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拿到這封信，和他生病都在同一天。

    都是因為同一個女人。

    上周，他從蔣方卓家離開之后，確實是打算直接回家的。

    蔣方卓的公寓在東三環(huán)，他借住的趙伯言的公寓在北三環(huán)，壓根不會路過工體。

    商陸剛回國那陣，趙伯言就把車借給他開了。

    趙伯言如今住的地方離工作的醫(yī)院才一公里，騎個共享單車上下班，只需要五分鐘，開車反而能堵半小時。

    雖說趙伯言總抱怨，自從自己不開車，桃花運都變差了。用趙伯言的原話說：如今的女人怎么都這么拜金？男的開輛好車，她都能高看你一眼。

    可趙伯言的心思大家都懂，他把車給商陸開，失了桃花運，不就是為了那個最拜金的女人——遲佳么？

    就趙伯言自己還裝糊涂。

    而男人一旦裝起糊涂來，是連自己都能騙過的——

    那晚，當(dāng)商陸開著車，最終堵在工體西路的那一刻，若他捫心自問一下，回家的路那么多條，非得挑一條這么舍近求遠(yuǎn)的路？他怕是回答不了自己。

    工體西路頭尾都在查酒駕，堵得動不了，他拐進工體大門的那一刻，還想著自己這樣做是避開擁堵抄近路，可當(dāng)他一記剎車在酒吧門口停下時，腳就再也不聽使喚，再也踩不下那油門。

    vics酒吧門口，負(fù)責(zé)引導(dǎo)泊車的服務(wù)生見狀上前，以為是客，示意哪兒還有空車位，他才終于重踩油門，把車停了過去。

    停車區(qū)里，蔣方卓的車也在，商陸一眼認(rèn)出——

    學(xué)長竟比他先到。

    其實那會兒向南星和蔣方卓通電話時，他依稀聽見，電話那頭，她說她在vics……或者……mix？

    這兩家酒吧對面而立，下了車，商陸?yīng)q豫了一下，先去了vics那邊。

    剛才指引他停車區(qū)的服務(wù)生，往他手上套了個入場憑證似的熒光手環(huán)，但他并沒有進酒吧，只是在門口等著。

    那女人酒品差，遲佳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比一個虎，蔣方卓一己之力，不一定弄得了倆——

    他就當(dāng)是路過，幫一幫學(xué)長。

    *

    等待的時間里，商陸突然想到前陣子，趙伯言旁敲側(cè)擊地問他，如今的他對向南星到底是幾個意思？

    商陸當(dāng)時沒回答，只反問：“你這么問又是幾個意思？”

    趙伯言藏不住事，直接說了：“遲佳告訴我，向南星升主治之后，蔣學(xué)長送了束花給向南星。我問學(xué)長，學(xué)長說是替你送的？兄弟，你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

    趙伯言的不解，毫不掩飾地寫在眉梢眼角：“你倒是說啊，你要對人家還有意思，就趕緊說，哥們還能給你整一出搶婚計劃——向南星可還沒領(lǐng)證。”

    共同朋友太多，是好事也是壞事。他從來不用擔(dān)心錯過她生活里的一點一滴。

    至于那束花……

    商陸記得，他那會兒還在紐約，蔣方卓因葉氏的工廠和實驗室部分遷到國內(nèi)的緣故，開始頻繁地北京、紐約兩頭跑。

    前陣子，葉氏在國內(nèi)研發(fā)的抗癌新藥，為了過美國這邊的fda審批流程，蔣方卓特地回了趟紐約，當(dāng)時的商陸也正為slab的人員集體出走而焦頭爛額。

    二人抽空見了一面。

    那時蔣方卓確實問過他：“向南星升主治了，要不要我替你送束花祝賀一下？”

    商陸也記得，他當(dāng)時說的是：不用。

    他那次之所以被富通醫(yī)療針對得焦頭爛額時，還特地抽出時間約蔣方卓敘敘舊，其實只是想問問：“聽說她要結(jié)婚了？”

    蔣方卓一愣：“她？”

    “……”

    蔣方卓反應(yīng)過來，眉心卻蹙得更深：“誰告訴你的？”

    蔣方卓這話說的……

    看來學(xué)長也知道她要結(jié)婚了。

    “趙伯言?！?/br>
    商陸說。

    那一刻，蔣方卓沉默了很久。

    商陸那次見蔣方卓，其實只想聽到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可是最終蔣方卓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像是無聲的安慰。

    蔣方卓最后還是替他送了花給向南星，即便他說了不用……

    *

    很快商陸就遠(yuǎn)遠(yuǎn)瞧見，幾個熟悉的身影從對面的mix走出。

    如果學(xué)長能一人治倆，商陸或許就只會這么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可惜遲佳和向南星兩人都喝得爛醉，蔣方卓顧此失彼，看住了遲佳，卻沒能看住向南星。

    看著遲佳跟賴皮猴似的吊在蔣方卓脖頸的畫面，商陸不免替趙伯言默哀三秒。

    遲佳從不缺男人緣。趙伯言要排隊到何時？

    相反向南星，晃晃悠悠地獨自一人朝車道走去，也沒個人管。

    看著還挺形單影只。

    商陸的腳步先頭腦一步，快步朝對面走去。

    趁向南星摔倒前，一把撈住她。

    被遲佳纏著停在幾米開外的的蔣方卓見到他，愣了愣，笑道：“你不是已經(jīng)回家了嗎？”

    “路過。”

    *

    對于商陸的說辭，蔣方卓明顯不信，卻也沒拆穿。

    至于要送這倆醉鬼回哪，這倆醉鬼竟還產(chǎn)生了分歧——

    遲佳醉醺醺地報了個酒店名，向南星卻當(dāng)即甩出一把鑰匙，鬧著要回宿舍。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不知該信誰的。

    好在商陸和蔣方卓都開了車來，倆醉鬼被分別弄上了兩輛車，先回向南星指定的宿舍。

    終于來到向南星宿舍樓下，遲佳卻死活不肯下車，一直堅持要回酒店：“老……老娘付了半個月房費，浪費一天不住都是……可恥！可恥！”

    可蔣方卓問遲佳她的酒店房號，遲佳又死活答不上來。至于向南星那邊，早已自行下了車，輕車熟路地上了宿舍樓。

    夜深人靜，商陸?yīng)q豫了幾秒，還是跟下了車——

    果然，向南星已經(jīng)醉到連宿舍門都開不了，拿著鑰匙，幾次試圖插進鎖孔，卻壓根對不準(zhǔn)。

    惱得她對著門又敲又拍：“開門！”

    真當(dāng)屋里有人，能給她開門？

    被她狠拍著門的房間，門縫透出一片黑暗，隔壁宿舍反倒被吵醒了，忽地開了燈。

    商陸幾乎是懶散地倚著走廊的欄桿，看著面前這醉鬼和門板較勁得正歡——這一幕，于他，那么熟悉，又儼然已經(jīng)有些陌生——并不想管她，反而，有點想放任這一晚就這么荒唐地繼續(xù)下去。

    想好好看看她……

    商陸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她在那邊把門敲得哐當(dāng)作響，他這邊卻安靜極了，安靜到，被眼前這一幕勾起的點滴過往，開始在內(nèi)心無端撕扯。

    撕扯得他，心臟某一處隱隱作痛。

    卻在聽見隔壁的宿舍門里傳出腳步聲的那一刻，忽地回了神。

    眼看隔壁宿舍里的人就要開門出來看看情況，原本倚著欄桿的商陸突然動了，兩步就來到向南星身后，手順著她垂在身側(cè)的胳膊一路滑到她指尖，把她勾在指尖的那串鑰匙摸過來，開門同時，拉著她閃身進去。

    他這邊悄然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隔壁宿舍的門堪堪拉開。

    向南星的同事探出半個身子，想看看是誰大半夜地在這兒擾民。然而此時的走廊上，壓根一個人影都沒有。

    至于大半夜擾民的那位，此刻正被商陸抵在門背上，卻還不自知。

    宿舍里一片漆黑，商陸順手摸向墻邊，準(zhǔn)備開燈，卻忽地一滯。

    他的外套在車?yán)?，身上就一件襯衣，松著領(lǐng)口的兩枚紐扣，而她的呼吸，此刻正熱盈盈地熨在他的頸側(cè)。

    周遭越是安靜，越是能感覺到她呼吸的頻率，大概因為喝了酒，比平常來得更急促，也更……勾人。

    他的手，就這么無意識地懸停在墻上的單聯(lián)開關(guān)上，又突然無意識地按了下去——

    只因懷里這女人突然靠在了他身上。

    一如他的手按在單聯(lián)開關(guān)上——瞬間的緊貼。

    *

    宿舍瞬間亮如白晝，商陸低頭便見枕在他胸前的，那半側(cè)緋紅的臉頰。

    她甚至抱著他，笑了一下。

    那淺淺的一笑，落進商陸眼里，他卻突然皺了眉。

    她知道他這是在對誰笑么？

    這個疑問穿腦而過，商陸推開她的肩，讓她別再挨著他。

    讓她，好好看著他。

    “我是商陸?！?/br>
    他說。

    不是她的未婚夫，更不是其他男人。

    就是他，商陸。

    原本以為她起碼會皺下眉，她卻絲毫不為這個名字所動，瞇著眼睛看了他半天，終于，想起來了：“哦——！”

    這是……

    已經(jīng)忘記商陸是誰的意思？

    向南星嫌棄地砸吧了下嘴：“那個臭傻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