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晏溫的手有些冰涼,他面?無表情地接過弓箭,冷冷看向正作勢打算往府衙門?上潑油的王昌,緩緩舉起弓箭,對準他的眉心,拉滿弓。 弓弦發(fā)出細小的嗡鳴聲,同?十多年前那一幕很?像。 晏溫胳膊上的傷口因為?用力?再?度爆開口子?,鮮血浸透袖擺,滴滴答答往下?滴,仿佛催人?性命的滴漏。 王昌肥胖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笑,他張了張嘴,正想說話,忽然一陣冰冷的風(fēng)聲,下?一瞬,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所有人?瞬間沒?了聲音,幾百人?的街道上針落可聞。 忽然,“咚”的一聲,王昌肥胖的身軀倒地,緊接著人?群中有人?回頭看到了握著弓的晏溫。 …… 門?外的聲音愈演愈烈,沈若憐能聽到拍門?聲,和許多曾經(jīng)熟悉之人?的呼喊聲。 她抱著雙膝緊縮在床里?側(cè),將下?巴埋在腿間,咬著唇不發(fā)一言。 直到那砸門?聲和一聲聲喊著“倒油!”的聲音響起,她看了眼裴詞安,扯著蒼白的唇角,嗓音顫抖卻故作鎮(zhèn)定地笑道: “待會兒若是?人?闖了進來,你別阻攔,你身上有傷,莫要再?傷了你?!?/br> 裴詞安眼睛一紅,攥著匕首的手緊了緊,站在她身前,“公主說笑了,臣不可能不管你?!?/br> 沈若憐笑了笑沒?說話,打算若是?真被他們破門?而入的時候,她就主動站出去,不要連累了裴詞安才是?。 然而等了片刻,門?口突然沒?了聲音,她疑惑而警惕地與裴詞安對視了一眼,隨即門?外爆發(fā)出人?群慌亂的奔跑和呼喊聲。 “殺人?了!” “要命了喲!殺人?了!” “太?子?殿下?殺人?了!!” 沈若憐瞳孔驟縮,指甲掐進掌心,張了張嘴想同?裴詞安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一個字音。 又過了沒?一會兒,隔壁院落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外面?很?快又歸于平靜。 房間里?安靜到沈若憐能聽到狂躁的心跳聲,她背靠在墻上,勉強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去,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冷汗,腦中思緒紛亂而遲緩。 雖然并未看到方才的場景,但她卻覺得自己似乎親歷了一切一般。 …… 晏溫帶來的二十多個暗衛(wèi)各個武藝高強,再?加之他那一箭的震懾,所有人?被鎮(zhèn)壓的鎮(zhèn)壓被驅(qū)離的驅(qū)離。 若非府衙門?口掉落的熄滅的火把,幾乎沒?人?相信這里?曾發(fā)生過一場荒誕的鬧劇。 李福安坐馬車趕來的時候,只看到眉心正中羽箭倏然倒地的王昌。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薛念射的箭,然而視線一轉(zhuǎn),就看到太?子?緩緩垂下?的手和他手中的弓,殿下?手臂傷口流下?來的血順著弓身又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眼皮猛地一跳,幾乎是?連滾帶爬從馬車上下?來,扶著殿下?下?了馬。 人?群清場后,李福安和薛念還有縣丞等人?跟著太?子?往府衙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太?子?卻調(diào)轉(zhuǎn)了步子?,朝著隔壁院落走了過去。 幾人?跟在身后,到了房間門?口,晏溫對李福安揮了揮手,語氣無波無瀾,“不必跟著了?!?/br> 李福安知道此?刻太?子?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便將身后人?全都攔了下?來,自己和薛念一左一右守在門?邊。 房門?關(guān)上,隔絕了日?光,房間里?又暗又陰冷。 晏溫面?容平靜地走到椅子?上坐下?,視線定在自己的手心。 他忽然想起方才人?群中察覺到的一道視線,那視線太?過強烈,他看過去的時候,便見到了在廢棄的寺廟那晚,王家村那個跟他講起阿黃的小男孩。 男孩rou嘟嘟的臉上不再?揚著笑意,瞳孔中是?深深地恐懼和震驚,別人?都在逃竄,就他站在那呆呆看著自己,隨后又看向他手中那張浸了血的弓。 晏溫忽然扯了扯唇角,扯出一臉慘淡的笑,眼底情緒劇烈顫動,輕聲笑了起來,一聲勝于一聲,全身止不住輕微顫抖著。 隨后他身子?向后攤靠,后仰著頭,雙手撐開覆在臉上。 冷光透過窗戶打進來,空氣中有漂浮的顆粒物,死一般寂靜的房間里?只有晏溫隱隱沉重的呼吸聲。 過了片刻,門?外響起敲門?聲,李福安的聲音小心翼翼透進來,“殿下?,有事稟告?!?/br> 停了片刻,晏溫喉結(jié)滾了滾,將手放下?來,“進來?!?/br> 李福安推門?而入,腳步比方才更加倉促,湊到晏溫跟前輕聲耳語了幾句。 晏溫神色一凜,眸底情緒幾經(jīng)翻涌,最后又盡數(shù)歸于死寂,淡淡對李福安道: “去隔壁將裴詞安叫過來,孤有話同?他說?!?/br> …… 裴詞安不知道外面?現(xiàn)在到底如何了,也不敢開門?,一直守在沈若憐身旁。 直到李福安過來叫他,他才將桌椅挪開,開了門?,“李公公,請問外面?現(xiàn)在如何了?” 李福安掃了眼里?間的沈若憐,輕聲安撫:“現(xiàn)下?都已經(jīng)平息了,公主別怕?!?/br> 說罷,他又看向裴詞安,“勞煩裴大人?跟咱家過去一趟,殿下?他有話同?您說?!?/br> 裴詞安看了眼沈若憐,叮囑道: “你在這待著別亂走,我去去就回?!?/br> 沈若憐還保持著環(huán)抱雙膝的姿勢,聞言乖巧地輕點了下?頭,目送裴詞安離開。 然而過了許久,她卻并未等到裴詞安的身影,反倒是?晏溫從隔壁過來了。 沈若憐看到他時下?意識縮了下?脖子?,神色復(fù)雜地看向他。 末了,她吞了下?口水,小聲問他,“門?口的人?,是?你殺的么?” 她軟糯的聲音還帶著些顫抖,眼尾紅彤彤的,一張小臉卻嚇得慘白。 晏溫隱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 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半晌,冷冷道: “沈若憐,你走吧?!?/br> 沈若憐沒?料到他竟說的是?這話,不由一愣,羽睫輕顫著問他,“什、什么意思?” 晏溫冷笑了一聲,眼底盡是?疏離和寡淡,“沒?什么意思,孤厭倦了,覺得無趣了,你留在這只會給孤圖生事端?!?/br> “孤不想要了,孤放你離開,永遠?!?/br> 晏溫清冷的話音剛落,沈若憐鼻腔陡然一酸。 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又有種塵埃落定的悵然若失。 她垂首在雙膝間,默了默,問他,“什么時候走?!?/br> 晏溫嗓音有些啞,緊盯著她,“城外路已通,你即刻便可以走,孤讓裴詞安回京述職,你倆一起。” 沈若憐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兩人?看著彼此?,神色各異。 過了半天,沈若憐吸了吸鼻子?,展顏笑道: “好?!?/br> 沈若憐的東西本?就不多,沒?收拾一會兒,秋容便帶著簡單的家當同?沈若憐以及裴詞安在府門?口集合了。 沈若憐看了眼地上焦灰的火把印,眼底忽然暈染了水汽。 裴詞安在她身后催促,“公主,上車吧。” 沈若憐攥緊手中的包袱,點點頭,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身后的大門?。 晏溫沒?出來相送。 她一步步慢慢走到馬車旁,每一步都在同?從前的一切道別。 及至她來到馬車旁,一只腳剛踩上馬凳的時候,身后傳來晏溫淡淡的平靜的聲音,“沈若憐?!?/br> 沈若憐腳步一頓,心底像是?被誰猛地攥住,驟然又酸又緊。 她聽見腳步聲停在她身后,慢慢轉(zhuǎn)身,才剛要說話,男人?忽然將手箍在她的頸后。 沈若憐一愣,濕漉漉的眸子?里?滿是?無措。 晏溫凝著她,視線挪向她頸側(cè)微微跳動的脈搏。 他嶙峋的喉結(jié)滑滾了一下?,粗糲的指腹按上她頸側(cè),掌心包裹住細嫩的脖頸。 感受到指腹下?的脈搏跳動的頻率快了幾分,他定定盯著她,像是?要將這脈搏的節(jié)奏刻進心底。 須臾,晏溫收回手,淡笑,“走吧?!?/br> 沈若憐看他一眼,不發(fā)一言轉(zhuǎn)身,再?沒?有一絲猶豫地上了馬車,秋容和裴詞安也跟著上去。 馬車轆轆而行,很?快出了城門?。 沈若憐掀開簾子?看了眼漸漸遠離的城門?,才徹徹底底地意識到,他放她走了。 往后再?也不會有人?逼她迫她,也不會有人?笑著抱著她喚一聲“嬌嬌”。 回憶織就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wǎng),每一個網(wǎng)眼里?都是?曾經(jīng)掙脫不開的感情,無論好的還是?壞的,她這十年里?的每一日?都與他有關(guān)。 然而至此?,便是?陌路天涯。 “呀,這東西怎么在這?” 秋容的聲音喚回沈若憐的注意力?,她順著看過去,便見秋容手里?拿著一串有些笨重的念珠手串,顯然是?從包裹里?掉出來的。 沈若憐蹙了蹙眉,這才想起這手串是?當時絲織節(jié)時晏溫后來賞賜的。 她還記得當初他賞給旁人?的都是?胭脂水粉,給孫婧初的更是?一柄十分精致的玉骨折扇,然而到了她這里?就是?一串粗笨的手串。 為?此?她還氣惱了好久。 后來這手串估摸著是?被她落在了晏溫的書房,所以秋容并未見過。 沈若憐剛想說這手串是?她的,就聽秋容又接著道:“這手串可是?當年殿下?八歲時皇后娘娘親自去普佛寺求的。” “皇兄的?” 秋容點點頭,“對啊,當時公主還沒?進宮,我年歲也不大,但隱隱記得那一年太?子?殿下?生了場重病,眼看就要挺不過去了,皇后娘娘才去寺里?求了這個,后來聽說這手串按照那主持的說法放在了太?子?枕下?,沒?過多久太?子?便好了起來?!?/br> “后來聽說這手串便一直壓在太?子?枕下?,這么多年都沒?動過地方?!?/br> 沈若憐覺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一團棉絮堵住了一般,酸澀得厲害,她盯著那串手串看了半天,一直強壓在眼底的淚猝不及防地涌出眼眶。 她側(cè)過頭去撩開車簾,冷風(fēng)吹在臉上,窗外的風(fēng)景急速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