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走后，簡凝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周長瑾陪著她靜靜站了一刻，直到突然一陣風，將簡凝的頭發(fā)和衣袍全部吹了起來，周長瑾看了眼她單薄的肩膀，幾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簡凝下意識想要后退。

    周長瑾看著她，原本冷凝的一張臉上，突然扯出了一抹笑。

    一抹帶著自嘲的笑，他呵呵道：“你會護住睿王妃和齊姍？”

    簡凝說不出話。

    她不自然的躲開周長瑾的視線，心里一陣陣發(fā)虛。

    周長瑾卻不容她躲避，他伸手掐住簡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面對她，“這么自信，是因為知道我喜歡你，是嗎？仗著我喜歡你，一面?zhèn)?，一面卻想利用我？”

    簡凝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襲來，可這愧疚卻不僅僅是對周長瑾一個的。

    她躲不開，又被他逼著，干脆迎上他，“那我該怎么辦？任由你殺了他們嗎？”

    周長瑾冷道：“他們不該死嗎？”

    大周被滅，死了多少人，難道他們都該死嗎？

    他身為周室子孫，難道不該為那些枉死的人報仇嗎？

    不過是血債血償罷了！

    簡凝道：“可外祖父已經(jīng)不在了，甚至舅舅也不在了，你要報仇的人不是他們嗎？他們都不在了，你已經(jīng)奪得了皇宮，甚至即將徹底掌控大齊，又為什么一定要殺了那些無辜的人？”

    齊銘她可以不管，齊鈺呢？四舅舅呢？

    二舅舅家的大表哥，還有大表哥的兒子，他們都是無辜的??！

    尤其是，周長瑾如今能走到這一步還是利用了她，她又豈能眼睜睜看著！

    簡凝吸吸鼻子，任由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也不肯流出來，“你喜歡我，喜歡我就是利用我嗎？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已經(jīng)變成了大齊的罪人！是，你有做這一切的理由，可是我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親人被你殺死。他們是你的仇人，可卻是我的親人?。　?/br>
    四舅舅是外祖母養(yǎng)大的，自來疼她。

    大表哥雖然不是外祖母的親孫兒，可對她這meimei卻也不差。

    齊鈺，這更是兩輩子都喜歡她都對她好的人。

    還有外祖母，還有娘，還有四舅母，齊家這些女眷即便被免于一死，可卻要面臨死了丈夫和兒子的噩耗，卻要變成一門寡婦，以后的漫漫長生，她們又如何受得了？

    簡凝不哭反笑，她道：“沒錯，我就是仗著你喜歡我，利用你。若是你不愿被我利用，你大可以殺了我?！?/br>
    若是真的死了，她也不必承擔這樣的愧疚了。

    反正她已經(jīng)什么都不知道了，也已經(jīng)什么都做不了了。

    周長瑾原是在氣頭上，可簡凝說了這番話后，他的怒火卻奇跡般消了大半。

    設(shè)身處地的一想，他不得不承認簡凝的為難。

    是啊，他要殺的是仇人，可那些人卻是簡凝的親人。

    而盡管他最初的確可以做到奪回屬于大周的一切，可他也確確實實是利用了簡凝。他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該走這條路的，可這是最好走也對百姓最好的一條路，而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又如何會知道，有朝一日他會喜歡上簡凝呢？

    這個女孩兒，原本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即便他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情，可卻并沒有撼動他的決定分毫。

    誰能想到，最后他會喜歡上她。

    是從什么時候喜歡上的？

    定然不是她小時候，那會兒即便知道她芯子里不是個小娃娃，可看長相，也喜歡不起來。

    而后來……

    是她越長越漂亮，問他是否長夜漫漫，覺得難熬時？

    又或者，是她出現(xiàn)在他夢里，讓從不曾近過女人身的他，突然想要女人時？

    還有，是她遇到個簡松臨那樣的爹，擔心她難過，承受不住時？

    還是前段時間，當她發(fā)現(xiàn)簡松臨養(yǎng)外室，而她很可能是外室女，徹底崩潰時？

    不知道！

    不知不覺就放不下了。

    不知不覺，她在他心里就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

    他不是沒有為難過，因為在乎她，他甚至已經(jīng)決定放齊鈺一條生路。

    可因為喜歡她，要放過齊家所有人嗎？

    周長瑾想也不想就否定了。

    他辦不到。

    若不是靠著報仇復國這樣的信念，他也許根本活不到現(xiàn)在。

    成王敗寇，他放過齊家女眷，放過齊鈺，這已經(jīng)是他的極限了！

    可她——他也要！

    不肯怕什么，搶過來！

    她若是想要護住親人，總得要付出。

    甚至說的難聽點，贖罪。

    有人贖罪，他才能有理由放過一些人。

    若不然，他何須放過齊家女眷，何須放過齊鈺？

    周長瑾松開簡凝的下巴，拉起她的手，“你既然知道我喜歡你，那最好，你乖乖待在我身邊。若不然，不僅是齊家男兒，便是齊家女眷，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

    簡凝面色微變，眼神里也有詫異閃過。

    周長瑾突然對她一笑，可那笑里卻帶著簡凝陌生的惡意，他道：“對，我是在威脅你。究竟是想讓齊家女眷陪著一起死，還是保住齊家女眷，你自己決定。若是想保住她們，若是想見到你外祖母，你最好聽話些，乖一些。”

    簡凝被周長瑾帶回了寢宮。

    可才一進去，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拉了簡凝出來。

    蔣濤守在門口，納悶道：“主子，怎么了？”

    周長瑾道：“盡快將這里收拾一遍，之前齊銘用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了，換上新的！”

    蔣濤微愣，想到什么又忙立刻應下。

    “我?guī)Ш突荨敝荛L瑾突然停頓，而后道，“今晚，我?guī)Ш喆笮〗闳ネ饷鎰e院住，你不用跟著了，你親自往簡大小姐的母親處走一趟。就說，簡大小姐想要留在宮里陪伴外祖母，另外——告訴簡大小姐的母親，讓她好生準備了簡大小姐的嫁妝?！?/br>
    準備嫁妝？

    一直沉默的簡凝驚詫開口，“你想干什么？”

    周長瑾扭頭看她，不緊不慢的道：“你若是愿意沒名沒分的跟著我，我也不介意?！?/br>
    這是確定不放過她了？

    簡凝心中怒氣頓生，臉上便也帶出了幾分。

    可還不等她開口，周長瑾竟直接松開了她的手，“你若是不樂意，現(xiàn)在就離開也可以。那我就先把睿王妃和齊姍的人頭，送到你家里如何？外面若是沒有馬車等你，說不定她們的人頭會比你早一步到，興許你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涼透了?！?/br>
    周長瑾說的云淡風輕，蔣濤卻已經(jīng)目瞪口呆。

    而簡凝更甚，她氣得胸脯不斷起伏，最后也只能咬牙罵一句，“瘋子！”

    周長瑾置若罔聞，邁出一步后，沒回頭，只往后伸了手。

    簡凝看了一眼，大步越過他，走在了前面。

    簡凝是騎馬而來，即便是林賀跟著來了，也依然是騎的馬。更因為他追上來時簡凝已經(jīng)進了宮，他左等右等等不到，只能先回公主府給安平公主送了信。

    而等他再次趕過來時，倒正好撞上簡凝和周長瑾出宮。

    因不知馬車里的人是誰，他第一時間便尾隨了蔣濤上去。

    第95章

    馬車雖行的快, 但卻很穩(wěn)。

    車內(nèi)點了油燈, 燈下周長瑾手持玉瓶，從小小瓶口內(nèi)取出乳白色的藥膏。抬頭，對著簡凝晃了晃手指。

    簡凝不愿理他，扭了頭看向一側(cè)車壁。

    修長雪白的脖頸上留了淡淡血跡，顏色已經(jīng)轉(zhuǎn)深，但襯著如凝脂一般的皮膚, 看起來卻讓人又覺得可憐，又覺得可——愛。

    周長瑾原是坐在她對面地下的小杌上, 見她如此, 便索性起身坐到她身邊。簡凝隨著本能想躲，周長瑾卻不由分說, 伸手攬了她的肩。

    兩人之間，周長瑾是無所畏懼，簡凝心里卻牽掛重重。

    因此自然而然的, 她就落了下風。

    她僵著身體不動, 周長瑾一點一點, 在她被割傷的地方抹藥膏。每抹一下, 心里對齊鈺的惱火就多出一分, 這可是脖頸！會不會留疤，難不難看都還是其次, 這可是稍不注意, 就是要人命的事情！

    訓斥的話到了嘴邊，瞧著簡凝的冷臉, 他又硬咽了下去。

    喜歡這個事兒非常不講道理。

    他喜歡簡凝，即便她是仇人的外孫女，即便她利用他，不喜歡他，他還是喜歡。還是想留她在身邊，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看她。

    可她呢？

    她喜歡齊鈺，那想來，即便今日齊鈺是真?zhèn)怂?，她也不會怪?/br>
    就像他，胸口處依然隱隱作痛，可他愣是沒怪她一下。

    周長瑾停下手，看著簡凝被齊鈺不小心割傷的地方全都上好藥了，拿了帕子出來，慢條斯理的把手指擦干凈。再轉(zhuǎn)頭，簡凝依然保持著原先看著馬車壁的姿勢，像是永遠都不會轉(zhuǎn)頭看他一眼似得。

    周長瑾突然就嘆了口氣。

    強扭的瓜不甜。

    何況他們之間，原就隔著山長水遠。

    可真的放她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