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還胡說!” 戚秀林坐不住了,蹭地一聲站起,朝著跟進來的奶娘和丫頭們喝罵道:“你們這起嘴碎的小娼婦,平日里怎么帶小姐的,讓她滿嘴胡吣。每人罰半年米銀,各領(lǐng)二十板子?!?/br> 說這話的時候,戚秀林偷摸瞅向沈夫人,心跳的極快。將娉婷許配給麒麟,是大伯寧國公的意見,畢竟這孩子以后是要承襲安國公的爵位的,可就怕人家國公爺看不上戚家這沒落小戶。 這本是家里人私下里商議的事,并不敢拿出臺面說,誰料夫人嘴碎,竟給這丫頭說了。而這蠢丫頭竟當著沈夫人的面嚷出來,萬一叫國公爺曉得,還不知道會怎么輕賤戚家。 “走走走!”戚秀林疾步過來,一把拉住女兒的小胳膊,將孩子往出拖,嘴里罵著:“越發(fā)不成體統(tǒng)了,給我去抄《女則》,抄不完不許吃飯!” “舅舅,你弄疼meimei啦。” 麒麟聽見meimei大哭,很是心疼,忙跟在舅舅身后往出走。不就是抄書么,大不了他幫著meimei抄。 …… 沒了孩子的哭吵聲,屋里很快就恢復(fù)了安靜。 吳遠山清了清嗓子,翹起二郎腿,瞧著自己的鞋尖,有意無意地說了句:“你瞧著那丫頭如何?” 沈晚冬瞅了眼那男人,笑了笑,沒說話。 吳遠山若有所思一笑,嘟囔了聲:“聽說肅王家的郡主今年也有五歲了,樣貌秀美絕倫,知書達理,是個真正的千金閨秀?!?/br> “是么。” 沈晚冬垂眸抿茶,淡淡一笑:“吳大人從不來戚府,今兒怎么有空造訪?!?/br> “你瞧瞧。” 吳遠山從袖中就掏出封折好的桃花箋,兩指夾著,扔到沈晚冬腳邊。他嘴角勾起抹嘲諷之笑,懶懶地靠在背軟墊上,品味著這絕美女人的驚詫與悲哀。 “這個字,你比我熟吧。”吳遠山嗤笑了聲,這信上寫的東西,不僅僅是要他對付唐令那么簡單,還有點……麒麟的事。比如當日孩子失蹤,某人是知道原委的,可什么話都沒說,心里想要成全吳家父子團聚,誰料半路殺出個唐令…… 言語刻毒薄情,讓人咋舌。 吳遠山長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是沒法子選擇了,只能當狗。沈夫人那么聰敏,見識非凡,想來是知道侯門深似海是什么意思,哎,本官不知道有沒有命等著瞧國公爺娶名門淑女的場面,想來大梁都會震動吧?!?/br> “別挑撥了。”沈晚冬捂著發(fā)悶的心口,冷聲道。 “沒挑。”吳遠山鄙夷一笑,淡漠道:“送你四個字,好自為之?!?/br> “行了?!?/br> 沈晚冬猛地起身,誰料起猛了,再加上身子有些不舒服,差點跌倒。她瞧見吳遠山依舊端坐在椅子上,面帶微笑地品茶,完全是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 沈晚冬有些反胃,拿帕子捂住口,悶頭往出走,冷聲道:“小曾氏我已經(jīng)帶來了,想來吳大人和戚大人有話問她,妾身就告辭了?!?/br> “等等?!眳沁h山忽然開口,語氣依舊陰森輕狂:“夫人臉色不太好,是被氣著了么?” “沒有?!?/br> 沈晚冬手附上小腹,轉(zhuǎn)身,看著得意洋洋的吳遠山,淡淡一笑:“妾身有了身孕,有些不太舒服罷了,大人不必擔(dān)心?!?/br> “你!” 吳遠山一愣,原本上揚的唇角登時冷住,他目中似有些許痛苦和憤恨,冷哼了聲,咬牙一笑:“那恭喜國公爺了。” * 夜涼如水,一彎狼牙月高懸天邊。 即使已經(jīng)立夏了,到了夜間,還是很冷。 一輛馬車靜靜地行在空闊小巷,毫無目的地走。 車里坐著個正當妙齡的美人,她倚靠在車壁,發(fā)髻早已被顛簸得凌亂,有幾縷垂在面前,平添了繼續(xù)哀婉。 馬車停了,沈晚冬垂眸,瞧了眼腳邊擺放著幾瓶竹葉青酒,自嘲一笑,扶著馬夫的胳膊下了車,失魂落魄地走進國公府。 更深露重,輕紗沾到花葉上的露水,涼透一心一身。 今兒她從戚府出來后,沒回家,而是讓馬夫趕車出了城,去白云山,看看戚夫人。 陵園依舊青青,那么安靜。 她站在戚夫人的墓碑前,足足站了有半個時辰。而今她似乎也嘗到了些戚夫人當年痛恨憋屈的滋味,被蒙在鼓里算計,任誰都不好受。 他在用她和麒麟,脅迫吳遠山當他手里的劍;亦讓唐令瞧瞧,她劃清界限的心有多堅決。 千算萬算沒算到,吳遠山?jīng)]立馬毀了信,而且拿給她看。 后來,她去了含姝的墓,將飄落在墓前的花瓣撿起,埋在土里。 心涼么?有點。 其實當年唐令就已經(jīng)明白說過,小叔和情人勢不兩立,你只能選其中一人。到底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也沒有負心薄情;而他對麒麟,也是盡了心;是啊,他除了是榮明海,還是安國公。 有些事,絕不是她痛恨厭惡,就不會發(fā)生。 大梁的一切,就是場荒誕殘忍的夢,總有天亮的一天,總會醒。 沈晚冬嗤笑了聲,用手背將臉上的涼淚擦掉,提著燈籠,緩緩走進小院。誰料才進去,就瞧見上房的青石臺階上,坐著父子三人。 最中間的是榮明海,瞧著有些狼狽,身側(cè)各坐了一個孩子,他用床大被子將兩個孩子裹住,免得孩子著涼。 而孩子呢?喬兒趴在他爹的腿上,睡的正香;獻兒仍在鬧騰,吵吵嚷嚷:好冷呀,爹爹,娘什么時候回來?我能不能回去睡覺,都等了一晚上了。 “閉嘴!” 榮明海低聲斥了聲,面上似有悔惱和焦急,哄道:“你娘不回來,咱父子三個就一直等著?!?/br> 正說著話,榮明海忽然發(fā)覺到了什么,他忙將睡著的喬兒叫醒,拉著兩個兒子迎了上來。 沈晚冬扭過頭,強忍住眼淚,不看這男人。 “你,你回來了?!?/br> 榮明海咽了口唾沫,想要去拉一下眼前的美人,可又沒敢,忙催促著兩個兒子去給娘磕頭。 男人訕笑著,吞吞吐吐道:“我,我以為你不回來了?!?/br> “這是我的家,不回來,去哪兒?!?/br> 沈晚冬默默掉淚,俯身撈起兩個兒子,蹲下,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將麻繩抽開,把里頭的小月餅遞到喬兒獻兒手里,看著孩子,哽咽不已:“娘想著兩個寶貝,回來時路過瓦子,就買了好吃的零嘴兒給你們吃?!?/br> 兩個小子登時忘了困,拿著就吃。 “冬子,我,我,” 榮明海面有難色,他蹲到女人跟前,心里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他嘆了口氣,攬住沈晚冬,輕聲問了句:“你身子怎樣?要不要將老苗湯叫進府里,給你請脈?!?/br> “我沒事?!?/br> 沈晚冬坐到地上,倚靠在男人懷里,含淚笑道:“我很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別擔(dān)心?!?/br> “要不……”榮明海沉吟了片刻,說道:“我把你和孩子們送到老家住上半年吧,你也很久沒見你娘和堂哥了?!?/br> “半年……” 沈晚冬凄然一笑,原來只有半年時間了,唐令或者明海的輸贏生死,只剩半年了…… 女人無奈一笑,道:“我什么不問,什么也不說,我只想在一旁看著,行么?” “好?!睒s明海亦坐到地上,他將女人抱起,讓她坐到他的腿上。 地上太涼,會滲著她。 是啊,終究他們是一家人,一個都少不得,否則就不完整了。 “咱們大兒子麒麟被他舅舅留在府上了,你別擔(dān)心。今兒晚上的時候,吳遠山給皇帝上了道奏疏,彈劾大梁令和黃門令,皇帝下旨,三司會審曾氏辱母案?!?/br> 榮明海輕撫著女人的背,淡淡說道:“到時候你扮作小廝,跟在我身邊,一起看看吧。” 第103章 三司會審 大理寺開壇, 三司會審曾氏辱母案。 天陰沉沉的,飄著一星半點微雨。冷風(fēng)陣陣,將老槐樹上的葉子吹得呼颯颯作響。常在街頭游蕩討食的老乞丐這會兒躲在矮墻后, 豎起耳朵, 睜大眼睛,仔細地瞧著官兵押送囚車。 老乞丐不太明白, 不過是個判了絞刑的囚犯罷了,至于用密不透風(fēng)的鐵盒子押送么?至于上百精兵開路?難不成還有人從半路上殺他? 誰知道呢, 大約要變天了吧。 安國公府的馬車慢悠悠行在長街上, 后頭跟了約莫上千士兵, 個個手執(zhí)利刃,身披重甲,是連夜從三大營挑出來的精銳。 馬車里只有兩個人, 上首坐著身穿銀鱗細甲的榮明海,而在他跟前坐著個樣貌普通、身材瘦弱的侍衛(wèi)。 “這人·皮面具倒是做的細致?!?/br> 榮明海湊近了,指尖輕輕劃過沈晚冬臉上的那層皮,她的臉如今瞧起來蒼白且呆板, 不過雙眼還是那么靈動有神,身上穿著輕甲,能稍稍遮掩那過分婀娜的身段。 四年了, 她和唐令已經(jīng)有四年沒見了。 榮明海輕捏了下女人的耳垂,柔聲問: “怎樣,會不會覺得難受?你,你小叔” “不會?!鄙蛲矶瑝旱土寺曇? 打斷了榮明海的話。 “那就好?!睒s明海點點頭。是啊,提前說好了,不問,不說。 馬車很快停了,即使在車里,沈晚冬都能感覺到那迫人的肅殺陣陣朝人壓過來。為了不惹人懷疑,她先行下了車,靜立在一側(cè),等著明海下來。隨后,緊跟在明海身后,往大理寺里走。 四下瞧去,府衙外的羽林軍和三大營精兵涇渭分明,各站了一邊,幾乎將府衙團團包圍,劍拔弩張,仿佛只等著一聲令下,就會相互廝殺。 府衙內(nèi),三司各官員皆靜立在兩側(cè),等著安國公到來。 鴉雀無聲,只能聽見風(fēng)在耳邊呼嘯。 沈晚冬緊張極了,如此大的陣仗,她還是頭一次見到,不知不覺,手心都冒汗了。 步入內(nèi)堂后,她朝前看去,最上首是一張極大的案桌,上面擺著成摞的案卷、筆墨、簽筒及大印等物,案桌后是三把烏木椅子。三司會審,刑部負責(zé)審理,都察院主糾察,大理寺則為駁正,故而正中間那把椅子,當為刑部尚書之座。 來之前聽明海說過,今兒本該是大理寺卿出席,可是不巧,如今已到初夏,毒蟲蛇蟻泛濫,昨夜大理寺卿被一條青色毒蛇咬到腳脖子,而今生死未卜,皇帝臨時下旨,命大理寺少卿戚秀林與刑部尚書、左都御史吳遠山一起審理。 而今,三司長官皆身著官服,立在一側(cè),各懷鬼胎,似乎在盤算著什么。 在案桌兩側(cè),各安放了張紅木大椅,左邊那張空著,是給安國公留著的;右邊那張已經(jīng)坐了人,他雖帶了冠,卻遮掩不住滿頭白發(fā)。 他,他是唐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