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看了幾張報紙和雜志，想著晚上去布洛涅森林兜風，再去英格蘭咖啡館吃些晚餐。如今巴黎的娛樂活動他基本已經(jīng)見識過，因此能讓他感興趣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多了，因此在這樣無事可干的時候，他總是產(chǎn)生一種閑得發(fā)慌的空虛感，這種空虛感讓他的肚子也難受起來，就像得了胃痙攣似的，整個人疲乏不堪。在這種時候，他總會對周圍的一切感到厭倦，甚至對自己感到厭倦，而唯一的藥方就是讓自己躺在沙發(fā)上，什么也不坐地癱上幾個小時。

    他才在沙發(fā)上躺了半個小時，仆人就打開了房門，來問他是不是要接見杜·瓦利埃男爵先生。呂西安有些驚異，他沒想到杜·瓦利埃先生竟然會選擇這時候上門：“那就請他進來。”

    杜·瓦利埃先生的臉上泛著興奮的潮紅，他大口喘著氣，呂西安不由得擔心他在自己的客廳里犯心臟病，“您今天怎么沒有來議會??？”

    “沒什么有意義的議題，我就請假了?！眳挝靼矐醒笱蟮卣f道，他從茶幾上的果盤里拿了一個桃子，像松鼠一樣地在尖端輕輕啄了一口，“怎么，發(fā)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啦？”

    “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杜·瓦利埃先生拍著大腿，大聲說道，“布朗熱將軍和總理……他們兩個要決斗啦！”

    有一個瞬間，呂西安還以為自己是出現(xiàn)了某種幻覺，“您說真的嗎？”

    杜·瓦利埃先生拿起呂西安喝剩下的半杯茶，一口飲盡潤了潤嗓子，向呂西安介紹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和往常一樣，布朗熱將軍再次向議會登記了發(fā)言，他的發(fā)言內(nèi)容也沒有什么新意——他再次要求解散議會，修改憲法，同時指斥國民議會不過是個“進行無謂爭論的舞臺”，“對國家的利益和人民的福祉毫無用處，唯一能帶來的只是痛苦和麻煩，歸根結(jié)底，和一條闌尾沒有什么區(qū)別”。在演講的最后，他提出法蘭西共和國應(yīng)當如古代的羅馬共和國一樣，設(shè)立一個執(zhí)政官的職務(wù)來決定國家的所有大小事務(wù)，而這個職務(wù)不消說是要落在他頭上的。

    回應(yīng)將軍的自然是夏爾·弗羅凱總理，除了他以外，恐怕也沒有人有興趣或是精力來和將軍斗嘴皮子了。由于天氣的影響，總理對將軍的批駁比起往常更加不客氣，他首先從將軍的早年經(jīng)歷開始講起：布朗熱將軍最早曾經(jīng)是一個左翼分子，而共和國的陸軍則充斥著保守派的軍官，他起初被任命為陸軍部長，就是為了讓他能夠把“共和精神”帶到陸軍當中。

    總理向議會表示，他本人對將軍如今的態(tài)度感到十分驚異，畢竟僅僅兩年多以前，布朗熱將軍還被當作是最忠誠的共和派將軍之一，而他擔任陸軍部長開始階段的表現(xiàn)，也并沒有讓舉薦他的克列蒙梭失望：他先是清除了一大批保王黨和右翼的軍官，甚至包括位高權(quán)重的奧馬勒公爵，就連一貫照拂他的親叔叔也被勒令退休；他改善官兵生活條件，取消特權(quán)，將五年兵役制度改為三年，這一系列的舉措得到了共和派的一致好評。

    可短短兩年之后，他就從政治光譜的一頭跳到了另一頭，一躍而成了右翼的新旗手，反對起了那些過去他曾經(jīng)大力支持過的東西。這只能說明，布朗熱將軍是個毫無信仰的政治投機者，他完全沒有政治理想，唯一的目的就是滿足自己的野心，已經(jīng)墮落為企圖毀滅共和制度的專制派敵人。如果法蘭西共和國想要生存下去，如果大革命自由，平等和博愛的精神要傳承下去，那么就必須像西塞羅粉碎喀提林那樣，粉碎布朗熱將軍的威脅。

    對于總理的指控，布朗熱將軍勃然大怒，他攻擊起總理的出身，說對方是“只會耍嘴皮子的訟棍”，而總理也還以顏色，稱將軍是“精力無處發(fā)泄的兵痞”。惡毒的人身攻擊迅速升級，終于當將軍把總理稱為“肥胖又禿頂?shù)姆鼱柼睍r，忍無可忍的總理把自己的手套扔在了將軍的臉上。

    “所以是弗羅凱總理主動挑戰(zhàn)的？”呂西安有些驚異，他本以為要求決斗的是布朗熱將軍呢。

    “其實我們這位好將軍才是總耍嘴皮子的呢?！倍拧ね呃Ｏ壬f了這些話，呼吸平順了不少，“手套被摔在他臉上的時候他都愣住了，還是別人幫他撿起來的……弗羅凱倒是趾高氣揚，也不知道是狂妄還是勇敢，要我說，總理看著像是軍隊出身，布朗熱倒像是個律師。”

    呂西安突然有些擔心，“將軍總不會退卻吧？”若是布朗熱不敢決斗，那可就全完了，不但他本人會淪為笑柄，他的運動也要完蛋了。

    “這倒不至于，雖然我看他有點心虛?！倍拧ね呃Ｏ壬鷵u搖頭，“他請了我做證人，另一個證人他想要您來當，我就是為這事來找您的……如果您沒別的安排的話，就和我一起上他府上去一趟吧?！?/br>
    呂西安松了一口氣，他剛才甚至想過，如果布朗熱將軍不敢決斗，他恐怕用槍頂著也要讓這家伙上決斗場的。他本人，阿爾方斯和德·拉羅舍爾伯爵，所有人都已經(jīng)在布朗熱身上押上了太多，因此哪怕將軍真的要死，也得死在決斗場上，這樣還能留下些政治遺產(chǎn)來。

    “什么時候決斗？”呂西安問道。

    “后天早上，也就是十三號。”杜·瓦利埃先生掏出一個筆記本看了看，“我想我們先去見見將軍，然后今晚就去和對方的證人見面，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明天雙方可以準備一下，然后后天就可以上場了，您覺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