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西安輕輕吮飲了一口水晶杯里的武夫賴白葡萄酒，從談話開始以來，他一直謹慎地沒有開口，與一群自己并不了解立場的人談?wù)撜危瑹o異于在懸崖峭壁旁邊蒙著眼睛表演雜技動作，稍不留神就可能摔的粉身碎骨。他感到武夫賴酒頗合他的口味，忍不住要多喝一些，一邊喝著冰鎮(zhèn)過的酒一邊冷眼旁觀，實在是頗為愜意。

    這是他的初次亮相，當他說出自己的觀點時，一定要在最好的時機。

    “那么您怎么看呢？巴羅瓦先生?！闭攨挝靼渤两谧约旱挠媱澁斨袝r，阿爾方斯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嚇得他險些將杯子里的葡萄酒灑在身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令呂西安感到自己像是一塊吸滿了鐵釘?shù)拇盆F，他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我認為，”呂西安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比平時更尖利些，就像是另一個人在說話，“既然共和國要將國王變成庶民，那么她就應(yīng)當給予國王庶民應(yīng)有的待遇?！?/br>
    “說的對極了?！币羵惒裣壬c了點頭，“這是毫無道理的粗暴行為，內(nèi)閣和議會仗著自己的權(quán)勢，肆意地踐踏國家的憲法。”

    “這樣的行為并不代表他們的強大，反而是他們虛弱的例證?！眳挝靼哺械阶约旱难褐蓖^頂涌，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說話的欲望，“議會通過這條法令，是出于對法蘭西王位的合法繼承人的恐懼。五月份在奧爾良的阿梅利亞公主和葡萄牙王太子的婚禮上，法蘭西民眾所表現(xiàn)的熱情讓他們恐懼?！?/br>
    “這些所謂的民選議員們，不過是波旁宮里嘰嘰喳喳的小丑。他們是水上的無根浮萍，政治的潮頭一轉(zhuǎn)，就把他們打的粉碎。當他們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時，收獲的只有嘲諷和鄙夷。”

    “而法蘭西的王統(tǒng)，從墨洛溫王朝算起已經(jīng)經(jīng)歷千年之久，像是一根枝繁葉茂的橡樹，法蘭西王室深深扎根于這個國家的泥土當中，與這個國家的地基結(jié)合在一起，密不可分；如果要將這橡樹連根拔起，那么只能在國家的地基上留下無法修補的裂縫?！?/br>
    “回望歷史可以看出，從1789年算起，法蘭西政治穩(wěn)定的時候，杜伊勒里宮的王座上總坐著一位君王，無論他是正統(tǒng)君主還是篡位者；而在共和國的時代，要么是殺的人頭滾滾，要么是國家一盤散沙，看看如今的政局就知道，一個內(nèi)閣垮臺的速度比蒙馬特區(qū)的交際花過氣的速度還要快，這就是第三共和國帶給這個國家的——徹底的混亂?！?/br>
    “法蘭西的省份阿爾薩斯和洛林，還處在德國人的鐵蹄之下，而我們的政客們，卻成為了全世界的笑柄，他們當然恐懼君主制度的力量，他們恐懼被厭倦了他們這一套丑劇的法國人民一腳從舞臺上踢下去！那么在這之前，他們自然要垂死掙扎一番了?！?/br>
    呂西安話音剛落，阿爾方斯就帶頭鼓起掌來，“多好的口才，簡直是西塞羅在世！您要是有一天進了議會，那么也能讓波旁宮那些無聊的辯論變得有趣幾分。”

    伊倫伯格先生贊許地點了點頭，連德·拉羅舍爾伯爵看向呂西安的眼神也增添了幾分興味。

    杜·瓦利埃先生適時地向德·拉羅舍爾伯爵開口道：

    “親愛的伯爵，之前巴羅瓦先生曾經(jīng)向我提過，他愿意進入政界，尤其是外交一行。我想這樣一位才智過人的年輕人，如果能夠加入政府工作，一定能夠讓任何他為之工作的人如虎添翼的?！?/br>
    德·拉羅舍爾伯爵放下他剛剛拿起來的酒杯，重新用之前的目光審視呂西安，他再一次地感到自己像是一件商品似的被審視。

    “從巴羅瓦先生的談吐來看，他的確是才智過人，如果他愿意的話，可以明天下午兩點鐘來我辦公室談?wù)劊胰缃裾币晃凰饺嗣貢?，如果巴羅瓦先生可以勝任的話，那么也的確是為我解決了一件麻煩事?！?/br>
    呂西安無視了身邊阿爾方斯的擠眉弄眼，朝著德·拉羅舍爾伯爵微微頷首，“我非常榮幸。”

    他又朝著杜·瓦利埃先生點了點頭，對方也滿面笑容，顯然是因為事情如此順利而高興。

    “您現(xiàn)在可算達到目的了?！卑柗剿褂衷谒呡p聲說起話來。

    “還得感謝您把我拉入談話當中?！眳挝靼灿弥S刺的語氣回敬道。

    “像您剛才那樣在旁邊一句話不說，只會讓所有人覺得您是個無趣的蠟像；我知道您在等待說話的機會，于是就自作主張給您創(chuàng)造了一個?！卑柗剿孤柭柤纾皬哪壳暗慕Y(jié)果看來，效果很好?！?/br>
    他吃下一片烤牛rou，又喝下一杯波爾多葡萄酒。

    “不過您要是想要從政，為什么不來找我呢？”阿爾方斯將酒咽下肚子，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波旁宮里一半的議員都受過我家族的恩惠，憑您的長相和談吐，加上我給您的一點小小資助，下次選舉您一定可以當選議員，何必去伺候一個沒有感情的大理石雕像呢！”

    所謂的“小小資助”，想必是一筆不小的金額，呂西安心想。

    “德·拉羅舍爾伯爵顯然是一位有才華的紳士，我相信我可以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眳挝靼仓斏鞯鼗卮鸬?，“況且我想您的所謂‘小小資助’，恐怕也是需要我用別的東西來換的……雖說我還是政治這一行的門外漢，但我也知道競選議員的經(jīng)費是以十萬法郎為單位來計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