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把小廝轟回去，氣急敗壞的一路打聽去了田歡家，田歡自己在家?guī)蓚€侄兒，父母哥哥去地里干活，嫂子回娘家探親，她當(dāng)時存心思退親，父母不同意，才拖拉著人家上門，這也好，省的胡亂塞個男人成親，聽著外頭傳來聲響，一瞧，是那個有名的五谷不分，她倒先質(zhì)問出口，“你是不是和我家夫君整夜呆過？”

    周圍好多鄰居都出來看熱鬧，紛紛指責(zé)起來，本來田歡被退親，名聲就已然不好，再加上年齡漸大，沒有媒婆上門，更是雪上加霜。

    田歡站的筆直，眼神堅定，“姑娘還是嘴下留德，我與你溫大哥并無茍且，只不過當(dāng)時大雪封山，被困住而已，斷無什么別的?！?/br>
    林皎莫名的就是看她不順眼，還溫大哥，又覺得爭吵丟份兒，扭頭走遠(yuǎn)。

    不想回家，正巧路上遇見個相熟的小姐妹，她外婆家正準(zhǔn)備蒸粘豆包呢，讓她去吃個鮮，反正她也不想回去，看見那個溫大哥，索性跟著跑去鄰村。

    他在家等一天，小廝回來說在姐妹家住著頑呢，夠腥就會自己回來，又等一天，有人上門說藺正石有要緊事，請他到縣里，告知岳父后，跟隨來人前去。

    火急火燎的到地兒，見著他手舞足蹈，一臉興奮神色，“了然大師正在隔縣講說，我已讓小廝速速前去占位，快隨我去吧?！?/br>
    了然大師的禪講？

    他早已心馳神往，不過，眼下正值新婚，小姑娘又在生氣，他若一走了之，委實心中難安，聞言拒絕，藺正石竟直接讓人架著他走，“要不說你是書呆子，這等好事，幾輩子修來的，你還磨磨唧唧，沒個男子樣兒，新婚又如何，我可聽說了，你那小姑娘一早就跑去隔村玩耍了?！?/br>
    見他掙扎，嘆氣道，“了然大師已然六旬，估計不會在進(jìn)行演講，你真想錯過？而且，你就是太慣著林皎了，她那性格，你必須得給板板?！?/br>
    說完，吩咐車夫出發(fā)，捆著他一路向南，連夜到達(dá)。

    第65章 陸拾伍章

    了然大師坐于金佛之前, 身披袈裟, 面容慈悲，雙眸悲天憫人，語調(diào)緩急如沐春風(fēng)，當(dāng)坐道場, 生諸佛家，多用警醒自身，勿貪, 勿嗔, 勿燥，勿滿，他慢慢心歸平靜，忘我空性。

    三天三夜，倏快飛度, 二人皆受佛光洗禮, 煥然一新，然而，世事無常，今日之事，來日何存。

    馬車剛到長安縣范圍內(nèi), 就被官兵攔下，喝令禁止出入，言說縣中發(fā)瘟疫，已波及周邊百里, 讓他們速速離去，不得干擾。

    隱隱能瞧見里面素白枯槁，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哭嚎聲，他雙腿發(fā)軟跌下馬車，里面有他的父母親朋，還有新婚的小姑娘，他要進(jìn)去，他得進(jìn)去，那是瘟疫啊，他的小姑娘指不定多害怕，多無助，他要陪著她，沖著上前，被官兵狠決一腳踢開，拔劍相向，厲聲喝道，“爾等不得靠近，欽差辦公中，格殺勿論。”

    藺正石同樣眼帶血色，上前躬身，從袖中塞過去塊金錠，好言好語，“這位官爺，我家中老小還在縣中，麻煩你通融通融?！?/br>
    “哼，就這點兒。”跨刀一甩，柄端對著他。

    藺石正忙把懷中錢袋拿出，貽笑遞過去，“軍爺可喜？”

    “你進(jìn)去，小心沒命出來?！蓖扑话?，進(jìn)了包圍圈。

    “你，老實呆著?！币娝勒酒饋?，那官爺把錢袋子掛在腰間，指著他嗤道，瞅這一身行頭，就不是個有錢的主兒，個窮書生。

    “你，以權(quán)謀私，我要去告你?！彼呀?jīng)瘋了，急瘋了，瞳孔熾焰，一拳頭揮過去，很快隨風(fēng)倒下，眼神空洞的看著藺正石沖著他大喊，讓他等著，等他的消息。

    我，怎么，可能會等，我不想，等著你們的死訊。

    官爺伸手招呼過來一群，個個上去招呼他一腳，直至嘴中血腥濃重，見他死了般不動，為首之人頗為沒意思，隨意揮手喊人，“給他扔牢里，別擱這礙眼?！?/br>
    隨后，他經(jīng)歷了人生中最為灰暗的半月，日夜處于一片漆黑荒蕪之中，無聲，無人，無事，無念。

    了然大師講說，任何事物都是生生不息，不生，不死，不增，不減，不凈，不垢，你要是想不死，首先要不生，要想不痛苦，首先不要快樂，要想不臟，你首先不要干凈，你干凈了就一定會臟，這種境界，是般若智慧的人，達(dá)到涅槃時的精神狀態(tài)，身處各地，皆如置萬古的沉靜當(dāng)中，一切都不再生滅，這便，產(chǎn)生了，永恒。

    他再次用雙腳站于這片土地的時候，原本林立的街道已然是一片廢墟，什么都沒有，方圓百里，連顆樹木都不剩，跪地嗚咽的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剃發(fā)成僧，皈依佛門，他心如止水，空空無望。

    時光，時光，你慢慢走，讓我來追憶追，我的小姑娘還在，還在呢。

    土炕上的僧人眼流熱淚，久久不能平復(fù)，難以自已。

    嚴(yán)冬臘月，天兒黑的早，又大雪傾盆，家家都不舍用燭火，早早的就閉門睡覺，沒瞧見村頭駛過一架馬車，無聲停在那老頭家門口，有人輕聲進(jìn)入，聽見規(guī)律的腳步聲，溫淮抬頭看向來人，剛才老頭說饞酒，去燒點糟糠，不可能這么快就回，詫異道，“怎么是你？”

    來者脫去氅，仍舊一身緋紅交領(lǐng)長袍，手拿折扇，輕敲右肩，一側(cè)太監(jiān)連忙哈腰在炕上鋪好虎皮氈毯，這才讓主子爺劈腿坐下，“匆忙著急的下山干甚？”

    溫淮目光含兇，“你來晚了?！?/br>
    雖不明，他到底要干嘛，但事關(guān)林皎，就必須弄個明白，三番五次阻撓干擾，為何？

    緋衣男子哈哈大笑，轉(zhuǎn)而苦澀，“那又如何，你的小姑娘已經(jīng)投入別人的懷抱，而且，身懷有孕?！?/br>
    毫不吝嗇的插入他心臟一刀，不是就惦記你的小姑娘嗎，我讓你后半生也好好的惦記。

    溫淮早已料到，不提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在這世道生存，就說她那嬌氣，也不能容許她再恣意妄為，平緩片刻，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她還活著，且富足喜樂。

    “你我好友多年，不想你如此居心叵測…”

    不待他說完，對面男子唰的合攏折扇，摔在桌上，赫然而怒，“你才是衣冠梟獍，父母大仇不得報，你卻安心修佛得道，你得的那是什么道？六親不認(rèn)之道，忘恩負(fù)義之道?！?/br>
    一頓鮮衣怒罵后，仍舊不解氣，這種呆子，說什么都是白費，如今之際，必須得引鄭國公回京，林皎，就是個，很好的由頭。

    “你既已得知，我也就不再攔你，如今的林皎可不再是你的小姑娘，人家是丹陽郡主，你，有什么臉面站到人家跟前，禿頭和尚嗎？”

    “藺正石?！睖鼗搭^次對他動氣，數(shù)年之后相見，與以往的那個熱心同窗已經(jīng)天差地別。

    還真是癡情種子，這般情境，還只顧情情愛愛，眼底精光閃出，“好了，我終歸是為你好，你想怎么做，我?guī)湍??！?/br>
    “你先與說說當(dāng)年，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仇人，到底是誰？”

    溫淮是真不知，他常年四處游走，道場學(xué)習(xí)，回京時間少之又少，和他相見亦是偶然，故是震驚親近，但始終覺得他變化太多，周身環(huán)著戾氣，難以消散，故而，每次見面都要勸說幾句，頻頻惹得他不快。

    男子似不愿提起，一筆帶過，“是個朝中重臣，當(dāng)年，便是他屠殺了我們長安縣?！?/br>
    藺正石周身瞬間充滿怨恨，面容威嚴(yán)，眉頭緊皺，時刻不松，他記起那時，街上橫尸遍野，周圍到處半截的肢體，他吐了昏天暗地后，一個個的翻過來，規(guī)矩放好，直到自己的親爹親娘，他們亦是死的凄慘，哇的一口，俯身干嘔，這是病，他這兩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剜心之痛。

    溫淮看他樣子難受，兌杯溫水遞給他。

    靜悄悄的過去許久，才聽的他干啞說道，“溫淮，我累了，心累，身累，每日每夜都難以成眠，爹娘幼弟死的太慘，我痛恨自己，恨自己太無能?！?/br>
    無能去報血海深仇，蒼天有眼，憐我誠心，讓我重活一世，這次，他一定要把京城這池水?dāng)嚨糜只煊謥y，不能讓那罪魁禍?zhǔn)族羞b自在，得那千古一帝之名。

    溫淮憶起勤勞樸實的爹娘，他們臨死前是否也積怨，靈魂不得安息？“當(dāng)年，若真的不是瘟疫，為何要屠殺平民百姓？”

    太難以置信，沒什么理由可以解釋，怎么可能不是瘟疫，那又為何屠殺偌大一個縣城？

    藺正石處在陰暗處的面容閃過愧疚，是他窺見了難以述說的秘密，所以才使賊人如此囂張，待他手刃仇人，必以死謝罪。

    撐著手臂，直起腰，直視他的眼睛，“我親眼所見，我藺正石拿逝去的父母兄弟發(fā)誓，長安縣以及三個村莊皆是被屠，后偽裝成瘟疫，干此喪盡天良之事，就是林皎如今認(rèn)的親生父親，鄭國公?！?/br>
    見對面之人久沒動彈，又說，“我本無意讓你來趟這渾水，可你，偏偏就…”

    溫淮不是愚蠢，只不過不想把人想的那么難堪，避開他眼，“你深夜前來，是怕我壞事，若怡然大師批說丹陽郡主命格尊貴，你所做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是否？”

    “對極?！彼环裾J(rèn)，林皎現(xiàn)在就那噴香的誘餌，吊著大魚上鉤，他不能放棄。

    溫淮還是一如往初，如果當(dāng)年他們一起科舉，這位，可是最大的勁敵，極有可能是狀元之才，他是拼著兩輩子才混上個探花。

    “那是林皎，我欠她已良多，不能再任由你去傷害她。”溫淮突然激動起來，他給不了幸福，卻不能任由別人毀去。

    婦人之仁，“不會真的對她怎么樣，就是名聲壞了點，正好以后和你配作對，別說你不想，只要你現(xiàn)在別給我搗亂就成?！?/br>
    我把你捧上得道高僧的崇高地位，不是為了讓你與我作對的。

    “溫淮，要為大業(yè)著想，如今情勢不明，我還在調(diào)查當(dāng)年之事，若屬實，林皎也無法原諒他的所作所為，她最愛憎分明，害了這么多條人命，必須血債血償，趁現(xiàn)在情勢，不如讓林皎脫離京城，省的以后受牽連。”

    他本意就是放過林皎，春祭之時，故意拖拉著長公主沒法子去，以為如此，她就能繼續(xù)安穩(wěn)當(dāng)宋巔的小妾，沒想到，她竟然是鄭國公流落在外的女兒，且頗為喜愛，賜郡主之位，又分襄州封地，連最為看好的女婿都搶奪過來，給林皎，真是父慈子孝的一場大戲，我不做點什么，真是枉費這奇妙的緣分，溫淮，別怪我狠心，不過一女人爾，你沒了她，照樣修仙成佛。

    她會是一個祭品，用賊人心愛女兒的血來祭奠，長安縣的生靈們，是否會滿意？

    溫淮閉眼，片刻睜開，“藺正石，我今日且信你，若來日發(fā)現(xiàn)有虛言，定與你，割袍斷義?！?/br>
    多年清心寡欲的修行，在面臨未完的夙愿時，他還是沒經(jīng)受住誘惑，他想他的小姑娘，他想實實在在的摸到，看到，他瘋狂的想，想念你，林皎。

    第66章 陸拾陸章

    藺正石從土坯房中走出, 抬眸遙遙眺望了眼山上的皇家御苑, 陰冷獰笑，朝著身后隨從說道，“讓她動手吧，等著大魚上鉤?！?/br>
    好戲即將開演。

    等到馬車完全淹沒在狂風(fēng)暴雪里, 草垛里鉆出來個精神矍鑠的老頭，一改之前的萎靡醉熏，手里拎整壇子酒, 晃晃悠悠的哼著小調(diào)兒繞著大門口走一圈, 重新進(jìn)來，跺腳脫鞋擺放到灶坑上烘著，亢著嗓子喊溫淮，“俊和尚，快出來, 我給你帶的素rou, 嘿嘿嘿，用籽油炒炒吃?！?/br>
    轉(zhuǎn)身從懷里掏出來包迷藥，全撒進(jìn)去，隨意拌拌，大喇喇的端進(jìn)去, 哐當(dāng)放下，粗著嗓子讓他吃。

    溫淮瘋狂的想見林皎，想問問她是如何逃脫的，又想知道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靜下心，盤起腿打坐，驅(qū)逐一切奢望。

    聽著老頭聲響，復(fù)睜眼，清澈如泉的湛藍(lán)眼眸熠熠圣光，被瞧著的佝僂老人有一瞬間慌張，像是伎倆被識破，然而下一刻，心就放到肚子里，見他低下頭拿起饅頭就著素菜快速吃起來，不大會兒，渙散的歪倒炕上。

    這時的山上，卻溫馨含春，宋巔正逢休沐，那天作畫鑲裱后，兩人就膩在一處不分，夜里，林皎睡的正香甜呢，漸漸水積小腹，哼唧哼唧輾轉(zhuǎn)反側(cè)，身側(cè)平躺的男人兩臂托起她，如小兒把尿般，雙腿撐起，光腳下地，轉(zhuǎn)過屏風(fēng)，扯了她薄薄的打底睡褲，菱形的嘴唇輕掀，引誘說道，“噓…”

    剛開始她還害羞不肯，這會兒已經(jīng)習(xí)慣，瞇著眸子，手指下意識摳著男人健碩的胳膊，頃刻便一泄如注，嘩啦聲陣陣。

    宋巔眼神清明，從始至終嘴角噙著笑意，顛了顛手中的嬌嬌人兒，真是越來越愛的不行。

    翌日天青，白透的紗帳里，男女相擁而眠，靜謐美好。

    林皎眼角帶淚，小手捂著嘴打哈欠，“我想吃，漳州城街里的那家糖醋果子?！?/br>
    她一動，男人就醒，拄著后腦正看她，他的皎皎乍然初看，相貌平平，越瞧越耐看，眼睛明亮，鼻子小巧，嘴唇粉嫩，臉頰豐滿，尤其這甜絲絲的聲調(diào)兒，能融化到人心里頭。

    見男人發(fā)呆，林皎食指翹著，點他鼓起的喉結(jié)，嗔道，“你聽到?jīng)]？”

    宋巔回神，收緊下頜溫唇蹭她手指，問，“什么？”

    女人不滿，踢踢白嫩的腳丫，錦被壓下頭，牛氣哄哄的又說一遍，“想吃糖醋果子?！?/br>
    “好，好，這就讓人去買?！彼螏p頗為無奈，這肚子里的小祖宗。

    喜笑顏開的林皎又說，“要漳州城街里的，那對老夫妻家，馬上就要。”

    “早晨讓宮里廚子做你愛吃的糖漿子和鮮蝦云吞，午晌讓你吃果子，行不行？”宋巔邊給她順長發(fā)，邊跟她打商量。

    哇嗚，喜歡鮮蝦的云吞，“要酸辣細(xì)碎角豆丁和牛rou醬拌進(jìn)去。”

    “郡主吩咐的是。”她頭發(fā)太冗太長，好多地方都打了死結(jié)，宋巔耐著性子一點點扯開，別給弄斷，省得又被逮著機會教訓(xùn)。

    急吼吼的梳洗過后，等著半蘭端進(jìn)來，宋巔去東廂叫來張震，讓他加急去漳州城買，張震低頭俯近，小聲稟報，“把人迷暈抓了，在地牢中，沒驚動大駙馬的人?！?/br>
    宋巔沉吟，果然，風(fēng)口浪尖上，還能有個和尚找上門，巧合，還是陰謀，片刻，“先審半蘭，讓吳mama過來伺候。”

    說罷，折身返回，親自端著雕花食盒進(jìn)去，掀起頂蓋，熱騰騰的大白底瓷碗，云吞胖嘟嘟一大個，皮薄餡大，鼓著rou粉的肚子，可愛極了。

    林皎顧不得燙，小嘴唔咽唔咽的，不一會兒雙手捧著哧溜哧溜干盡，露出來白蘭花的碗底，連滴點兒的渾湯都沒剩，這還，滿臉的意猶未盡。

    宋巔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時不時的好胃口，常常半夜就睜眼坐起來，張嘴要吃什么，慢了還耍個性子，就溜他腿勤快呢。

    “半蘭呢？”林皎擦擦嘴問，那小丫頭，機靈的很，也規(guī)矩，有侯爺在，從不主動靠前，是個忠心耿耿的。

    被夸獎的半蘭，此時此刻，就在她的腳下，地牢中。

    前邊同樣擺著一碗鮮蝦云吞，只不過，一口未動，已經(jīng)坨的不成樣子，太醫(yī)在旁側(cè)慶幸，虧著檢查，否則，郡主的這胎必定是要掉，而且，以后估計也沒戲，真是最毒婦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