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得各縣秀才們上前敬酒謝恩，輪到?秦放鶴時，方云笙表現(xiàn)得非常正常，只比旁人略多說了幾句，又勉勵一回，便親手贈送筆墨紙硯老四樣.

    除了老四樣之?外，另有?一些外頭人輕易接觸不到?的?選本和藏書刻印，另有?當(dāng)今陛下的?精選語錄。

    然后，還有?錢。

    秀才每人白銀十兩，各縣案首二十兩，除此之?外，各縣另有?三到?五名?不等的?廩生名?額，每月由朝廷發(fā)放白銀一兩、米面若干，之?后入縣學(xué)一應(yīng)費(fèi)用全免。

    手里攥著沉甸甸的?二十兩銀子，秦放鶴的?感激實(shí)打?實(shí)的?真誠。

    別人考科舉，可能是光宗耀祖來了，但他是真來進(jìn)貨，不是，真想發(fā)家?致富！

    從今往后，只要?不出意?外，秦放鶴哪怕不寫話本子，每月也能有?固定銀米進(jìn)賬，距離鐵飯碗編制更進(jìn)一步。

    所以說，好好讀書是真的?能掙錢！

    秦放鶴不著痕跡掐了把大?腿，再看向方云笙時，眼中便充滿了真情實(shí)感。

    如此高風(fēng)亮節(jié)、光風(fēng)霽月的?大?人，我該如何報答您的?恩情！

    那明晃晃的?感激和說不出口的?感恩，幾乎化作實(shí)質(zhì)，洶涌地?拍打?在方云笙臉上。

    方大?人完全接收到?了。

    他滿意?地?拍了拍秦放鶴的?肩膀，一派和煦慈祥，“不必多言，日后好生讀書，早日為朝廷效力?！?/br>
    他固然欣賞這個孩子，但……實(shí)在太小了。

    小到?哪怕明日就高中狀元，朝廷也不可能真的?給他派什么差事！

    但現(xiàn)在用不上，不代表日后用不上，對一位合格的?政治家?而言，寧肯讓人才砸在自己手里，也絕不能拱手他人！

    于是稍后散席時，又有?方云笙的?心?腹悄悄摸過來，單獨(dú)遞給秦放鶴一個包袱，“大?人十分看重您，卻不好明著說，這是單獨(dú)給小秦相公您的?，只叫您安心?用功，不必去道謝了?！?/br>
    單獨(dú)給你的?！

    別人都沒有?！

    大?人最看重你！

    如此直球三連擊，誰聽了不死心?塌地?？！

    秦放鶴立刻現(xiàn)場表演了一個死心?塌地?！

    那心?腹看得心?滿意?足，瀟瀟灑灑回府復(fù)命去了。

    上了馬車后，齊振業(yè)立刻湊過來，“快快快，打?開看看是個甚！”

    秦放鶴失笑?，果然打?開，最上面的?赫然是兩個雪白锃亮的?五兩銀錠子，下頭是一條好墨，一刀好紙，一把寫了圣人言的?折扇，另有?一塊做工精細(xì)、材質(zhì)中等的?蟾宮折桂團(tuán)花玉佩，非常適合現(xiàn)在秦放鶴的?身份和身價。

    也不知?是聽周縣令說過什么，抑或是單獨(dú)考慮到?秦放鶴的?年齡，竟然還有?一個裝滿了各色糕餅點(diǎn)心?的?八寶攢盒，香噴噴油汪汪，確實(shí)好看又好吃。

    不得不說，這份禮物?極其用心?，公私兼顧，精神和rou體層面雙富足，明顯是為他量身打?造，哪怕老道如秦放鶴，也挑不出半點(diǎn)毛病。

    齊振業(yè)雖在學(xué)業(yè)上有?些混不吝，但打?小跟著父親出入經(jīng)營，也學(xué)了些人情世故迎來送往在身上，見狀更是嘖嘖稱奇，拿起那塊玉佩看了看，又往秦放鶴腰間?比了下，“挺好?！?/br>
    今天一天下來，方云笙對他統(tǒng)共就四個字：“好生讀書?！?/br>
    別的?，羊毛也沒有?一根！

    可沒想到?哇沒想到?，冷漠只是對他們這些渣渣的?，對第一名?，簡直親厚體貼得令人發(fā)毛！

    秦放鶴更是心?滿意?足。

    光這一趟，他就掙了足足三十兩銀子，外加許多零碎。況且七月進(jìn)到?縣學(xué)之?后，就完全是朝廷養(yǎng)著，每月還有?錢有?細(xì)糧拿……

    美得很，美得很??！

    第30章 做客（一）

    六月二十，白云村。

    昨兒才下了點(diǎn)雨，地上水漬未干，天兒就不那么熱了。好些村民吃過晌午飯，便都去村口大柳樹下乘涼，講些家長里?短。

    說?起近來的大事，自然非十一郎高中莫屬，自打?那日捷報傳來，大家伙兒臉上的笑意就沒?散過，日日說都說不膩。

    老村長兼族長親自帶人開了祠堂，將那捷報正正經(jīng)經(jīng)供奉了，又破例放鞭，當(dāng)場激動得老?淚縱橫。

    想著秦放鶴一時回不?來，老?村長還?打?發(fā)人去城外他父母墳上灑掃了一回，燒了紙錢告知。

    一干女眷都在樹蔭下做針線活，嘰嘰喳喳賽過樹上鳴蟬，好不?熱鬧。

    “十一郎那孩子，打?小就聰明，一舉一動很是不?凡！”秀蘭嬸子說?著，將針尖往頭皮上蹭了蹭，繼續(xù)眉飛色舞道，“我老?早就看出來了！”

    龍生龍鳳生鳳，他爹就會讀書，當(dāng)兒子的自然更會讀書，這都是天注定的！

    因?秀蘭兩個兒子都跟著秦放鶴去過府城，如今在白云村儼然是不?一般的人家，眾人都十分熱切。

    分明是絮叨了許多遍的老?話，可大家仍像聽了什么大新聞似的，俱都驚嘆起來。

    人在成名之后，往往會被周圍的人賦予某種奇幻色彩，許多莫名其妙的傳奇也由此而來。

    就好比現(xiàn)?在，村民們甚至覺得秦放鶴每次右腳先邁門檻都另有深意。

    有人扭頭向旁邊納鞋的杏花說?：“他嬸子，如今松哥兒跟著十一郎讀書，你也算熬出來了?！?/br>
    杏花話不?多，心?里?卻明白，“虧得他不?嫌棄，我跟松哥兒如何敢想旁的？日后能像大海那樣出息，有個正經(jīng)活計就燒高香了?！?/br>
    一句話，既奉承了秦放鶴，又奉承了秀蘭，分外妥帖。

    秀蘭嬸子卻也不?是那等輕狂人，聞言便笑：“大海哪算甚么，依我說?，你家松哥兒才是正經(jīng)讀書的苗子，字兒寫得那樣好，人也踏實(shí)。只管好生跟鶴哥兒學(xué)，保不?齊哪天啊，你也就成了秀才娘嘍！”

    自己生的自己清楚，不?管老?大還?是老?二，都未必有那個心?沉得下來。日后鶴哥兒不?嫌棄，能叫他們跟著混碗飯吃，她這個當(dāng)娘的也就知足了。

    杏花聞言只抿嘴兒一笑，謙虛兩句，也不?敢想日后，又低頭專心?納起鞋來。

    十一郎說?過，最愛穿自己做的鞋了。

    聽說?日后他就要去縣里?上學(xué)，自己得抓緊點(diǎn)，多做幾?雙給?他帶著。

    這年紀(jì)的孩子，費(fèi)鞋。

    正說?著，忽有一輛牛車吱嘎吱嘎從道路盡頭駛來，有眼睛好的后生見?了，立刻沖出去喊，“是十一郎回來了不?？”

    秦山便舉起鞭子，往虛空中打?了個響兒，大聲笑道：“是，是鶴哥兒回來啦！”

    其實(shí)昨兒就到?了鎮(zhèn)上，因?天色已晚，又連著趕了三天路，十分疲憊，便照例在秦海家休息了一夜才回。

    這話便如憑空加了一把柴火，叫本就翻滾的白云村這鍋水立刻沸騰起來。

    那后生立刻爬上大磨盤，抓住大柳樹上垂下來的粗麻繩，用力晃起來，“十一郎回來啦，十一郎回來啦！”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古樸的鐘聲回蕩在小小村落的上空，幾?乎所有人都從自家門口?走了出來，興致勃勃來瞻仰小秦相?公的風(fēng)采。

    牛車進(jìn)村，秦山先下來，緊接著便是秦放鶴。

    去過府城的人好似自帶結(jié)界，眾鄉(xiāng)親一時不?敢上前，都在一步開外，直勾勾瞅著。

    秦放鶴理了理衣裳，朝三四個月不?見?的鄉(xiāng)親們作?了個揖，“十一郎幸不?辱命，得勝歸來。”

    結(jié)界破了。

    震天的歡呼聲炸開，鄉(xiāng)親們?nèi)绲昧擞嵦柊銧幹鴵屩锨埃氖?，摸他的肩膀，?中贊個不?停。

    有男人直接把自家毛頭小子提溜起來，“快，摸摸你十一哥，沾沾聰明氣！”

    秦放鶴瞬間被熱情的人群淹沒?，他笑著回應(yīng)，很有耐心?，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幾?十號人，聽著不?多，但如果在同一時間圍上來，實(shí)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眼見?秦放鶴被擠得東倒西歪，突然腳下一空，竟是秦猛不?知從哪里?鉆出來，將他整個人扛在了一側(cè)肩上！

    “都散開散開！”

    秦猛一手扛著秦放鶴，一手非常有氣勢地在身前畫了幾?個大圈，聲若洪鐘，“又不?是以后見?不?著了，都散開！沒?見?著要把十一郎擠壞了么！”

    眾人便都哄笑起來，雖不?往前擠了，卻也不?舍得就此散去。

    老?村長終于氣喘吁吁地鉆進(jìn)來，直接用拐棍兒挨個戳人，“我的話不?好使了？都退開退開，去去去！家去家去！”

    老?族長的話還?是頗有分量，大家伙兒再舍不?得，也還?是空出一條道來。

    秦放鶴坐在秦猛肩頭沖大家拱手，猶如花車游行的公主，“多謝父老?鄉(xiāng)親厚愛，趕明兒咱們殺豬??！”

    又是一陣歡呼。

    如此鬧哄哄一整日，到?了夜里?還?有人爬墻頭來送東西，都被秦山和秦猛拾掇了。

    次日一早，秦放鶴仔細(xì)穿戴了，先隨村長去拜過祠堂，又去村外給?原身父母上香燒紙，這才漸漸得了空。

    晚間老?村長親自過來找他說?話，倒把秦放鶴弄得不?得勁。

    “您老?有什么話，叫我過去就成了，何苦親自走一趟？”

    一大把年紀(jì)的人了，黑了天，地上還?有水，萬一摔著可不?是鬧著玩的。

    見?他并未因?身份變更而拿喬，老?村長心?下熨帖，十分受用，卻還?是堅持道：“不?是這話，你如今身份不?同，也該講究起來。村里?老?少?爺們兒們雖沒?壞心?，可到?底也該論個尊卑，不?然你隨和，總有那起子混賬王八崽子不?知好歹，明日也同你哥哥弟弟起來，蹬鼻子上臉的，傳出去叫外人說?咱們白云村沒?規(guī)矩哩！”

    這話秦放鶴不?好接，只笑笑，也不?作?聲。

    那邊秦山很自然地替二人煮了茶端進(jìn)來，替秦放鶴問道：“您老?這么晚過來有什么要緊事？”

    “對對對，說?正經(jīng)事，”老?村長一拍額頭，“老?了老?了，凈扯閑篇，險些誤了正事?！?/br>
    秦放鶴笑道：“您可不?老?，村里?還?指望您主持呢！”

    老?頭兒除了掉了幾?顆牙之外，腿腳還?真就挺利索的，前幾?天還?拿著拐棍滿村攆著重孫打?屁股。

    眾人笑了一回，老?村長才把來意娓娓道來。

    “鶴哥兒，如今你中了秀才，依朝廷的規(guī)矩是免稅的，我琢磨著，把村里?一部分上等田過到?你名下，你怎么看？”

    這是時下最常見?的做法?，秦放鶴也不?意外，當(dāng)即點(diǎn)頭，“自然可以，鄉(xiāng)親們幫我良多，能盡力的地方，自然要辦?！?/br>
    老?村長欣慰地笑了，又細(xì)細(xì)說?了每年給?秦放鶴的抽成。

    沒?了田地稅之后，每年大家就能多進(jìn)好些糧食，自然不?能叫主事人白擔(dān)虛名。

    秦放鶴卻不?在意這個。

    這年月的畝產(chǎn)量真的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