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他連忙上前，想要摸摸這個小外甥的腦袋，結(jié)果看到蘇清風(fēng)比他還高的個子，以及比他還要寬的肩膀，以及擼起袖子來，手臂上隱隱可見的流暢肌rou線條，白浩宇頓了一下，話到嘴邊，愣是咽下來，換了個說法：

    “清風(fēng)，我來給你打下手?！?/br>
    蘇清風(fēng)給了二舅一個贊賞的眼神。

    他轉(zhuǎn)而開口，“沒事，我坐了一路的車，坐到屁股都麻了，現(xiàn)在動一動也好。姥、姥爺，舅舅，你們想吃啥？今天可算是趕巧了，剛好是小年，現(xiàn)在天晚了，我就不包了，剛好出來前，從家里帶了一袋子的酸菜豬rou餃子，要不我蒸幾個？”

    巧？

    事實當(dāng)然不可能這么巧。

    蘇清風(fēng)就是為了和姥爺家過小年的，不然也不可能想到，特意帶著這么多的餃子。

    這一點，蘇清風(fēng)清楚，白岳一行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蘇清風(fēng)還在那里自顧自地說話：“姥姥姥爺，還有大舅二舅，你們想餃子怎么做？酸湯餃子，還是直接蒸餃子，反正餃子多，要不我都做一點吧？”

    啥酸湯不酸湯的，對于白家人來說，能有白面餃子吃，已經(jīng)是這么多年來，難以想象的好伙食了。

    蘇清風(fēng)看了一眼他們，倏地發(fā)現(xiàn)，姥姥姥爺明明年紀(jì)跟爺奶差不多，以前也是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結(jié)果現(xiàn)在看起來愣是比爺奶還要老上四五歲。

    真要說起實際年齡來，說不定姥和姥爺，還比爺奶要小幾歲。

    蘇清風(fēng)心里有點不是滋味。

    再想到他們將家里的資產(chǎn)，全部都交到老娘手里，自己卻在農(nóng)場，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勞作，把身體糟踐的不成樣子，蘇清風(fēng)刀下一抖，切下一大塊的肥rou，準(zhǔn)備先煸一些豬油，弄一點豬油渣，算是給他們補一點油水。

    此刻，白家人都站在廚房里，給蘇清風(fēng)打下手。

    哪怕是一直以來，在家是執(zhí)掌廚房大權(quán)的姥姥，此刻也心悅誠服地在蘇清風(fēng)一旁打下手。

    胡萍一開始來農(nóng)場的時候，壓根就不會做菜，還是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的打磨，有了一身做菜的本事。

    但是有的時候，有天賦和沒天賦，那是顯而易見的。

    再加上胡萍哪怕技術(shù)好，但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平時做出來的飯菜，基本上也就吃不死人的那種程度。

    反觀蘇清風(fēng)，他拿起有些破舊的鍋鏟時，就算是胡萍他們這些門外漢，也能感受到，蘇清風(fēng)身上的氣質(zhì)，頓時改變了。

    就見他往鍋里放了一碗水，水的外沿，不超過切塊的肥rou，隨著灶膛底下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鍋里的油水也慢慢煎出來了，一股濃郁的豬油香，朝四面八方蔓延開去。

    蘇清風(fēng)甚至還聽到了鄰居家小孩的哭喊聲。

    不過在農(nóng)場里的娃子，都不是被慣著長大的。

    這都是饞的受不了了，這才哭幾聲，然后又看著爹娘的大巴掌，默默收斂哭聲。

    蘇清風(fēng)沒有管這些外在的聲音，反而是低下頭，專心致志地煸豬油。

    等到撈出豬油渣后，他放到一個缺了好幾個口子的盤子，先遞給姥姥姥爺，這才開口，“姥、姥爺，你們長期不沾葷腥，吃豬油渣的時候，別吃太多，等明后幾天吃，也是一樣的。大不了我到時候再給你們煸一遍。我怕你們腸胃受不住?！?/br>
    說完，蘇清風(fēng)又麻利地處理鍋內(nèi)的豬油。

    雖然通過信件里的交流，姥爺一家人，早就知道蘇清風(fēng)今非昔比，算是縣里的紅人，后廚里的一把手、大師傅，但是看到蘇清風(fēng)在這個年紀(jì)，灶臺上的活計，就能使得那么熟練，還是不由得有些震撼。

    胡萍作為女人，想的則是更多。

    這么大點的孩子，哪來熟稔的廚藝？

    要說這孩子，一點苦也沒有吃，就能有現(xiàn)在的手藝，這一點，胡萍是萬萬不相信的。

    相比之下，別看自家的兩個兒子，雖然現(xiàn)在過得落魄、慘淡，連飯也吃不飽，但是至少以前吃喝還是不愁的。

    想要像蘇清風(fēng)這樣，擁有這么一手廚藝，對于白浩然和白浩宇兩個當(dāng)舅舅的人來說，還真沒這水準(zhǔn)。

    白浩然腆著臉，看著那個豬油渣，忍不住咽口水。

    雖說前段時間，蘇清風(fēng)的確寄來了不少東西，但問題是大家窮日子都過怕了，哪能一有好東西，就玩命地吃，那日子還過不過了？

    別說是豬油渣，就連豬油都很少嘗到，這玩意吃一點就少一點。

    最終，白浩然還是受不了這個誘惑，看向蘇清風(fēng)，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清風(fēng)，這豬油渣我能嘗嘗嗎？”

    蘇清風(fēng)看向大舅，只覺得他現(xiàn)在的樣子，很像一只準(zhǔn)備投喂的馴鹿，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可以啊，趁熱吃，姥、姥爺、二舅，這些本來就是給你們墊肚子的，趕緊的。不吃就是不給我面子嗷！”

    胡萍和白岳本來還不想吃，準(zhǔn)備留下自己的那一份，給孩子們吃，但是聽到蘇清風(fēng)最后的那一句“威脅”，不得不伸手拈了一塊豬油渣。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這油香脆響的豬油渣，在嘴巴里嘎嘣咬碎，化作油脂，順著喉嚨和食道，流入腹中的時候，仿佛把四肢百骸中的寒冷，都驅(qū)散了一點，在貧瘠生活與強大壓力下，而逐漸變得冰涼的心，也慢慢有了溫?zé)岬母杏X。

    連帶著這么一個破破爛爛的小灶房，都變得溫暖起來。

    雖然窗戶上糊的紙都有些破了，外面的冷風(fēng)，就順著那個洞眼兒，哐哐刮著風(fēng)進(jìn)來，但是小灶房依舊給人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

    姥爺他們拈著豬油渣，吃的很小心翼翼，但同樣，也很陶醉。

    以前這種東西，他們看不上。

    但是現(xiàn)在的豬油渣，對他們來說，就是“高攀不起”的美食。

    但是他們不約而同地只吃了一半左右，剩下的一半，全留下來給蘇清風(fēng)了。

    蘇清風(fēng)動作也很麻利，沒過多久，一大海碗滴著香油，酸辣開胃的酸湯餃子就熱乎出爐。

    蘇清風(fēng)看著姥爺愣神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在他面前揮了揮手，像是開玩笑一樣，“姥爺，看傻啦？嘗嘗，這酸湯餃子，可帶勁了，一口吃下去，香得很?！?/br>
    蘇清風(fēng)生怕老爺子不好意思吃，還專門掏出一個勺子來，一個飽滿的元寶形餃子，就兜到了勺子里，蘇清風(fēng)吹了吹，趁著老爺子不注意，直接把溫?zé)岬娘溩?，塞到他嘴里?/br>
    年紀(jì)大了，味蕾數(shù)量下降，所以就會變得重口味起來，這也是很多老年人，為什么明明年輕時候飲食還算是清淡，但等到老了，就會偏向吃重口味的食物。

    而這一點，老爺子也不例外。

    吃慣了平時涮鍋水一樣的飯菜，乍一吃到這碗酸湯餃子，老爺子下意識地就生出來一個想法——這才是人吃的東西啊。

    等咬破白面皮，吃到里面的餡料里面，白老爺子的味蕾更像是得到了一場極致的享受，讓他情不自禁地瞇起眼睛，下意識地咀嚼的速度，以此延長味蕾享受的時間，以及加強飽腹的感覺。

    后面加強飽腹感這一點，是多年以來，在農(nóng)場生活，長期缺衣少食，得出來的經(jīng)驗。

    蘇清風(fēng)看到了，忍不住有些心酸。

    但是表面上，他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給姥姥和大舅、二舅，各舀了一勺酸湯餃子，胡萍高興的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了。

    至于大舅那邊，別說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白浩然了，就連病弱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二舅白浩宇，也因為這一口的酸湯餃子，眉眼緩緩放松下來。

    這小外甥，真是神了！

    等餃子好了以后，蘇清風(fēng)又快手快腳弄了倆個快手菜，這才趕緊收手。

    事實上，再不收手的話，鄰居家的娃娃只怕又要哭喊起來。

    本來小年沒飯吃已經(jīng)夠鬧心的了，結(jié)果還要聞著別人家的香味流口水，這還是人能干的事情嗎？

    飯桌上，蘇清風(fēng)坐著低矮的凳子，連個靠背也沒有，凳子下面的四個腿中，還有一個缺了一角，這讓蘇清風(fēng)坐上去的時候，總有一種即將滑倒的感覺。

    桌上除了兩大碗餃子，還有一盤臘rou窩蛋以及大白菜燉豆腐。

    一葷一素，搭配均勻。

    因為油水足的原因，就算只是大白菜燉豆腐，一群人也吃的噴香。

    蘇清風(fēng)干了兩個饅頭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兩個舅舅已經(jīng)拿起了第五個饅頭，一看就是餓狠了的樣子。

    首位的老爺子和胡姥姥，看著這一幕，眼眶都有點熱熱的感覺，明明只是多了蘇清風(fēng)一個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卻覺得，這個家里，好像一下子就熱乎起來了。

    有了人氣。

    蘇清風(fēng)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盯著屋里頭漏水的地方，嘴巴半點都不閑，腦子轉(zhuǎn)開來，立馬就盤算起來了，“姥、姥爺，咱們這里，有人來修房頂嗎？”

    白岳一下子就明白了蘇清風(fēng)的意思，但是他的臉上，卻露出了吞吞吐吐的神色，像是有些為難，“清風(fēng)，其實這個房頂，不修也沒事，家里勉強抗一抗，就過去了，反正下雨的時候，也就那么一兩天?！?/br>
    蘇清風(fēng)皺了皺眉頭，沒有立刻出聲，但是心里卻持有反對的意見。

    下雨的時候抗一抗，那下雪的時候呢？

    按照他的計劃，這房頂就算不是瓦片頂，也得好好用茅草鋪一下，不然等到下大雪了，房頂被壓塌了，可就不是漏雨這么簡單的事情了。

    但是他知道，姥爺不是這么短見的人，肯定還有自己的顧慮。

    果然，下一刻，姥爺就解釋了，“這農(nóng)場里，什么人都有。你別看我們這些知識分子、資產(chǎn)階級被下放到這里了。但是同樣，還有不少手上沾血的人……在大家都過著窮日子的情況下，可能還看不出什么。但是倘若大家都過著窮日子，偏我們富得流油，你覺得……他們會怎么想？最重要的是……不能連累到你啊……”

    第283章 什么毛病！

    蘇清風(fēng)聽到這話，卻是搖了搖腦袋，“姥姥，話不能這么說。這屋頂破成了這個樣子，大冬天的，還往里漏風(fēng)，我一路走過來，感覺就算是在農(nóng)場里，那也是少有的。”

    等聽到蘇清風(fēng)說這話的時候，胡萍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這外孫啥都好，就是講話太直了一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蘇清風(fēng)要不是把他們當(dāng)一家人，怎么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么一想，胡萍心里反倒更加舒服了。

    只聽得蘇清風(fēng)繼續(xù)道，“姥、姥爺，你們都是過來人，恐怕也知道，雖然現(xiàn)在這個年頭，窮就代表著光榮。但不單單只是有錢，意味著引人注目。太窮，照樣引人注目啊。咱們只是翻新茅草屋，在房頂上，蓋上新的茅草，又不是說要弄個青磚大瓦房。”

    蘇清風(fēng)說這話，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一路走來，他確實發(fā)現(xiàn)，農(nóng)場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家，都是茅草屋。

    但是房頂能破爛成姥爺家這樣的，只怕還是農(nóng)場里的獨一份。

    見姥和姥爺都不說話了，蘇清風(fēng)心里一松，知道他們這是默認(rèn)了自己的做法，他把最后一個餃子塞進(jìn)嘴巴里，然后囫圇咽下，最后又一口氣喝了一大口酸湯，那架勢，頗有一種云卷殘云的感覺，但是和旁邊的大舅二舅比起來，蘇清風(fēng)的吃相，都變得斯文了許多。

    他擦了擦嘴巴，然后又一幅很自來熟的樣子，繞著這個家徒四壁的屋子，開始轉(zhuǎn)悠起來。

    姥和姥爺家的房子，是土胚房。

    土胚房在夏天，還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天然就有陰涼的作用。

    但是這個優(yōu)點，放到膠東的冬天來，那就太熬人了。

    土墻窗戶小，雖然這樣可以灌進(jìn)來的風(fēng)就變少了，但是同樣，也引起了一個問題——采光不足。

    同時，蘇清風(fēng)輕輕跺了一下腳，就看到周圍的墻壁上，有土灰撲簌簌地落下，待在這里面，總有一股陰暗潮濕的感覺，蘇清風(fēng)不敢想象，之前他沒有寄東西的時候，在沒有厚實的被褥和棉襖的情況下，這一大家子，究竟是怎么熬過來的。

    他默默記下這些藥修繕的地方，回過頭去，從袋子里掏出一大包的核桃仁炒芝麻，這其中，蘇清風(fēng)還怕生吞咽不下去，他特意往里面加了白糖。

    細(xì)密的白糖，再加上核桃仁的堅果香，以及芝麻炒制過的香味，當(dāng)袋子打開的那一刻，本來覺得吃飽的眾人，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還能再吃一點，就當(dāng)溜溜縫了。

    蘇清風(fēng)瞥見他們的神情變化，心中又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給每個人都盛了三大勺，放在舔得锃亮的碗里。

    他居高臨下，冷然道，“今天必須把這些芝麻核桃仁吃完，不吃完不能下桌！”

    明明是關(guān)心姥爺一家，偏偏他怕姥爺他們拒絕，還要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但是姥爺一家，誰又不知道，蘇清風(fēng)這是故作兇態(tài)，實際上，還是為了他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