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程程當即怔了下，雖然小姑娘凡事都慢一拍，但還是第一時間接收到他逼近時無形的壓迫感，她不自覺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含了下唇。

    韓奕辰的聲音是平緩里帶著一點上揚的尾調(diào)，逗孩子的口吻沒那么明顯，神經(jīng)大條的賀程程便以為是真誠發(fā)問，她答就答得很認真：“很好看的。”

    “我問的是有沒有你好看？”韓奕辰執(zhí)著地問了第二次，臉上已經(jīng)有藏不住的笑意了。

    賀程程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有點懵，點點頭：“比我好看很多很多?！?/br>
    “那為什么是你進的面試，而不是她？”韓奕辰拿拇指撥了撥耳垂上的那顆耳釘：“看來你對自己的了解還不夠深入啊?！?/br>
    這次總該知道他是逗她的吧，賀程程慢慢垂下頭，想了一想，又迅速抬頭看她，一雙杏眼里滿是碎光，很認真地糾正道：“只看外表是不對的?！?/br>
    韓奕辰眉梢一挑，沒跟上她的腦回路：“嗯？”

    “除了臉之外，還有很多東西是很寶貴的。”

    賀程程并不準備在這兒多留，站起身來想出去，可韓奕辰就那么懶洋洋地擋著，一雙眼睛跟著她從下看到上，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韓奕辰不讓，賀程程也不好意思要他站起來，四下一望，有了主意。她提氣，把肚子一吸，踮著腳，從椅子和墻的狹窄縫隙里穿出去。

    韓奕辰看她低著頭，反復(fù)確定距離，憋氣的時候兩腮微鼓，途中突然被卡了下，她喉間立馬逸出小獸般的一聲“嗯”。

    他不自主地咽了下唾沫，突起的喉結(jié)動了動。幽暗的眼睛緊盯著她出來后，又見她一陣碎步跑到身邊，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點?。骸霸趺戳耍俊?/br>
    賀程程說：“學(xué)長，能不能麻煩你一會見到團長的時候，跟他說一下我舍友的事。她真的很好，也很想?yún)⒓?，能不能給她一個機會，讓她試一試。”

    韓奕辰終于站起來，還是像進來時的樣子，一個飛躍跳出去，跟她面對面站著，從上而下的角度恰好能看得到她纖長的睫毛。

    韓奕辰說：“干事們在團里很久了，知道團里要什么樣的人。篩人的時候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既然已經(jīng)被pass了，就算再喊她過來，也照樣沒辦法通過面試的。”

    賀程程不這么想，這玩意兒就和考試一樣，變數(shù)很大，有時候發(fā)揮得好，中游也能突然沖到前面。她覺得這人畢竟是個小干事，視野太過狹窄。

    賀程程咬了下唇，說：“那我還是再等會兒，自己跟團長說吧?！?/br>
    這是明顯的不相信人啊，韓奕辰笑著問：“你知道團長是誰嗎？”

    賀程程搖頭：“你能領(lǐng)我去找他嗎，或者告訴我在哪也行。”

    韓奕辰噙著笑，眼神筆直地看著她，說：“不行，團長可是個大忙人，等你一會兒面試過了，我才考慮要不要送你去見他。”

    “那要是我不面試呢？”賀程程很緊張了。

    韓奕辰：“那不行，你都不想進團了，團長怎么還會見你？”

    賀程程十分糾結(jié)，本意上說，她對這個社團沒興趣，可是為了黃珊，好像又不得不犧牲。正在猶豫的時候，前方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團長……”

    上回給賀程程表格填的學(xué)姐跑過來，一把搭上了韓奕辰的肩膀：“團長！”

    賀程程：“……”

    韓奕辰：“……”

    學(xué)姐說：“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時間也到了。你到底要不要上去主持開始，還是說再等一等，或者——”說著停下來，終于發(fā)覺氣氛有幾分異樣，兩個人的表情也不對勁。

    賀程程看著那個學(xué)姐，指著韓奕辰道：“他是團長嗎？”

    學(xué)姐擰著眉頭，一臉不解地看著韓奕辰，后者正憋著笑，卻是佯裝生氣地看著她。學(xué)姐嘿嘿笑了幾聲，心領(lǐng)神會地說：“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了?！?/br>
    賀程程眨巴眨巴眼睛，覺得這個社團的人怎么都這么奇怪呢。韓奕辰終于幫忙解圍，說：“好了，不逗你了，我是團長，我叫韓奕辰。”

    賀程程扁扁嘴，扭身來看他，既然他就是團長，而她又恰好跟他說了自己的事：“韓團長，那我的舍友……”

    韓奕辰對這個小學(xué)妹很敢興趣，可是工作上，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他說：“你的舍友我還記得，我覺得她離我們團的要求還是有一定距離的?！?/br>
    韓奕辰說得這么斬釘截鐵，賀程程就知道這事是百分百沒戲了。該做的爭取她都做了，現(xiàn)在沒法完成也不覺得有多遺憾。

    賀程程理了下頭發(fā)，把鬢角垂下來的掖回耳后，說：“那好吧，韓團長，還是謝謝你了。祝你們禮儀團能越辦越好，我先走了。”

    韓奕辰看她兩只耳朵重新露出來，白得像捏了兩團雪在臉邊，說：“好，你慢走。”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你要走？還沒面試呢?！?/br>
    賀程程說：“我不面試的，我本來就是陪舍友才填表的?，F(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確定她不能過來，那我也不想?yún)⒓拥摹！?/br>
    韓奕辰意外：“我記得早就跟你說過，我們團很不錯的，可以培養(yǎng)人的氣質(zhì)，還能掙點外快，如果你表現(xiàn)得好，是可以多加學(xué)分的?！?/br>
    賀程程還是搖頭：“我們是一個宿舍的，她不來，我也不來。”

    韓奕辰大概能懂這個姑娘的顧慮了，陪同學(xué)來參加招新的，結(jié)果同學(xué)沒進她進了，這是要影響同學(xué)間情誼的。

    韓奕辰還在想著如何安慰，好打消她的顧慮，就聽小姑娘用十分認真的語氣說：“不然以后參加完社團活動，要一個人走夜路回去，我會害怕的?！?/br>
    韓奕辰：“……”

    從教學(xué)樓出來，已經(jīng)七點多了，秋天白天漸短，天已經(jīng)差不多黑了。路燈的光線暗淡，只在各自腳下投下小小的一團。

    這個時間點，該吃晚飯的都吃完回去，該上課的在教室埋頭苦讀，至于小迷彩們，不是被拉到cao場訓(xùn)練，就是在宿舍走廊上訓(xùn)練。

    學(xué)校難得靜了下來，賀程程起初還覺得這感覺很好，可隨著天色漸深，一顆心就像泡進涼水里，冷颼颼里帶著壓迫感。

    周群說過的那些校園靈異事件，此刻一件件浮現(xiàn)在腦海里，死人，墳?zāi)?，亂葬崗……賀程程打了個激靈，心砰砰直跳。

    身邊的樹也不是樹，是張牙舞爪的怪物，茂盛的灌木叢里像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綠油油地盯著人看。

    更讓人崩潰的是，身后有腳步聲響起，賀程程走得快一點，那步子就快一點，賀程程走得慢一點，那步子就跟著慢下來。

    她被嚇得不行，想等著看那步子的主人是不是有影子，又怕發(fā)現(xiàn)沒有后，就像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再也跑不掉了。

    賀程程想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身后“飄飄”忽然開了口：“你大爺?shù)?，哪來這么多蚊子，你爺爺一邊走還敢一邊咬。”

    賀程程怔了下：“咦？”

    第12章

    賀程程怔了下：“咦？”

    這“飄飄”怎么還是首都來的，帶著一口京味兒呢？

    賀程程轉(zhuǎn)身過來，一個身材修長的影子站在香樟樹底下，昏黃的路燈被茂密的樹葉切割成一個串一個的圓形，投在男孩年輕的臉上。

    他一手挑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枝椏，清俊的臉便整個露出來，白皙的膚色被照得幾乎發(fā)透，藏在帽檐陰影里的一雙眼睛精亮。

    賀程程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怎么是你?。筷P(guān)絨絨?！闭f完才想起來往四周看，不是主干道，路上根本沒人，只有幾十米遠的籃球場上有人在打球。

    關(guān)戎對她這副小心樣子還挺不滿的，就好像他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人一樣。關(guān)戎將帽子摘了，端著夾在胳膊里，清了好一會嗓子才說：“我出來隨便走走?！?/br>
    關(guān)戎原本的嗓音，是很有磁性的那一種，兼具男人成熟的聲線和少年清朗的語調(diào)。這幾天飽受摧殘，徹底成了破銅嗓子，賀程程聽著都替他疼。

    賀程程想了想，把手機掏出來，說：“你別說話了吧，你可以給我發(fā)信息?！?/br>
    關(guān)戎剛剛還算和煦的一張臉，陡然拉得老長，他掐著喉嚨，咳幾聲：“給你發(fā)信息？我不是被你拉黑了嗎，上哪給你發(fā)得了信息？”

    賀程程這才恍惚想起來，是啊，拉黑過他了，連好友都刪了，下午關(guān)戎還為了這事兒，說要讓她看看自己拳頭有多大。

    賀程程此刻一臉警惕地看回他，在他做出抬手的動作，似乎是要搶她手機的時候，兩手捧著手機往懷里一捂，扭頭就跑。

    賀程程從小就沒什么運動天賦，每回跑步都是最后一名，姿勢當然也差勁得很，兩條腿一擺一擺的，跟個鴨子沒兩樣。

    往常跑出沒兩米，總有大長腿跟上來，將她一把給逮住。今天不僅順利跑出百米開外，連個追逐的腳步聲都聽不見。

    好奇心大過恐懼感，賀程程漸漸停下來，咬著嘴唇扭頭往后看。

    關(guān)戎還站在剛剛的位置呢，一點沒往前挪步。剛剛抬起的那只手正橫在肚子上，他埋頭弓腰，臉被路燈遮住了，看不見表情。

    賀程程又看了眼四周，確定沒人，小聲地喊：“關(guān)絨絨，你怎么啦？”

    關(guān)戎頓了頓，方才抬頭看了賀程程一眼。這把她嚇了一跳，他五官擰在一起，一副很痛苦的樣子，說話前先喘了兩口：“我胃疼?！?/br>
    胃疼？關(guān)戎跟賀程程一樣，都是按部就班的人，一日三餐定時定量，就這樣規(guī)律地生活十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胃疼的毛病。

    賀程程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個家伙在騙人，吃一塹長一智，這幾天被他無數(shù)次拐進坑里，今天晚上可不能重蹈覆轍啊。

    可是看動作表情，他又真的好痛苦。賀程程忍不住向他走，一走近，他的姿勢動作更加明顯，壓著肚子的手都發(fā)著白，渾身在顫抖。

    賀程程咬著嘴唇，搓動兩手，又是猶豫又是擔心，遙遙問著：“關(guān)絨絨，你是不是真的胃疼呢？你又騙我了對不對？”

    這問題不亞于問王婆的瓜甜不甜了，關(guān)戎當然會給出肯定答案，甚至還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口吻說：“……我倒寧愿是騙你?！?/br>
    賀程程眉心一皺，一顆心瞬間就柔軟下來。他念軍校后，休假很少，在他們見不到面的日子里，他身上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關(guān)戎此刻忽然虛脫一般，蹲到地上，帽子被重新戴回頭上，空余的一只手撐地，另一手還是死死壓在肚子上。他又撩眼看她下：“你先回去吧，別管我?！?/br>
    賀程程看起來已經(jīng)難受得恨不得要替他去疼了。她幾步跑到關(guān)戎身邊，直接兩腿跪地上，白嫩嫩的小手按在他膝蓋上，眼巴巴地看著他：“關(guān)絨絨，你很疼嗎？”

    關(guān)戎喘著氣，身體起起伏伏，連帶著她小手也是一上一下。此刻掀起眼簾盯著她，聲音羸弱地說：“疼不疼的，你關(guān)心嗎，你不是已經(jīng)把我拉黑了嗎？”

    賀程程著急得心跳都亂了，拼命點頭說：“我關(guān)心的！”畢竟是十多年的情誼啊，賀程程小心解釋：“其實，我本來只準備把你拉黑二十四小時，就放你出來的?！?/br>
    關(guān)戎挑眉看她：“二十四小時？”

    賀程程拼命點頭。

    第一次冷戰(zhàn)是開學(xué)當天晚上，他喊她童養(yǎng)媳，兩個人的記錄是三個小時。第二次冷戰(zhàn)是她好朋友剛來當晚，他因為周群單方面發(fā)起，耗時六個小時。

    第三次就是這次，關(guān)戎把她比作潘金蓮。無論是從性質(zhì)，還是從影響上，都大大超過前兩次，時間自然也要久一點，這樣才能起到威懾作用嘛。

    綜合考慮過后，賀程程把這次的冷戰(zhàn)定為二十四小時。哪怕不是今晚恰好遇見他，其實明早集合之前，他也能從黑名單里給解放出來了。

    不過賀程程的寬宏大量，關(guān)戎未必能領(lǐng)會到。

    他一張臉黑得像鍋底：“你居然準備二十四小時不跟我說話？”

    賀程程心里小小“咦”了聲，一肚子納悶地直視他。

    關(guān)戎咬緊牙關(guān)，表情是滿滿的不悅不滿跟莫名其妙。

    賀程程一雙手不自主地在他腿上抓了抓：“那我現(xiàn)在放你出來好不好？”

    賀程程把剛剛寶貝得要命的手機拿出來，一只大手掌心向上地攤放在她面前，上下抖了抖：“把手機給我。”

    賀程程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手一把抽去她手機。在她手里大得不行，非要兩手才能打字的大屏幕手機，到了關(guān)戎手里，就像扔給孩子的玩具一樣。

    他捏著手機一端，手腕一轉(zhuǎn)，動作利落地將之調(diào)了個個。方才的虛軟無力頓消，他密長的睫毛垂著，嘴角下壓，表情傲慢又無禮。

    他先將自己號碼拉回白名單，再開了微信重加好友，又當著她面開了跟周群的對話框：“我倒要看看你倆沒事聊什么?！?/br>
    說話的時候還特意翻起眼睛白了她一下?？吹綄υ捒蚶镏挥辛攘葞拙?，多半是周群自言自語后，他面色才放緩一些：“以后少跟他啰嗦?！?/br>
    賀程程看著他的眼神卻倏忽嚴肅，周身散發(fā)出冰冷的氣場。關(guān)戎靈敏感知，還是在確定她手機里沒種下草原后才還過去。

    他納悶地瞪了她一眼：“干嘛這么看我，想造反？”

    賀程程將手機抱回懷里，一下站起來，甚至來不及拍干凈膝蓋的塵土：“關(guān)絨絨！”她喊他：“你剛剛不是說你胃疼的嗎？你現(xiàn)在還疼嗎？”

    關(guān)戎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