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啥子鬼啊——”郝瑟大笑。

    “人人皆萬歲閣老只會(huì)高喊萬歲，其余萬事不管，可如今看來，這萬安也并非如此無能嘛?！蓖鹕徯牡?。

    尸天清切水果的刀一頓，輕嘆了一口氣：“尸某也聽過，說如今的朝廷是——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簡(jiǎn)直是一片荒唐?！?/br>
    “啪！”

    朱佑樘狠狠一拍桌面，將那斂風(fēng)樓的卷軸死死壓在了桌上。

    眾人不禁一靜。

    “什么紙糊的泥塑的可都是你們朱家的，別拿我們平頭老百姓撒火?！蹦蠣T慢悠悠道。

    朱佑樘憋嘴，抓起一塊水梨塞進(jìn)嘴里狠狠咀嚼，好似嘴里的不是果rou，而是萬安的皮rou。

    “天道輪回，善惡有報(bào)，惡人自有天罰，小堂你就算氣壞了身子，也沒用的。”文京墨道。

    “我只是……”朱佑樘頓如xiele氣的皮球，蔫在了一旁。

    “急啥，等你做了皇帝，把這亂七八糟的牛鬼蛇神全都掃地出門不就得了？”郝瑟道。

    “我——當(dāng)真會(huì)是一個(gè)好皇帝嗎？”朱佑樘猝然抬眼，死死盯著郝瑟，凝聲問道。

    那一雙眼珠子，布靈布靈放□□光，簡(jiǎn)直亮得嚇人，縱使自戀如郝瑟，也被盯得背后發(fā)毛。

    “額——應(yīng)該沒問題……”郝瑟抓頭干笑。

    朱佑樘頷首，將風(fēng)竹信小心收入懷中，起身，朝著郝瑟等人鄭重抱拳，旋身回房。

    留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頭霧水。

    南燭：“郝瑟，這家伙自打從十渡書院回來后，看你的眼神就不大不對(duì)。”

    宛蓮心：“有點(diǎn)嚇人。”

    流曦：“不會(huì)是喜歡上郝公子了吧？”

    尸天清：“咳?！?/br>
    “哈哈哈哈，果然，老子顏冠九州帥裂蒼穹，魅力無法抵擋?。　焙律嫜?。

    尸天清：“咳咳咳咳！”

    眾人齊翻白眼。

    “怎么，難道你還想入宮做個(gè)后妃不成？”文京墨挑起眼皮。

    “嗝！”郝瑟被口水噎了一個(gè)嗝，連連搖頭，“算了算了，宮斗副本的花花腸子太多，本大俠實(shí)在招架不來，還是帥帥的江湖副本更符合本少俠的氣質(zhì)?！?/br>
    尸天清斂目輕笑，又給郝瑟夾了兩塊果rou。

    文京墨端茶吹沫，抬眼看向朱佑樘緊閉的房門，雙眼瞇長(zhǎng)。

    夜更露深，風(fēng)聞珠盤響。

    悠然居碧篁齋內(nèi)，文京墨端坐案后，一手翻看賬本，一手撥打珠盤，算珠脆響伴著書頁嘩嘩翻動(dòng)，更顯夜色幽靜。

    “咚咚——”

    突然，屋外傳來了扣門聲。

    文京墨指尖一停，抬頭：“何人？”

    “文大哥，是我。”稚嫩有禮的少年聲線傳來。

    文京墨微微一怔，披衣起身開門。

    門外，朱佑樘身著白袍，目光灼灼：“文大哥，深夜叨擾，小堂有要事相詢?！?/br>
    文京墨眨了眨眼：“進(jìn)來說話吧?！?/br>
    朱佑樘施禮，隨文京墨回房落座，盯著桌面，長(zhǎng)呼深吸，儼然是有些緊張。

    “太子深夜前來，到底有何要事？”文京墨定聲問道。

    朱佑樘深吸一口氣，抬頭：“文大哥，你如何看郝姐——咳，郝大哥？”

    文京墨眼角一抽，不知為何，流曦白日說的那句“小堂不會(huì)是喜歡上了郝公子吧？” 的不著調(diào)推測(cè)，鬼使神差冒了出來。

    荒唐！簡(jiǎn)直荒唐！

    文京墨深吸一口氣，給朱佑樘斟了一杯茶：“為何來問小生？”

    朱佑樘捧著茶盞端坐，靜靜看著文京墨，眸光晶亮：

    “蓮心jiejie對(duì)郝大哥甚是崇拜，凡是郝大哥所說所行所為皆是無條件尊崇，若是問她，怕只能聽到溢美之詞，無甚大用?！?/br>
    文京墨放下茶壺，微一挑眉。

    “至于南燭兄，畢竟年齡太小，資歷不夠，而且對(duì)我心懷不滿，若是問他，只怕也聽不到實(shí)話?！?/br>
    文京墨眨了一下眼皮，端起茶盞，吹了吹茶沫。

    “流曦大哥雖不善言辭，但待人接物皆自成一派，只需看平日他對(duì)郝大哥的態(tài)度便知，他對(duì)郝大哥乃是從心底敬畏?！?/br>
    “噗——”文京墨沒忍住，噴出半口茶，忙用袖子掩飾了過去。

    “至于尸大哥——”朱佑樘頓了頓，臉頰微微泛紅，“他對(duì)郝大哥——情根深種，愛慕非常，我若是去問這個(gè)問題，怕是會(huì)被打出來……”

    “咳咳咳——”文京墨剩下的半口茶險(xiǎn)些沒把自己?jiǎn)芩馈?/br>
    “文大哥飽讀詩書，思維縝密，一雙慧眼，可觀乾坤，可測(cè)未來，可見人心，所以，我才來問文大哥你——”

    說到這，朱佑樘不禁深吸一口氣：“您到底如何看郝大哥？”

    文京墨放下茶盞，從袖口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角，斂目片刻，挑眉：“郝瑟此人，女身男相，性格自大，不知自量，無武功、無文采、無教養(yǎng)，好吃懶做，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而且——十分好色！”

    朱佑樘坐在椅子上，聽著文京墨的形容詞逐層疊加，一張嘴是越張?jiān)酱?，最后?jiǎn)直可以塞下一個(gè)西瓜。

    “不過——”文京墨話頭突然一轉(zhuǎn)，“郝瑟唯有一點(diǎn)，卻是我等萬萬不及——”

    “何意？”朱佑樘忙問道。

    文京墨深吸一口氣，眸光閃動(dòng)，若有星河千萬：“她——從不放棄?！?/br>
    朱佑樘眼睛豁然繃圓。

    “我們一路行來，數(shù)次九死一生，數(shù)次墮入黑暗，我、宛蓮心、流曦、斂風(fēng)樓的舒公子、甚至是尸兄，皆有萬念俱灰、心存死意之時(shí)，唯有她，從未放棄過——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在你陷入死亡恐懼、悲哀喪氣泥沼中時(shí)，突然跳起來狠狠咬你一口，逼你清醒，逼你向前，逼你再次出發(fā)?！?/br>
    朱佑樘臉皮隱隱抽動(dòng)：“蟑、蟑螂……”

    “當(dāng)然，若是以尸兄的角度看，那就是——天下最燦爛的陽光，世間最明亮的風(fēng)景，夜空最閃耀的辰星?！蔽木┠p笑抿茶。

    朱佑樘抹了一把冷汗，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吸了兩口氣，又提壺給自己斟滿三盞茶全部喝干，砰一聲放下茶盞，抬眼，凝聲道：“文大哥，我決定了！”

    “什么？”文京墨挑眉。

    “我決定——”

    窗外月光款款灑入，落在朱佑樘堅(jiān)定無比的面容之上，少年黑眸晶亮，猶如星落九天，字字聲聲，堅(jiān)如磐石。

    文京墨看著少年嘴巴一張一合，狐眸慢慢繃圓，然后——

    保持著風(fēng)雅品茗的高人風(fēng)范，腰肢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晨光攀東屋，眼飽初睡足。

    “哈欠——今天天氣真不錯(cuò)啊——”郝瑟頂著雞窩丸子頭，伸著懶腰來到前院，先將門鈴調(diào)試一番，又搖回千機(jī)堂前，開始做第八套廣播體cao。

    神醫(yī)館前，宛蓮心忙里忙外，曬藥備藥；流曦倒懸屋頂，提著抹布擦拭如意館牌匾；南燭案后研讀醫(yī)書，時(shí)不時(shí)飛出一根銀針，扎在桌旁小金人xue位之上。

    尸天清捧著一疊熱氣騰騰的籠屜走入前院，提聲道：“阿瑟，來嘗嘗新味道。”

    “好啊——”郝瑟?dú)g呼奔到尸天清身側(cè)，抓出一個(gè)包子塞到嘴里，“誒？文書生和小堂呢？難道還沒起床——”

    話音未落，就見文京墨肅著一張臉提著算盤走了過來，還甩給郝瑟一個(gè)萬分陰森詭異的眼神。

    “啥子情況，咱們交的五百兩伙食費(fèi)怎么快就赤子了？”郝瑟扯著尸天清的袖子問道。

    尸天清卻未答話，反倒直勾勾盯著文京墨的身后。

    郝瑟一怔，順著尸天清目光看去，但見朱佑樘雙手平端托盤茶盅，雙眉?jí)喉?，目光灼亮，邁著方步朝自己款款而來。

    整座悠然居靜了下來。

    看書的南燭、備藥的宛蓮心，擦牌匾的流曦、捧籠屜的尸天清，齊刷刷看著那少年太子肅著一張小臉，一步一步走到郝瑟面前，仰首，定眸。

    郝瑟半個(gè)包子僵在嘴里：“小堂……你這是……”

    “世間有英者郝瑟，器宇軒昂，正氣堂堂，大智大勇，心懷天下，吾大明太子朱佑樘，心尊之、敬之、佩之——今愿拜郝瑟為師，至此之后，追隨師父學(xué)習(xí)大道，萬望師父恩準(zhǔn)！”

    言罷，雙膝跪地，高舉托盤，躬身叩首。

    一片死寂。

    郝瑟口齒半開，嘴里的包子掉了出來。

    尸天清手臂一抖，熱籠屜轟然倒塌，幸虧九天殺仙功力卓絕，手腕飛旋，立時(shí)又將所有包子搶救了回來。

    尸天清這一動(dòng)，就如同一個(gè)信號(hào)，立時(shí)將院內(nèi)所有人石化狀態(tài)都給擊破了。

    房檐上的流曦大頭朝下摔在了地上，發(fā)出咚一聲巨響。

    宛蓮心腳底一滑，晾干的藥草撲啦啦飛了出去，一大半都蓋在了臉皮亂抽的南燭頭上。

    文京墨默默扶額。

    唯二未動(dòng)的就是院子中央的郝瑟和朱佑樘。

    一個(gè)舉著包子僵在原地，一個(gè)手捧托盤雙目定星。

    “你——要拜我為師？”郝瑟驚目。

    “是！”朱佑樘點(diǎn)頭。

    “你想學(xué)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能教你啥子？”

    “為人、定心、開眼、治天下！”

    郝瑟雙眼慢慢繃圓，朱佑樘眸光愈發(fā)晶亮。

    “好！”郝瑟反手拋開手里的包子，抓起茶碗一飲而盡，“這個(gè)徒弟，老子收了！”

    “多謝師父！”朱佑樘驚喜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