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說來說去不過是老生常談那幾句話,實在是乏善可陳。 只是,他是唯一一個與她說這些的人,就連父親,也只是告訴她,日后要與淮王夫妻和順,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陳。若他日有個萬一,她也該認清自己的立場。 姑姑在宮中那么多年,大頭來還只是個淑妃,即使再得盛寵,也就是個妃妾了。是以,父親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著她能坐上皇后的寶座,母儀天下。 有時候陳思璇會想,他們這些人和陳縱,還真不像是一家人。 無論是她還是父親,甚至是已逝的母親,她們骨子里留著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只要能能到想要的結果,即便手段再陰損,再有違道德倫常,她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陳縱簡直像是一只被扔到狼堆里的羊。 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抽筋扒皮,連根骨頭都不會給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這位兄長知道,她們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親早就慘死在母親手中,可他卻一無所知,反而認賊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后,還對著自己這個meimei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時候,他或許會崩潰的吧。 “思璇,思璇?”身邊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想得如此如何,我連著叫了你許多遍,你都沒聽見?!?/br> 另一人打趣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嘍?!?/br> “淮王殿下豐神俊逸,又是個文武全才,更難得的是,他對先頭的王妃這樣重情重義,想必對思璇也會很好的。思璇,我可真是羨慕你啊?!?/br> “你啊,就知道嘴上說說羨慕,你倒是像思璇這樣多靜下心來看看書,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也省得人家小郎君們覺得你空有容貌,實則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女郎們嬉笑著鬧作一團,又三三兩兩地跑去外頭,看她們刁難新郎官。 在這當中,陳思璇倒成了她們中間最淡然的一個,她始終安靜地坐在那里,掛著溫婉的笑容看她們嬉鬧,從容的不像是在參加自己的婚儀,而更像是個誤入其中,正巧坐下來看場戲的過客。 屋外有輕叩門扉的聲音響起,有人道:“思璇,快開門吧,哥哥背你上轎。” 屋內的女郎們頓了一下,隨及你推我搡地鬧開了。 “怎么這么快,還以為能多為難淮王殿下一會兒呢?!?/br> “呀,思璇,你這口脂還得再補補,團扇呢,快把團扇拿來!” 女郎們快手快腳地將帶著香薰味道的團扇塞入陳思璇手中,又為她整理好裙角,眼見再挑不出錯來了,這才款款把門打開。 陳縱平時不太注重面子上的東西,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從容。今日卻極少見的穿了身錦衣寬袍,烏發(fā)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陳思璇恍然發(fā)覺,原來這個總想著快意天涯的兄長,竟也有這樣沉穩(wěn)可靠的一面。 陳縱轉身蹲下來,反手拍拍自己的背,道:“放心大膽地上來吧,我不會摔著你的?!?/br> 陳思璇抿了抿唇,緩緩爬到了對方背上,伸手圈住陳縱的脖頸。 陳縱站起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拖著她,他的背堅實寬闊,陳思璇靠在上面,無端覺得安心。 她像是一葉在溪流上漂泊已久的扁舟,如今終于有岸可依。 “哥哥……”她開口道,“多謝你?!?/br> 除了小時候那段無憂歲月,陳思璇對他,總是一板一眼地喊著兄長,尊敬有余,親近不足,如今這一句軟糯的哥哥一出口,一時間叫陳縱還真有幾分受寵若驚了。 他將她往上顛了顛:“這有什么值得謝的,我是你親哥,這種時候,理應是由我來背你出閣的?!?/br> 陳思璇笑而不語,只是圈著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待背至轎輦前,陳縱才將她放下來,將她的手放在衛(wèi)藺灃手里:“思璇日后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還望殿下多多包容,好好善待她?!?/br> 衛(wèi)藺灃笑道:“言重了,她既嫁我,便是我的妻室,我自當愛她護她?!?/br> 轎輦一路順著坊市抬向淮王府時,前來觀禮的賓客有些已經到了,在長隨的帶領下被引入席中入座。 沈容有秦苒相陪,霍嫵就樂得去纏著宋悅,左右現下還沒開席,座次上沒那么多規(guī)矩。何況眾人皆知太子妃與嘉寧郡主親如姐妹,也不會不長眼地多說什么。 宋悅為霍嫵正了正發(fā)間的珠釵,幾日不見,小姑娘的個子似乎又往上竄了些,她穿了件緞地繡花百蝶裙,外頭套了金線繡牡丹紋的錦衫 ,眉心點了朱紅的花鈿,更稱得女郎雪膚冰肌。 雙姝一個明艷,一個端方,嬌俏的那個時不時湊過去說上幾句話,年長的女郎則是縱容地與她答應了些什么,一看便知感情極好。 然而事實上…… 霍嫵:“悅姐我都快悶死了,究竟什么時候才能開晏吶?” 宋悅:“主人翁沒到,你急什么,這迎親之事一關一關的,可有的磨呢,哪有那么快的。再說了,當日我家殿下來接親時,你這攔路虎做的不是還挺得勁的嗎?” 霍嫵大呼委屈:“這怎么能同日而語,我可是一心想著要幫你爭口氣的,總不能墮了悅姐你的威風嘛?!?/br> 宋悅打趣道:“既然如此,我就等著你與七弟成就好事的那一日,好好幫你逞逞威風了?” 霍嫵:…… 悅姐果然是跟著太子哥哥近墨者黑,越學越壞了! “既然還得好一會兒,反正在這里坐著也是無趣,不如讓我到園子里去轉會兒吧,悅姐放心,這里到處都是婢子侍從,我就是沒來過淮王府,也不會走錯地方,闖出什么岔子來道。” 霍嫵信誓旦旦地道,把宋悅剛想出口的話又給堵了回去。 本來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嘛,霍嫵心想,王府的構造自有其制式,多半大同小異,她雖說沒來過淮王府,可七哥的裕王府,她卻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淮王府里的婢子們對著院子的打理顯然是用了心的,各地花團錦簇,讓人移不開眼。接親步驟繁冗雜陳,等這些都結束后,還要等御駕親臨府上,以示恩寵,總歸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結束的事。 直到太陽落山,才聽說迎親的隊伍終于到了大門口。 霍嫵拍了拍手,正準備從園子里繞出去,沒成想走得急了想,迎頭就撞上一人。 那人衣冠楚楚,生得高壯威風,見了霍嫵眼前一亮,似乎想來碰一碰她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喊道:“郡,郡主?!?/br> 好巧不巧怎么就偏撞上了他呢,對方目光灼灼,霍嫵只好硬著頭皮道:“啊,是趙二郎啊,真是巧了?!?/br> “趙二郎,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二郎請便。” 見她急著要走,趙諶也顧不得禮數,急忙抓住她:“郡主請慢,我,我有話想要與郡主說。” 這位趙家二郎據說是不知什么時候見了她一回,從此一見鐘倩,先后示意了多會,霍嫵雖說早已嚴詞拒絕過不知多少遍,可偏偏對方雙耳緊閉,就是聽不進去,甚至還搗鼓著他父親趙御史向她家提親,偏生旁人還覺著對方情深一片,霍嫵如此冷漠拒絕實在有些鐵石心腸。這一來二去的,鬧得霍嫵現下見了他是活像老鼠見了貓。唯恐避之不及。 趙二郎道:“郡主,在下是真心傾慕郡主,那日,那日驚鴻一面,郡主的身影便深深扎根與在下眼中,久久未能忘懷,在下……” “趙二郎好端端的不在前院呆著吃酒,跑到這里來做什么?” 清朗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霍嫵驚喜地回頭,衛(wèi)旌笙正站在回廊下看著他們。廊下掛著的燈籠照得他整張臉半明半昧,愈顯深邃。 他朝霍嫵才剛招了招手,霍嫵就已經歡喜地朝他的方向撲了過去,站在他身側,不安分地拿手去勾他的衣袍。 趙二郎愣了愣,才懵懵地道:“見過裕王殿下,只是裕王殿下,您不也是跑到這園子里來了嗎?” 衛(wèi)旌笙理不直氣也壯,半點兒不虛:“本王與霍家二位郎君相交甚篤,自然是受人所托,有事要叮囑阿嫵才來的。” “倒是趙二郎,這般不顧禮數拉著郡主不放,實在是有失體統(tǒng),待本王休沐后得閑,定會過府,與趙老大人一敘?!?/br> 衛(wèi)旌笙人才出眾,同齡人最怕被拿去和他做比較,若真讓他找上自己父親,趙二郎哪還有好果子吃,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只有戀戀不舍地朝霍嫵行了一禮,道:“先前多有冒犯,還望郡主見諒?!?/br> 但是!他聲音一振,凜然道:“我待郡主的心意昭昭,日月可鑒。莫說郡主如今未嫁,我還有機會,就算郡主嫁人了,我也還是會在這里,等著郡主和離的那一日!”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嫵廢了老鼻子勁兒才攔住臉色鐵青的衛(wèi)旌笙。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衛(wèi)旌笙咬牙切齒地道,“就是哪天他老得走不動道了,咱們也不會和離!” 敢挖墻角挖到他這里,看樣子,他是真的很有必要找趙御史好好談一談了。 霍嫵順毛擼了半天,才叫衛(wèi)旌笙平靜下來,兩人黏乎乎地扣著小手,霍嫵問道:“他問的也是,七哥到這里來做什么,是來找我的嗎?” 衛(wèi)旌笙點了點頭,正色道:“阿嫵,一會兒母后也會到后院與你們共飲,到時,無論聽到前院有任何響動,我要你好好跟著母后和皇嫂,不許出來,也不許胡亂走動,知道嗎?” 他神情嚴肅,叫霍嫵不自覺地點頭答應,等回過神來,她才憂心道:“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嗎?” 如若不然,他是不會這樣特地過來叮囑她的。 衛(wèi)旌笙朝她寬慰地笑笑:“放心,沒事的,有我在呢?!?/br>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無端讓霍嫵那顆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反復答應了他好幾回,衛(wèi)旌笙這才肯回去前院。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分明還是同樣的夜色,霍嫵卻猛地一陣發(fā)寒,蕭蕭樹影在晚風中晃動,發(fā)出婆娑的聲響,萬里無云,只留一彎明月映照在天空中。 明明是這樣好的光景,卻沒來由地讓霍嫵想到那四個字——山雨欲來! 作者有話要說: 衛(wèi)·總想搞個大事情·藺灃 衛(wèi)·好氣哦總有人想要挖我墻角·感覺一個不小心就可以在頭上抓羊·旌笙 哦尼瑪這個七月對我一點都不友好,莫名其妙來了個急性蕁麻疹,差點腫成豬豬,癢到睡不著又不敢去抓,就很壞(??Д?)」 第74章 定局 陳思璇被送進了喜屋, 衛(wèi)藺灃還在外邊款待一眾賓客。 他一身大紅的錦袍, 金冠束發(fā),一時被灌多了酒, 整個人面色紅潤,醉醺醺的,連走路都得靠侍從攙扶。 衛(wèi)泓奕一邊替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一邊哈哈大笑,道:“諸位大人且饒我皇兄一回吧, 他的酒量向來一般,喝成這副德行,只怕三嫂她就要不許皇兄進房了?!?/br> 有位老大人笑道:“哎,五殿下此言差矣,人說這天底下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 金榜題名時?;赐踅駜簜€可就占了其中一樁,那可不得好好痛飲一番嘛!” “正是這個理兒,來來來,殿下,我再敬你一杯!” 衛(wèi)藺灃正要去結果酒杯,忽然搖晃了幾下,竟一頭栽倒在桌板上,不動了。 勸酒的眾人一愣, 隨及哄堂大笑,有人拍著衛(wèi)泓奕的肩,道:“殿下所言不錯,淮王殿下這酒量,實在是……啊,哈哈,來人哪,還不快去給殿下準備點醒酒湯,再不然哪,王妃可真要惱了?!?/br> 侍從奉命應了一聲,就要打開屋門走出去,誰知他剛要出門,突然就有一只利箭穿胸而過,他登時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屋內的人們登時一驚,這酒登時便醒了一大半。 衛(wèi)泓奕趕忙大喊衛(wèi)藺灃的名字,試圖把他搖醒,只可惜衛(wèi)藺灃似乎真的已經大醉過去,愣是沒個反應。 衛(wèi)昶霖與衛(wèi)旌笙對視一眼,默默向前一步,擋在了陛下面前,衛(wèi)斐昀也有樣學樣,挺起胸膛想要去護著他們,只可惜被自家皇兄毫不猶豫地拎到了一邊。 門窗被一一破開,院外和屋頂上沾滿了黑巾蒙面的歹人,個個手握長刀,背著弓箭,目露寒意,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內閣宰輔年事已高,氣勢仍不減當年,他怒氣沖沖地站出來,呵道:“你們是什么人,竟敢在這里撒野,是不要命……” 他話未說完,又是一只箭設了過來,趁著宰輔大人抬手的間隙,尖銳的箭頭刺穿了他的手掌,將他的手牢牢地釘子了柱子上,血不住地順著傷口往下流,老宰輔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哀嚎。 為首的歹人冷笑道:“老人家,你可以試試看,究竟不要命的是我們,還是你?!?/br> 來赴宴的人里有長在邊關的武將,也通些簡單的醫(yī)理,他走到老宰輔跟前,道了句:“大人,您忍著點?!闭f罷,便當機立斷地為他拔下箭矢,又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為他包扎。 老宰輔倒也硬氣,連嘴都被硬生生憋著咬出血了,也硬撐著不再喊聲痛。 那名武將拔下箭矢,細細觀察了一番箭頭箭枝,這才拱手道:“啟稟陛下,如臣沒看錯的話,這應當是蠻人所造的箭?!?/br> “臣領兵與蠻人鏖戰(zhàn)多年,他們的箭箭頭帶有倒角,臣有把握,不會認錯的?!?/br> 陛下眼睛一瞇,下邊的大臣已是一片嘩然,有個年輕的臣子怒道:“陛下仁慈,愿放你們一條生路,爾等既已戰(zhàn)敗,又簽下了免戰(zhàn)協(xié)議,何必再要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