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又聽到說：“既然都出門來了，卿卿你陪軒哥兒在城里轉(zhuǎn)轉(zhuǎn)？”

    小姑娘猛搖頭：“不成，我忘記換得體的衣裳了！”

    跑來衙門就已經(jīng)夠丟臉的，哪里還能招搖過市！

    徐立軒視線就落在她懸離地面一些裙擺，也擺擺手：“不好勞煩初寧meimei的?！?/br>
    徐硯笑笑：“那你們就在這里坐一會吧，等到中午我跟你們一塊家去?！?/br>
    兩人應(yīng)是，徐硯仿佛就把兩人忘記了，繼續(xù)埋頭在圖稿中。

    耳邊是小兒女輕聲家常話。小姑娘在問徐家的三姐妹如何了，可都許人了，又問老夫人身體，聽到一切都好，發(fā)出一串清脆的愉悅笑聲。

    徐立軒也跟著笑，專撿她愛聽的趣事說。什么徐立宇偷偷出府喝酒，差點要被二叔父吊起來打，徐立安又干了哪些不靠譜的事，氣得他父親直抖胡子。

    好像兩人真的回到無憂無慮的時候，一切都是美好的。

    徐硯聽著，眼里什么也沒有看進(jìn)去，所有字和線條都糊成一團(tuán)，腦海里只有早上他問小姑娘的那些話。

    ‘你是想要京城的男兒，還是浙江的才子?！?/br>
    京城的男兒眼前就有一個了。是他自小看大的，品性無可挑剔，又是對她一腔熱情......

    徐硯閉了閉眼，又想到自己剛才不動聲色的減少兩下私下接觸。

    什么在城里轉(zhuǎn)轉(zhuǎn)，他又不是不知道小姑娘現(xiàn)在不方便上街。

    真是什么卑劣的手段！

    徐硯首回對自己的人品有所懷疑，昨夜碾轉(zhuǎn)之后下的決心都成了笑話！

    正是他靜不下心來的時候，一位工部官員腳下匆忙而至：“主事大人，船廠那邊出事了！捆木頭的繩怎么就繃斷了，砸傷了不少工匠！”

    來人神色焦急，真是天都要榻的大事。

    徐硯聞言神色也一變，站起身來問：“怎么能繃斷，傷得怎么樣！”

    “傷著腿的，傷著手的，聽說是哎喲躺一片。吳提督前些天還在催工期，現(xiàn)在連先前戰(zhàn)損的船都不好修補(bǔ)，一耽擱，所有都耽擱了！”

    “跟我去看看！”

    徐硯眸光沉沉。

    前不久才出了倭寇襲城的事，現(xiàn)在船廠又出事，哪里來的那么多巧合！

    是朝里要刮什么妖風(fēng)，什么妖孽準(zhǔn)備要出來作祟？！

    他走兩步，余光掃到不安站起來的初寧和侄子，停下說：“你們先回家去，等閑不要出府?！?/br>
    初寧咬咬唇說好，想到船廠離這兒遠(yuǎn)，快走兩步上前：“三叔父，您一定也要注意安全，記得按時用飯。還有藥，我回去讓人給您送過去?！?/br>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叮囑，徐硯神色微霽，伸手輕輕摸她頭：“好，你好好在家?！?/br>
    徐立軒也想說兩句什么，但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也沒什么能說的，就恭敬站在一邊目送。

    徐硯匆忙離開，初寧和徐立軒按著吩咐打道回府。

    “立軒哥哥，下午會有人進(jìn)府來給我量身，我讓他們也去你那里一趟，順帶也做兩身衣裳?！?/br>
    下轎來的時候，初寧想起做冬衣的事。

    徐立軒有帶衣裳，笑著謝過：“太麻煩了，我自己的夠穿的?！?/br>
    “這處天氣和京城不同，估計你帶的衣裳一時半會也穿不上的，還是一兩身替換著穿吧。”

    她堅持，徐立軒也不好再拒絕，笑著應(yīng)下，要送她回院子。

    初寧搖搖頭說：“不耽擱你讀書才是，這里我熟著，你快回去吧。廚房會按時送過吃食，若你有什么別的想吃的，打發(fā)人來跟我說一聲就是，千萬不要客氣，拿這里也要當(dāng)家?！?/br>
    時別兩年，小姑娘說話已經(jīng)帶著幾分當(dāng)家管事的圓滑，句句叫人舒心。

    徐立軒聽得心里溫暖，眉眼溫柔的應(yīng)下?？墒堑热俗哌h(yuǎn)了，他一琢磨，似乎又有些不對。

    廚房按時送飯食，有什么打發(fā)人去找她，這是不單獨見他的意思嗎？

    小姑娘輕聲細(xì)語的，讓他光聽著聲音就神思恍惚，這一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鉆進(jìn)了套。

    徐立軒想到自己剛才一口就應(yīng)好的樣子，悔得想抽自己一耳光。

    真是被迷了心竅，怎么剛才就沒聽出來疏離！

    盡管兩人還是跟以前一樣說笑，到底還是隔了兩年時光，根本就沒能回到最初。

    徐立軒懊惱喪氣地回了屋，把鞋子一蹬，窩床上去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夢見她裙下的那一雙玲瓏?yán)w足，在他眼前踩著步子，裙擺飛揚(yáng)，撩人心神。

    激動間他一睜眼，哪里有鞋子裙子，只有正給他打扇的小廝。見他醒來，瞇著眼笑，看得他直想翻白眼。簡直煞風(fēng)景，那么個旖旎的夢就碎在現(xiàn)實里。

    下午，量身的人果然來了，初寧讓汐楠帶著人去前院跑一趟。結(jié)果徐立軒反倒讓汐楠帶著過來了。

    徐立軒似乎有些窘迫，指著冊子上的花紋說：“初寧meimei，以往都是家中選好花樣，這叫我選，我是不能了?！?/br>
    初寧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疏忽。

    他是男孩子，是金貴的少爺，穿什么自然是下邊人或是大夫人選定，哪里要他花心思。其實三叔父穿的就是她選的，到徐立軒這里，她就忘記了。

    初寧心頭過意不去，跟他一同坐下，指著各式布樣細(xì)心跟他解說。語調(diào)輕柔，時不時會說幾句俏皮的話，什么哪家少爺就穿過這種，讓姑娘看得不眨眼云云。

    兩人離得不過一拳距離，少女身上的淡淡香味一直飄到徐立軒鼻端，讓他心尖酥麻，其實哪里還聽得進(jìn)去到底要挑什么樣的。

    最后初寧讓他決定的時候，他仍是一副云里霧里的表情，可把小姑娘氣得直想瞪眼。

    敢情她說得口干舌燥，他一點也沒聽明白？

    徐大哥是這么個笨的？！

    可是美人兒再是生氣，也嬌媚動人，反倒讓人感覺不到她是在生氣，更像撒嬌一般。上挑的眼角，盈盈的目光，都帶著勾子一般。

    徐立軒彎著腰賠不是，心神卻越陷越深了。

    到末了，還是初寧氣到隨意指兩個樣式，然后又給徐硯再選了四樣，不理會已魔怔的徐立軒，一點點和做成衣人說各處細(xì)節(jié)。

    她的徐三叔平時看著好相與，什么都隨意，可真正上身的東西，再講究不過。連一處暗紋鎖邊都有要求，剛幫他做衣裳的時候她不懂，后來還是齊圳告訴她，后面做的衣裳才見他上身。

    比她還嬌慣！

    小姑娘余光就瞥到還坐在圓桌邊看自己忙碌的少年，心里莫名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前邊有個三老爺，這里還有小少爺。若是她以后真要成親，夫君也是什么事務(wù)都不過問的話，估計三天兩頭就被這樣的鬧煩了。

    等到讓把量身的人送走，外邊日頭已經(jīng)西斜，徐立軒還在她屋里坐著。

    都到這個時辰，該用晚飯了。

    初寧想想也沒趕人走，雖然剛才莫名有點生氣，但她是現(xiàn)在是主人家，給人接風(fēng)洗塵也應(yīng)該的。

    于是就讓廚房加菜，請徐立軒在這里用了一回飯。

    徐立軒也從來沒有這么厚臉皮過，腳步一點也不挪，巴巴等她留自己。終究是如了意，心里歡喜得咕咚咕咚冒泡，席間殷勤給她夾菜，恨不得把畢生的溫柔都傾盡在她身上。

    他待自己好，初寧一直是知道的，等送人離開后，她卻是有點不堪重負(fù)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和徐立軒相處有壓力，片刻都沒敢放松。

    她就十分想念和徐硯一同用飯的場景。

    徐三叔也常常給他夾菜，和她說笑，有時候她挑嘴，還會挨他的筷子頭敲過來。但就是一點也不拘謹(jǐn)。

    自己到底還是在意徐家發(fā)生的那些事。

    初寧心情有些低落，沐浴過后就懶懶窩在床上，把床頭上放著的玉貓兒逐一拿到手上細(xì)細(xì)摩挲，不知不覺捧著一個睡著了。

    徐硯那里從中午到地方就一直忙碌到晚上。

    造船廠才新運來了批木材，還沒入庫，堆擱在空地。平時那塊空地是工匠人閑暇休息或用飯的地方，結(jié)果那堆木材說榻就榻了，直接滾下來，砸傷一大片。

    最嚴(yán)重的手骨碎裂，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再做活。

    徐硯自己拜師學(xué)了手藝，看到那些傷，觸目驚心，心痛難忍。

    世人多輕工匠，但誰人能知一朝學(xué)成，費的是多少心血。沒有這些人用一雙手付出，又哪里來的樓宇亭閣，哪里來的耀武遠(yuǎn)航！

    工部的官員跟在他身后，看著他一路雙目赤紅，悲痛神色自內(nèi)心而發(fā)，也被感染得放下身份，跑前跑后探傷問傷。

    等安撫好匠人，一份統(tǒng)計也送到徐硯手中，傷者三十余人，重傷者十一人。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道：“重傷者一律上報尚書，讓尚書為他們爭取撫恤，這些人家中的生計怕要斷了。其余傷者按規(guī)制先做貼補(bǔ)。”

    下邊的人應(yīng)是，轉(zhuǎn)頭忙碌。他又把齊圳喊了進(jìn)來：“去查查名單上的人家里情況，先從我這劃些銀子給他們家里，起碼讓他們安心?！?/br>
    做好安撫工作，他神一斂，把運放木頭卻躲懶未入庫的小吏全抓到跟前，叫人綁起來。

    “給我狠狠的打！玩忽職守，律法鞭撻三十！”

    青年站在昏暗的夜色下，俊白面龐青筋突起，平日的儒雅盡退，換作讓人心驚的獰色。

    求饒的哭喊聲被風(fēng)送得許遠(yuǎn)，有衙役查出斷繩有誤，斷處平整。觀刑的徐硯知道就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可又能如何，敢做下這些，就會有應(yīng)對！

    但也不代表他就放任了。

    他心情越發(fā)暴戾，面上帶笑，看誰的眼神都冷厲無比。與他相處兩年多的眾人心驚，皆被嚇得沒敢抬頭，想到他剛上任來，大家還私下取笑京城一只笑面大貓落泥水地來了。

    現(xiàn)在他們算是見識到什么叫笑面大貓了。

    “去找提督大人借兵?！?/br>
    徐硯冷眼看著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吏，跟身邊的一個下屬吩咐。

    他在這里就是最大，每個字都不容質(zhì)疑，那人慌慌張張地走遠(yuǎn)了。

    有人忐忑地問：“大人，找提督借兵有什么用？”

    徐硯沒有說話，勾著唇角斜斜看他一眼，月光照不亮他的面容，竟是顯出一股陰騭之色。

    那人嚇得脖子一縮，再沒敢吱聲。

    等到常副將帶兵前來的時候，眾人就都明白徐硯要做什么了。

    他把守廠的官差全聚攏在一聲，就那么讓士兵架起火爐和烙鐵，又亮出帶倒刺的刑鞭。

    “今天誰靠近過那堆木材，如實給我招來，我會讓你們一個一個說，讓你們相互為證。但不要叫本官發(fā)現(xiàn)作假，一但有個假字，本官可顧不得你們生死！”

    平日再溫潤不過的人，瞬間露出獠牙，驚得眾人都沒敢說話。

    這么沉默了許久，不知誰大著膽說：“主事這是私設(shè)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