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鮮(科舉) 第1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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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至于?,他雖可惡,卻還沒有那般下作。”秦放鶴搖搖頭。 程璧生于?富貴鄉(xiāng),長?于?溫柔冢,憐香惜玉要得,歌功頌德也要得,但唯獨向死而?生,他是真不行。 他沒吃過苦,所以對自己不夠狠。 而?偏偏尋死是一件極其需要勇氣和決心的事?,注定了他不行。 對世家子而?言,榮譽臉面大于?一切,求死的心,應(yīng)該是從得知他被家族除名那一刻就?堅定了吧,只是一直不敢。 而?自己的拒絕見面,可能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識到?自己真正被所有人拋棄之后,程璧徹底絕望,自殺了。 可惜沒成。 晚間正陪女兒玩七巧板的阿芙聽了,也是搖頭,“他早就?被嚇破膽了?!?/br> 若真要尋死,多少法子沒有? 遠(yuǎn)的不說,如玉那等?撞墻的,最是干脆利落,瞬息之間,誰也攔不住。 但程璧曾親眼目睹撞墻尋死的慘烈,所以他不敢,也不敢咬舌自盡,最后才決定解下外袍,懸在牢門上吊死。 奈何求生的本能使?他掙扎,本就?注意著這邊動?向的獄卒們及時趕到?,把人救了。 秦放鶴難得聽她說這些,也來了興致,“那你說該怎么辦呢?” 阿芙才要開口,瞥見女兒好奇的小rou臉,下意識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平靜道:“若是我,我會打碎飯碗,藏起一塊碎片,然后夜深人靜時剖開自己的胸膛,用淋漓鮮血在墻上寫一個大大的冤字。” 事?情到?了這一步,程璧的前途盡毀,名聲也沒了。 他活著一天,子孫后代?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還真不如死了。 既然如玉可以用她的死來把程璧坑死,那么程璧又為什?么不可以用自己的死,挽救搖搖欲墜的程家聲譽于?萬一呢? 死者為大,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必然全天下都為之動?容,天元帝也會回想起他在世時的種種好處,并不斷美化?、放大。 如此一來,局勢扭轉(zhuǎn),生者勢必會同情孤兒寡母,不會再?繼續(xù)追究。哪怕為了名聲,程氏一族大概也會照看程璧的妻兒,叫他們不至于?孤苦無依。 甚至或許有極其微小的概率,激發(fā)金汝為等?人所剩不多的良心,日后拉那兩個孩子一把。 而?民間那些富有想象力的百姓們,也會轉(zhuǎn)變對他的看法,覺得是不是之前冤枉了這位程探花…… 阿嫖以為母親在跟自己玩鬧,仰起臉兒咯咯笑起來,兩只酷似秦放鶴的眼睛彎成月牙。 秦放鶴聽了,以一種全新而?奇異的眼神打量著阿芙,忽然湊過去,在她面頰上飛快地?親了下,“知我者,阿芙也?!?/br> 同樣是死,多一個步驟,就?能改變許多事?。 說到?底,他這個人,還是不夠狠。 對敵人不夠狠,對自己也不夠。 這么一折騰,程璧非但得不到?同情,反而?會招致嘲笑,大家都會覺得他在做戲。 但自殺……是多么需要勇氣的一件事?啊。 阿芙面上飛紅,顧不得女兒,抬手推了他一把,“要死了,當(dāng)著孩子的面……” 秦放鶴大笑,“你我夫妻一體,這有什?么!” 阿嫖見了,也跟著笑,撅著屁股爬起來追著秦放鶴跑,“爹,講故事?!” 爹爹可會講故事?了! 秦放鶴一把把她抄起來,用力舉高,笑道:“好,今天講什?么呢?就?講個尊重?別人得善報的故事?吧……” 阿芙跟著站起來,看著兩人笑鬧,也跟著笑了。 她抬手摸摸面頰,那里似乎還殘存著燙人的溫度。 怪羞人的…… 果然,程璧自殺未遂的鬧劇一出,天元帝徹底沒了耐心,不幾日便降下旨意,廢其為庶人,即日離京,永世不得返。 也就?是說,迄今為止程璧的驕傲,他的家世、他的地?位、他的榮耀,一切曾經(jīng)他所珍視的東西,都成了虛幻泡影。 此事?看似沒有牽連他的兒子,網(wǎng)開一面,但有這樣的父親,日后會有人愿意為他的兒子做保人嗎? 即便后代?有了功名,有其父必有其子,朝廷愿意選這樣的人為官嗎? 程璧離京當(dāng)日,據(jù)說無人相送,秦放鶴也沒去。 都這樣了,再?去多少顯得虛偽。 天元三?十?一年的探花程璧便如一顆流星,光芒璀璨地?劃過這片天空,卻又如此短暫且迅速地?隕落了。 此事?便算告一段落,接下來的幾個月竟難得太平,不覺時光飛逝。 七月底開始,各省鄉(xiāng)試在即,天元帝根據(jù)各處考場距離遠(yuǎn)近,先后點了主考官,胡立宗赫然在列。 先有南下巡堤,后又巡考,這是天元帝要重?用他的意思。 九月,各省鄉(xiāng)試結(jié)果陸續(xù)報到?朝廷,秦放鶴也接到?了久違的好消息:汪淙自不必說,肖清芳和齊振業(yè)都中了。 其中齊振業(yè)險而?又險,僥幸得中本省倒數(shù)第三?,但無論如何,終究邁過了這道門檻。 一次性考出兩名舉人,這在章縣本朝的縣志中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少不得一通慶賀。 那白云村、林縣令和孔老爺子也各有書信帶給秦放鶴和孔姿清,等?到?齊振業(yè)收拾了家當(dāng)?shù)诌_(dá)京城,已是十?一月初。 雖說接下來他考中進(jìn)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管怎么說機會難得,還是下場試一試的好,萬一就?是踩門檻中了呢。 舉人還是進(jìn)士出身,那差距可太大了。 如果中了,說不得要留京,如果不中,那么就?照原計劃去周幼青那邊做個幕僚小官。 無論哪一種都不會再?回章縣,所以齊振業(yè)這次直接就?是搬家,將清河府轄下除了祖宅之外的所有產(chǎn)業(yè)都處理了。 肖清芳的家境跟高程差不多,都是在縣城中算富裕,但還沒富到?能在京城有產(chǎn)業(yè)的地?步,他這次是自己先過來投靠一個在京城定居的遠(yuǎn)親,預(yù)備會試。 若不得中,馬上返回縣城備考,減少開銷。 因為不是自家,總歸不大方便,來的第一日他未曾登門拜訪,只先在親戚家熟悉,就?托齊振業(yè)代?為問好。 阿芙、孔姿清之妻吳夫人,還有齊振業(yè)之妻翠苗,都聚在一處說話?,十?分快活。 三?年不見,妞妞已經(jīng)是個半大姑娘了,那后有的弟弟也三?歲了。 孔姿清之子兩歲多,再?加上一個一歲半的阿嫖,真是滿屋的小蘿卜頭亂跑,熱鬧得厲害。 孔姿清的兒子像極了他,少年老成模樣,分明是個弟弟,偏要去照顧哥哥,又因孩童天性,想跟妞妞和阿嫖她們玩,只不好意思開口,粉嘟嘟的小臉兒都憋紅了。 孔姿清是親爹,看出兒子心思,偏不幫忙,只含笑瞧著,想看這小子能憋到?什?么時候。 齊振業(yè)看了,不免指著妞妞感慨,“想當(dāng)初我頭回見你的時候,也不比她大多少。” 男孩發(fā)育本來就?晚,況且當(dāng)時九歲的秦放鶴生活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可謂面黃肌瘦,論身高體型還真就?跟這會兒的妞妞差不多。 聽到?自己的名字,妞妞蹬蹬跑過來,“小秦叔,meimei漂亮!” 阿嫖就?在后面傻樂,“漂亮!” 秦放鶴招招手,妞妞就?跑到?跟前,仰起紅撲撲的小臉看他,“叫我干啥?” 阿嫖也跑過來,抱住秦放鶴的大腿,手腳并用往上爬,有樣學(xué)樣,“叫我干啥?” 秦放鶴失笑,幫她順了順亂糟糟的小辮子,故意逗她,“沒叫你?!?/br> 阿嫖跟著笑,笑嘻嘻往他懷里鉆。 秦放鶴托著她的小屁股,又拍拍妞妞,贊許道:“如今這官話?說得越發(fā)好了。” 齊振業(yè)這一家子一來秦放鶴就?發(fā)現(xiàn)了,如今當(dāng)?shù)淖炖飵缀跻呀?jīng)沒有了關(guān)中腔,連帶著兩個小的,張口也是半生不熟的官話?了。 妞妞撅撅嘴,“爹說女孩子大了,也要正經(jīng)學(xué)著說點好聽的,不然來到?外頭叫人笑話?……” 孔姿清就?戲謔地?看齊振業(yè),后者撓撓頭,“嗨,就?是這個事?兒……” 自打他單獨回到?章縣,再?對外時,愕然發(fā)現(xiàn)學(xué)里竟沒有能跟他說關(guān)中話?的人了。直到?那會兒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好像自己確實是被秦方鶴慣壞了。 過去幾年中,哪怕和秦放鶴一起外出游學(xué),齊振業(yè)也時常忍不住說關(guān)中話?,旁人不是沒意見,但大多看在秦放鶴的面子上,忍了。 如今……也是時候改過來了。 不過偶爾他也會覺得奇怪,秦子歸那小子分明從沒去過關(guān)中,當(dāng)初二人相識時年紀(jì)也小,怎么就?能聽懂自己說的話?,偶爾還能接幾句,聽著味兒也挺正…… 第136章 【捉蟲】新人(一) 舊友久別重逢,各有際遇,自然是說不完的話,晚間孔姿清和齊振業(yè)兩家就都沒回去,留在秦放鶴家里過了一宿。 齊振業(yè)舍不得睡,倒背著手滿院子溜達(dá),邊溜達(dá)邊稀罕,“瞧瞧,這就是陛下御賜的宅院!如今我也算開了眼了!” 所以說,當(dāng)自己不中用的時候,記得督促朋友,茍富貴,勿相忘! 妞妞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看,就覺得挺美,“爹,啥是御賜么?” “御賜,就是陛下給的?!?/br> “白給???” “那?可不!” “那?以后陛下給你不?” “……這個么,夠嗆?!?/br> “咋就夠嗆了么!”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個甚!去去去!” 妞妞一撇嘴,轉(zhuǎn)身找阿嫖玩去了,中?間還抽空跟翠苗告狀,“娘,爹咋不知道上進(jìn)么,你看小秦叔都有御賜的宅子了,你叫他也?弄一個么,多好看!” 翠苗:“……” 你還挺敢想。 白日秦放鶴和孔姿清要去衙門,齊振業(yè)就去找肖清芳,然后二人再一并去尋高程。 其實高程為人孤傲,除了秦放鶴之?外,跟章縣縣學(xué)內(nèi)誰的交情都不深。但此?刻遠(yuǎn)離家?鄉(xiāng),昔日同窗再次聚首,倒是比從前?多了幾分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