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完了，餐后的甜食和咖啡也撤掉了，呂西安回到自己的起居室里，拿了一份今天的晚報，斜靠在沙發(fā)上。外面的雨滴打在窗戶上，那敲擊的聲音讓他的神經(jīng)放松，他緩慢地滑入了夢鄉(xiāng)之中。

    當仆人來叫醒他時，呂西安正夢見自己不知怎么地去了巴拿馬，他站在庫雷布拉山的山坡上，俯瞰著下方的運河工地。那過去覆蓋著茂密的熱帶雨林的地方，如今被變成了一條條溝渠，蒸汽挖掘機冒著黑煙，將藍色的天空染成灰色。這一切都毫無美感，也看不出任何的進步，倒像是人類在地球表面上留下了另一道丑陋的傷疤。

    呂西安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您有什么事？”他有些煩躁地向仆人問道。

    “阿爾方斯·伊倫伯格先生派人來請您?！?/br>
    聽到這個名字，呂西安的睡意像是太陽升起之后的晨霧一樣瞬間消散了，“阿爾方斯來了？”

    “小伊倫伯格先生沒有來，他派了一輛馬車來接您，想請您去他那里，他說有一件要事請您去商討?！?/br>
    呂西安心里咯噔一下，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所面對的情況：阿爾方斯應(yīng)當是知道了那位格勒芒太太今天對他的拜訪，那位夫人不覺得自己被人跟蹤了，但事實上她恐怕只是沒有發(fā)現(xiàn)跟蹤者而已——要騙過這樣一個毫無此方面經(jīng)驗的女人，對那些訓(xùn)練有素的探子來說是小菜一碟。

    “您去和來的人說，我已經(jīng)換了衣服，準備就寢了，況且今天還在下雨，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說吧。”呂西安今晚實在不想應(yīng)付阿爾方斯，于是他打算盡量把這場會面推遲。

    仆人領(lǐng)命而去，過了幾分鐘，他再次回到起居室里，他的褲腿上朝下滴著水，在地毯上留下一行混雜著泥巴和雨水的污點。

    “他們不肯走，先生?！逼腿擞檬植林淮驖竦念^發(fā)，外面的雨似乎比剛才變得更大了，“他們說小伊倫伯格先生要他們今晚一定請您去，請不到您的話就讓他們一直在樓下等著?！?/br>
    呂西安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疑問，阿爾方斯的確是知道了。

    “您拿我的外套來吧。”他認命地對仆人說道。

    第82章 代價

    公寓的看門人為呂西安拉開大門，從外面街道上涌進來的冷風讓他吃了一驚，雖然夏天剛剛過去，可一場大雨就將巴黎徹底拉進了秋天。

    一輛馬車停在公寓的門前，一個仆人撐著傘站在馬車旁邊，暴雨正像山洪一樣，從頭頂上傾瀉而下，豆大的雨滴擊打著傘面，發(fā)出一種類似于鼓點的聲音。

    看到呂西安出現(xiàn)在門洞里，那人連忙小跑過來為呂西安撐傘,“請上車吧，先生。”

    “我們?nèi)ツ睦?？”在這恐怖的天氣里，街道上沒有一個人，這凄涼的場景未免令呂西安有些不安。

    “去布洛涅森林，先生，阿爾方斯少爺在那里等您?！?/br>
    呂西安知道布洛涅森林里的那座別墅，在“勛章丑聞”被捅出來之前，他，阿爾方斯和夏爾三個人就是在那里完成了策劃，最后給了總統(tǒng)和共和派沉重一擊的。那座別墅位于林蔭大道上，那里是森林的中心，十分幽靜，但也意味著周圍沒有什么人，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里。

    他有些猶豫，但仆人此時已經(jīng)把傘擋在了他的頭上，于是呂西安只好點了點頭，穿過雨幕，登上了馬車。

    馬車開始飛速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奔馳，車窗上糊滿了水，街燈的光線灑在上面，從車里看起來就好像有人把水彩顏料潑在了車窗上，呂西安根本看不出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呂西安有些后悔自己就這樣輕易地屈從于阿爾方斯的要求，但像他這樣的人用命令的口吻讓你去做什么的時候，很少有人能鼓起勇氣直接拒絕的。況且呂西安下午剛剛知道文件的事情，此時正忐忑不安，在這樣短暫的時間里，他根本沒有辦法考慮周全。

    “他應(yīng)當不會把我怎么樣的?！毙疫\的是，呂西安相信阿爾方斯不會對他不利，至少不會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我的仆人們都知道我上了他的馬車，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那么他絕對脫不掉干系。”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阿爾方斯今晚找他去，究竟是要做什么？呂西安可以確定，阿爾方斯是順著那位格勒芒太太找到自己的，難道她已經(jīng)落入了那些人的手里？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阿爾方斯就已經(jīng)知道那些文件的事情了。

    可如果那位太太上了火車，而被派去跟蹤她的人被甩掉了，那么阿爾方斯所知道的，就只是這位格勒芒太太去過呂西安家里，阿爾方斯當然看得出來她會告訴呂西安一些秘密，但是那些文件的事情，他應(yīng)該還并不知道。

    即便呂西安暫時不打算使用那些文件，他也不想把它們交給阿爾方斯。如今他的一切幾乎都仰仗于阿爾方斯的慷慨，雖說阿爾方斯對他的控制還達不到讓他成為傀儡的程度，但至少他也是對方的附庸。呂西安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阿爾方斯的平等盟友，而或許這些文件那時候能夠成為他手里的重要籌碼。

    過了大概半個鐘頭的時間，馬車逐漸慢了下來，呂西安從窗戶朝外看，外面變得暗了下來，煤氣燈的光暈已經(jīng)消失了，他們來到了布洛涅森林的深處。

    馬車停了下來，車門被打開了，呂西安看到了那座別墅熟悉的外立面——他們此時正停在別墅的前院里?？諝猱斨袧M是水汽，在空中凝結(jié)，化作一片蒙蒙的白霧，籠罩在他們四周。從別墅的窗戶里露出燈光，投射在打著傘的仆人臉上，將他的臉照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