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呀？”屋里傳來一個女人拿腔拿調(diào)的聲音，和剛才的花香一般甜膩。

    “開門呀，小寶貝?！倍拧ね呃Ｏ壬鷮⒛樫N在被白蟻鉆出了不少孔洞的房門上，他說話的語氣讓呂西安感到自己渾身的汗毛都像刺猬的刺一樣豎了起來，“您的好皮埃爾來啦！”

    他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二十年前，杜·瓦利埃先生也是這樣敲開他母親的房門的嗎？那時候他還沒有變成現(xiàn)在這個笨拙的氣球，而是一個英俊的龍騎兵軍官，當(dāng)呂西安的父親不在家時，那時的杜瓦利埃中尉就會踏上巴羅瓦家的門廊，輕輕叩擊著房門……那時他也會喚巴羅瓦夫人“小寶貝”嗎？

    這想法讓他感到有些反胃，他用手扶住墻，試圖驅(qū)散這種不適感，卻給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一手的白灰。

    房門從里面被打開了，一位穿著清涼夏裝的年輕女子站在那里，臉上帶著驚喜的神氣，但卻不難看出那是一種刻意的作態(tài)，由于擺出過太多次，現(xiàn)在只需要片刻功夫就能調(diào)整好臉部的肌rou了。

    “我的好寶貝?！倍拧ね呃Ｏ壬氖窒袷潜晃F石吸住的鐵釘一樣，落在了交際花雪白的胸脯上，而這位女士連向后退一步這樣下意識的舉動都沒有做出來，任憑杜·瓦利埃先生的那支胖手讓她的胸前染上淡淡的紅色。

    她的側(cè)臉有些熟悉，這令呂西安有些不舒服，而當(dāng)交際花將臉朝他轉(zhuǎn)過來時，他感到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這女人的五官，竟有七八成像他自己的母親。

    呂西安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不由得看向杜·瓦利埃先生，在心里想著這是不是一種刻意的侮辱，如果是的話他要怎么辦呢？難道要和杜·瓦利埃先生決斗嗎？可這樣的理由也實在是無法啟齒啊。

    杜·瓦利埃先生終于把注意力給呂西安分了一些，他注意到了呂西安的樣子，但想必看在他的眼里，那只意味著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的尷尬和局促。他拍了拍呂西安的肩膀，給他做了個“別緊張”的眼神。

    “好瑪?shù)贍栠_，快叫您的meimei出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位朋友?！?/br>
    被稱作“瑪?shù)贍栠_”的交際花撅起嘴巴，用手輕輕拍打了一下杜·瓦利埃先生的臉，讓他臉上的肥rou抖動了幾下，呂西安不由得懷疑那皮膚之下填充的其實是rou皮凍，“您又把我們兩個認錯啦！我是約瑟芬呀，您看清楚了?！?/br>
    “他總是記不住?！币粋€慵懶的聲音從屋里傳來，伴隨著幾聲哈欠，另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門口，她的五官和瑪?shù)贍栠_一模一樣，但恐怕除了杜·瓦利埃先生以外的任何人都不會把她們認錯。她的皮膚比meimei更加蒼白，動作也更加慵懶，而一開始應(yīng)門的約瑟芬明顯要活潑的多。

    真正的瑪?shù)贍栠_將一只手放在meimei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扶著嘴里的象牙煙嘴，從嘴里吐出幾個煙圈來。

    “有新朋友來啊，這是誰，杜·瓦利埃老爹？”她將呂西安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是你的兒子嗎？”

    杜·瓦利埃先生臉上的表情明顯僵硬了一下，“這是我的一位同事，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今天他愿意賞光和我們一起吃個午餐，是不是，呂西安？”

    瑪?shù)贍栠_看向呂西安的目光變得感興趣了一些，“這么說，您也是議員啦？”她說話的尾音酥酥的，像是一根撩人的羽毛，在呂西安的胸口劃了一道。

    “不光是議員，還是個有錢的議員?！倍拧ね呃Ｏ壬鎱挝靼沧隽嘶卮?，“不過我們別站在門口說?。窟M去吃午餐吧?！?/br>
    雙胞胎姐妹互相看了一眼，讓開了路，杜·瓦利埃先生立即鉆進了房門，呂西安也只得跟著他進去。

    屋子里有些熱，空氣中彌漫著女士香水的氣息，家具看上去倒還算體面，但桌角或是柜子側(cè)面已經(jīng)開始掉漆了。房間的墻上貼著粉紅色的墻紙，窗前也掛著粉紅色的薄紗，把射進屋里的光線也染成了粉紅色?？蛷d和餐廳連在一起，在壁爐的兩側(cè)分別開了一扇門，左邊的門鎖著，而右邊的門半掩著，從門縫里露出一張路易十六式的大床的影子。

    用薄紗制成的女士衣物散落在房間各處，其中簡而混雜著幾件皺巴巴的男士襯衫，不知道是哪位客人之前曾留下的，呂西安懷疑以后恐怕也沒有人會來取走。

    被稱作瑪?shù)贍栠_的jiejie朝廚房里喊了幾聲，過了片刻，一個年老的廚娘端著沉重的托盤，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她駝著背，四肢都因為常年的勞作而變了形，一張臉皺成一團，恐怕這二十年都沒有露出過一個笑容。

    午餐的主菜是芥麥燉rou，配上用半咸的黃油和甜洋蔥做的蘸醬，這是杜·瓦利埃先生故鄉(xiāng)布列塔尼的傳統(tǒng)菜。老廚娘拿著一個長頸大肚玻璃瓶，給每個人的杯子里倒上泛著泡沫的波爾多酒。

    杜·瓦利埃先生一邊吃飯，一邊和身邊的瑪?shù)贍栠_談笑著，他的一只手已經(jīng)可疑地伸進了對方的裙子里，兩個人時不時地還用自己的叉子給對方的嘴里喂進去一塊油乎乎的燉rou。

    而在呂西安身邊坐著的則是meimei約瑟芬，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可每一次當(dāng)他看到那熟悉的五官時，心臟都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似的。

    “您不怎么愛說話啊，男爵先生。”他聽見那位自稱為“約瑟芬”的女人說道，這真的是她的名字嗎？呂西安有些懷疑，或許當(dāng)她面對別的男人時，又有了別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