,狂生無數(shù),這類人往往恃才?傲物,很難掌握,易立大功,也易闖大禍,所以汪扶風后悔,后悔的核心是怕,怕因自己無心之舉連累師門。

    但為什么?縱容至今,又恰恰因為秦放鶴有著超乎尋常的偽裝和自我?克制……

    他似乎天生就擅長?踩著所有人的底線反復(fù)“挑唆”。

    董春近乎警告地?瞥了秦放鶴一眼,然后就繼續(xù)盤算起來?,盤算哪幾個人能用。

    此事上報,秦放鶴當居首功,那高程是他的人,可與之分。

    陛下若允準,必然不會允許秦放鶴一家獨大,勢必要?再添新人。

    盧實也就罷了,此番為贖罪,保住盧家不倒也就罷了,論?功行賞也沒他的份兒……

    他記得?柳文韜似乎有個不成器的門生,在工部下頭?琢磨奇巧yin技,倒是可以提一提;

    國子監(jiān)工學那邊么?,也不乏能為者,都是沒什么?門路的,可視為陛下之純臣……

    “你先與那高程好生整理一回,”過了許久,董春才?慢慢道:“細細擬個折子,再把那燒壞了的東西重新修一修,體面些……”

    既然準備給?陛下看,總不好太寒磣。

    他看著秦放鶴,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機會只有一次?!?/br>
    牽扯太廣,消耗太大,若失敗了,幾年之內(nèi),他也無可奈何。

    汪扶風先就松了口?氣,順勢得?了便?宜賣乖,“您老也忒縱容這小子了?!?/br>
    董春都懶得?計較他的小心思?,只看秦放鶴,“記住了?”

    除了幾個親生兒女,他自認不是什么?無條件縱容的慈善師長?,外?人看他對秦放鶴的“亂來?”屢屢應(yīng)準,皆因這小子每次胡來?的背后,都可能帶來?巨大的利益,可能是對朝廷,也可能是對師門。

    有多大能力,就能換來?多大“縱容”,一切都是對等?的,在這一點上,董春素來?拎得?清,秦放鶴也拎得?清。

    秦放鶴緩緩?fù)铝丝?氣,“是?!?/br>
    這事兒太難了,縱然一切順利,恐怕十年八年內(nèi)也未必能應(yīng)用在現(xiàn)實生活中,想要?天元帝允準,就必須第一時間體現(xiàn)出蒸汽機的優(yōu)越性,讓他能夠窺見哪怕一點兒對未來?的貢獻。

    如若不然,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找……盧實了!

    相信作為“工程師”的盧實,遠比天元帝更能看到其中蘊藏的巨大潛力,所以要?找盧實,讓他清楚地?認識到這是唯一存活的機會,抓不抓住,全在他。

    說動盧實,就能撬動盧芳枝,撬動盧芳枝身?后一連串或明或暗的爪牙,推動朝廷同意?撥款、立項。

    他現(xiàn)在還是首輔,余威猶在,多少人都持觀望態(tài)度!

    如此一來?,不用苦rou計也能有起色,而只要?盧芳枝看見希望,未必不會重生野心。

    但天元帝也好,董春也罷,絕不會容許他重復(fù)昔日榮光。

    而縱然半死不活,盧芳枝也不可能放過奮力一搏的機會,哪怕不為了他自己,為了盧實,明知是陽謀也要?上。

    等?過幾年盧芳枝死了,董門站穩(wěn)腳跟,剩下的盧實等?人,也不足為懼……

    說完了蒸汽機的事,董春又提到輪作。

    過去幾年他派人在各地?試過了,糧食增收明顯,輪作之法,確實可行。

    幾年經(jīng)驗教訓總結(jié)下來?,算是比較成熟,但短處也不容忽視,就是秦放鶴一開始說的,“蓋因各地?水土氣候不同,四時有變,非一力推行可得?……“

    也就是說,縱然有了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和農(nóng)業(yè)常識,也沒辦法所有地?方原封不動照搬。

    涉及農(nóng)事,天元帝必然重視,但局限性過大,又決定了過程瑣碎、進展緩慢,不可能像別的諫言一般有集中的囫圇的功勞。

    而且靠天吃飯,萬一天公?不作美,譬如某地?今年種豆子,因病蟲害之故減產(chǎn)了,但種麥子的沒事,那么?很有可能這批農(nóng)戶就過不好年,地?方官政績也不好看,就容易引發(fā)逆反,前功盡棄。

    此乃天災(zāi),可倘或是人禍呢?

    偏偏這個當口?,秦放鶴又要?提什么?蒸汽機,所以董春才?如此慎重。

    這小子實在太能折騰了。

    “……這件事上,你要?盡量隱去,功也好,過也罷,都分攤到各處,”董春看著秦放鶴的眼睛,慢慢問道:“你可愿意??”

    雖是詢問,可實際上根本沒有秦放鶴說不的余地?。

    “師公?疼愛我?,處處籌謀,我?感激尚且來?不及,哪里還有不應(yīng)的道理?”秦放鶴答應(yīng)得?很干脆,又鄭重行禮,“子歸任性妄為,讓師父師公?擔心了?!?/br>
    古往今來?,多少次變革都透著血腥氣,有人想推進,自然也有人想阻攔,一個鬧不好便?是大禍臨頭?。

    他的風頭?已經(jīng)太盛了,實在不必事事爭搶,吃相也難看。

    況且當初寫《惠農(nóng)論?》,也非全然為了自己,只要?大家真能殊途同歸,造福百姓,又有何不可?

    平時汪扶風罵歸罵,可心里終究極其得?意?這個小弟子,如今見他誠心服軟,又公?開認錯,不免老懷大慰。

    罷了罷了,這小子是個知好歹的,幫他擦屁股什么?的,也算值了。

    “你這樣通透,很好?!倍弘y得?當面夸了句,順勢點撥幾句,“凡事皆是福禍相依,下頭?的人也不是全然不懂事,你今日讓步,來?日他們自有回饋……”

    年輕人氣盛,又好出風頭?,總想著一飛沖天、一鳴驚人,一般很難放棄觸手可及的功勞,董春之所以對秦放鶴一再縱容,未嘗不是他知進退、懂利弊之故。

    盧黨搖搖欲墜之際,董門卻先后提出這么?多關(guān)系國本的大事,哪怕為了制衡,天元帝也不可能全都同意?,反倒誤事。

    但散出去,人多無罪,牽連各方,也就不顯山露水了。

    有董春的默許,事情進展就順利多了,他老人家甚至還不知從哪兒弄來?經(jīng)驗豐富的老鐵匠,私下甘愿擔著天大干系,幫高程弄了個新的蒸汽燃缸,實現(xiàn)了初步質(zhì)變。

    如此這般折騰告一段落,已是五月底。

    天氣炎熱,阿芙母女也不愛出去逛,就在家里給?小姑娘做了愛吃的菜,過了三歲生日。

    秦放鶴問女兒想要?什么?禮物,阿嫖摟著他的脖子哼哼,“爹爹最近都不陪我?玩了!”

    前兒娘親還帶我?騎馬來?著,爹爹都沒看到,哼!

    軟乎乎的聲音直將秦放鶴的心都化成一汪水,“是爹爹的不是,爹爹最近太忙了,別怪爹爹好不好,嗯?”

    阿嫖乖乖點頭?,小心地?用手指比出一點空隙,“那,那爹爹以后多陪我?一點點,這么?一點點好不好?”

    秦放鶴自然應(yīng)下,愧疚得?不得?了。

    阿芙平時最疼愛女兒,可見他這樣,卻又忍不住勸道:“你未免也忒縱著她?!?/br>
    別家男人莫說整日陪孩子玩了,十天半月不見一回也是有的。

    秦放鶴笑道:“她還小呢,況且又不是那等?無理取鬧的,縱著些也無妨?!?/br>
    阿芙無奈搖頭?,伸手拿了蜜瓜來?吃。

    阿嫖心滿意?足,又問:“那趙伯伯為什么?不來?了?”

    她還記得?那個送她木刀的伯伯哩!

    秦放鶴笑容不變,揉揉閨女的小rou臉兒,“趙伯伯也很忙,大人嘛,總有這樣那樣的事……”

    他和趙沛政見分歧,難免影響到私人交情,雖不至于鬧翻,兩家女眷私下也還往來?,但二人卻很難恢復(fù)到曾經(jīng)那般肆意?飲酒談笑,親密無間的狀態(tài)。

    阿嫖聽了,似懂非懂,“做大人好難?。 ?/br>
    三歲的孩子,已經(jīng)懂得?聯(lián)想了。

    秦放鶴和阿芙聽了,俱都大笑起來?。

    晚間歇息,阿芙就說:“瞧你最近都瘦了,朝廷事多,哪里是忙得?完的?身?子是自己的,也別太累了?!?/br>
    秦放鶴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會小心的?!?/br>
    頓了頓又說:“外?頭?雖亂,倒也不至于亂到咱們頭?上,你們不用整日在家里悶著,多無趣?!?/br>
    阿芙笑著躲,“怪熱的。”

    鬧完了又說:“不過你說的也是,小孩子總是愛玩的,前兒董夫人還約我?出去賞荷花呢,既如此,那就帶著她去吧!”

    說到荷花,秦放鶴不免想起當初兩人相親的事,又吭哧吭哧帶著阿芙笑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