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神的四周，最先供客人們享用的前菜已經(jīng)被擺上了桌子，而每一個裝菜的盤子，都被一些精巧的小擺件隔開。雖說天花板上安裝了電燈，但桌子上的燭臺依舊插滿了蠟燭，而與普通的蠟燭不同，這些蠟燭燃燒時候的煙氣帶著一絲甜甜的玫瑰花香，一點也不嗆人，反而讓餐廳里的空氣變得柔和許多。燭光和燈光在銀器的表面跳躍，又在水晶杯四周勾勒出一片片七彩的霓虹。羅斯柴爾德夫人的晚宴果然如社交界所說的那樣精致，她將自己的藝術(shù)品味展現(xiàn)在了餐桌上，把這間餐廳變成了一幅巨大的畫布，菜肴和裝飾則是她用來揮灑的顏料，最終完成的作品讓觀眾們贊嘆不已，不得不承認她不僅是銀行界的巨人，也是時尚界的領(lǐng)袖，主婦中的翹楚。

    客人們就坐的位置是事先安排好的，每一個座位上擺放著的菜單的背面都印著一位客人的名字。羅斯柴爾德夫人并沒有在安排座位上動什么手腳，呂西安的左邊就是阿爾方斯的位置，而他右邊的賓客則是巴黎地產(chǎn)信貸公司的董事長拉夫奈爾先生，他在發(fā)財之后給自己弄了一個巴黎市政府參事的頭銜，如今的這場巴黎大改造正是他大顯身手，或者說大發(fā)橫財?shù)牧紮C。

    客人們用完了湯和海鮮，仆人們又往桌上送來烤牛rou，元帥夫人雞和萊茵河鯉魚，房間里高朋滿座，腰纏萬貫的銀行家和政客們齊聚一堂，人多的連說話都不甚方便，甚至連水晶杯都因為他們的談笑而發(fā)出裊裊的余音。

    當(dāng)?shù)谝惠喌牟吮怀废氯ブ?，在一位議員的建議下，客人們向羅斯柴爾德夫人祝酒，為她準備的這些堪稱藝術(shù)的美食贊嘆。

    出人意料的是，羅斯柴爾德夫人并沒有喝酒，她面帶笑容，這是她在宴會上常用的姿態(tài)，她用笑容代替語言，嘴角肌rou的微微收縮和舒張都代表了不同的意思，這不但讓她顯得高雅，也讓她像個斯芬克斯一樣難以揣摩。

    當(dāng)那位祝酒的議員因為尷尬而坐立不安時，羅斯柴爾德夫人終于開了口：“這只是前菜而已，我覺得您會更欣賞今天的主菜的。”

    她輕輕拍了拍手，餐廳的大門被打開了，幾個仆人迅速走到羅斯柴爾德夫人身后，在那里搭起了一個支架，將一個類似黑板的木板子固定在了上面。

    “大家都認得出這是什么吧？”她站起身來，呂西安莫名覺得這位夫人一下子變成了小學(xué)的地理課老師。

    “當(dāng)然，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認出來，這是一張巴黎的地圖?！绷_斯柴爾德夫人自問自答，“而這就是今天我用來款待大家的主菜?！?/br>
    在場的每一個人在來之前，都已經(jīng)了解了羅斯柴爾德夫人的意思，因此她話音剛落，他們就紛紛鼓起掌來表示歡迎。

    “拿破侖三世皇帝曾經(jīng)要把巴黎建造成整個歐洲在物質(zhì)，精神和美學(xué)上的中心，游客如云的勝地，他取得了非凡的成功，但這樣的成功是不完全的。”羅斯柴爾德夫人說道，“現(xiàn)在輪到我們來把他未竟的事業(yè)推向高峰了——以明年的世界博覽會為契機，我們要讓巴黎改頭換面！”

    “我雖然屬于猶太民族，但我也是法蘭西人，也是巴黎人，羅斯柴爾德銀行非常愿意把我們的資金用于這樁偉大的事業(yè)，我相信這些貸款能夠把巴黎變成新時代的佛羅倫薩?！彼脑捯鹆嗽谧y行家們的一致附和，他們都表示愿意為巴黎市的改造打開自己的金庫——當(dāng)然是在收到利息的前提下。

    “多么高尚的夫人！”呂西安看到他身邊的那位市政府參事激動的開始抹淚，當(dāng)他開始把鼻涕抹在自己的餐巾上的時候，呂西安不動聲色地把椅子朝阿爾方斯那一邊移了移，“當(dāng)局應(yīng)當(dāng)感謝諸位仁人志士，大家都愿意為這樣美好的事業(yè)作出貢獻！”

    “這些工程能夠創(chuàng)造大量的就業(yè)機會。”一位建筑商面露欣喜之色，他恐怕已經(jīng)開始暢想自己將要簽訂的那一攬子建筑合同了。

    “這對金融界和實業(yè)界都有好處?！币晃皇莨轻揍镜睦舷壬f重地說道，他的身材與他的身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好像他被他的金庫抽干了似的，“更不用說這對法國的國際形象產(chǎn)生的好處了，明年來參加世界博覽會的外國人會為我們的成就驚嘆的，就像是一八六七年那樣，那次的世博會取得了非凡的成功。”

    那位剛才祝酒的議員打了一個嗝，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厚厚的嘴唇，“這一次將會更成功！巴黎的改造將是國家和民族的光榮……那些討論成本的家伙，終日嘰嘰喳喳，真讓人討厭，要我說，他們都應(yīng)當(dāng)跪下來吻夫人的腳！”他的粗鄙玩笑引來一陣哄笑，連羅斯柴爾德夫人也笑了起來，“我要在議會上講——讓我們把巴黎變成一個大建筑工地吧，至于花費，我們的子孫后代會承擔(dān)的。”

    “這再公道不過了。”阿爾方斯插言道，這句玩笑話又引來一陣哄笑。巴黎大改造的債款，政府恐怕需要幾十年的時間才能還清，也就是說，后面兩代的法蘭西人恐怕都要為此買單了。

    余下的宴席里，再也沒有人關(guān)注菜肴和酒，人人都興致勃勃地討論巴黎大改造的計劃，他們甚至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地圖前，用鉛筆在上面勾勒出自己想要購買的土地區(qū)域。文明的面紗從他們的臉上被扯了下來，露出來的眼睛里燃燒著貪婪的火焰，金錢的氣味令他們發(fā)狂，正如鮮血的氣味令野獸們發(fā)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