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度服用丹藥，丹毒致死。上流士族盡知的事，不知老皇帝是不信這般說法，還是已經(jīng)離不開丹藥。身體越吃越差，道士們哄騙兩句，他便又催著人煉丹。

    其他時候，則在后宮中與美人醉生夢死，消磨人生。

    北國公主這枚暗棋，在浪費了那樣長的時間后，在此時終于派上了用場。一場糜爛歡愛后，北國公主柔情蜜意，與皇帝建言：“陛下總說身體不好，妾看著卻是益壯……只我北國有沖喜，沾喜氣的說法。不知南國是不是也一樣。妾聽說陸家二郎成親，婚宴盛大無比。陛下何不去助興，沾沾喜氣呢？”

    老皇帝心一動。他近來惶恐，身體精神均越來越衰弱。為了長命百歲，他迷信各種奇怪的說法。種種奇詭追求下，去臣子的婚宴上沾染喜氣，已是最正常的方式來。

    老皇帝唯一不自在的，是陸家。

    建業(yè)豪門陸家，連皇帝的面子都不太給啊。他卻巴巴地祝賀臣子大婚去？

    老皇帝遲疑：“……再看吧?！?/br>
    然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些動搖，只要北國公主多勸兩次，他定會答應(yīng)。

    北國公主自信地笑。

    忽然間，她的笑又黯了下去——這個老頭子這樣好勸服，同樣的口舌，昔日她卻無法讓陸三郎動搖。

    陸三郎是她見過最俊俏的郎君，同時也是最難說話的那一個。聽說他在南陽就娶了他的表妹羅令妤。他竟真的娶了那個哭哭啼啼沒有獨立性的女郎，難道他愛的，便是那樣柔弱可憐的女子？

    北國公主至今不知羅令妤的本來面目，但她在心里已經(jīng)將陸昀和羅令妤夫妻恨了一次又一次。她恨自己嫁不了陸昀，恨陸昀不給自己面子，也恨羅令妤能輕而易舉得到她看中的男人。

    既然讓她如此尷尬，這對夫妻，便去死吧。

    她在老皇帝耳邊進讒言，她想她得不到那個郎君，她希望所有人都得不到。

    死了就好了。

    ……

    大雨連綿數(shù)日。

    趙王劉槐也在望著這片天地沉吟。他的幕僚走到了他的身后，深鎖眉頭，不看好般問：“公子真的做好決定，和北國那些細(xì)作合作么？”

    “我們真的要拖住京兆尹的軍隊，放那些北國賊子顛覆我建業(yè)？”

    “那些北國人豈會真的愿意犧牲自己，成就我們？公子，切忌與虎謀皮哇！”

    幕僚深切勸說，劉槐嘆口氣。

    這位趙王殿下被利蒙住雙眼，但他其實也不信什么北國細(xì)作吹得天花亂墜的話。劉槐道：“自是不會全信他們了……且看看?！?/br>
    “和其他幾個公子聯(lián)系……若是尋到恰當(dāng)機會，我自然會出手。若是不夠，就需要他們的軍隊了?！?/br>
    建業(yè)這場禍?zhǔn)聼o法避免，每個人都心有算計，等著一場好戲。

    ……

    六月上旬，安排妥當(dāng)，陸二郎陸顯與寧平公主的婚宴如期舉行。

    婚宴前一日，陸顯滿心焦慮。他知道明天的大婚宴上一定會發(fā)生些什么，但因為他那個混蛋弟弟強行改了他的夢，還沒有露出任何契機。陸二郎許多日都沒有做夢，沒有夢到這一天會發(fā)生什么。

    該是和他夢中，建業(yè)七月的那場戰(zhàn)亂相似。但那場戰(zhàn)亂在陸顯夢中一閃而逝，陸顯只記得這場戰(zhàn)亂導(dǎo)致朝廷拖延時間，延誤了軍機，害死了身在邊關(guān)的衡陽王劉慕。

    但是現(xiàn)實中，為了救劉慕，陸顯將這場本應(yīng)在一月后才會發(fā)生的戰(zhàn)亂提前了。他心亂如麻，只能選擇相信自己三弟的判斷——

    可是上天這幾日是在偷懶么？離婚宴越來越近，按說他該做夢，夢到那場戰(zhàn)亂的細(xì)節(jié)，從而提醒三弟。

    然而一直不做夢！

    就是這樣焦慮著，婚宴那一日，悠悠到來了。

    寧平公主劉棠出嫁，儀仗隊浩蕩十余里。只因雖然公主在皇室中不受寵，架不住陸二郎在陸家的地位尊貴。大半個建業(yè)的名門都來觀禮，送了無數(shù)金銀玉石之寶。

    黃昏之時，陸顯牽著公主劉棠，一道乘車，供民眾觀禮。陸家豪氣，面對觀禮的尋常百姓，撒下去的盡是金玉之物。叮當(dāng)撞擊，惹人哄搶。

    同時頭頂煙花，五彩斑斕，照亮夜空。

    在陸家，協(xié)助其他女眷一同辦理這場婚宴的羅令妤，嫉妒得眼紅，努力忍著自己的羨慕，和夫君一起招呼觀禮客人。

    這些她還勉強能承受得住，但緊接著，司儀才開始唱詞，另有宦官嘹亮報聲在外——

    “陛下駕到！”

    一時間，席間諸人愕然，紛紛起身，陸顯和劉棠這對新婚夫妻最先出去，親自迎接陛下。皇帝陛下和北國公主一起前來，笑呵呵的，讓人送上大禮，祝福這對新婚夫妻。

    旁觀的陳王劉俶神色微妙地在北國公主身上掃了幾眼?？茨桥抗鈺r不時落到陸昀身上，劉俶目光一閃，意識到了一些有趣的訊息。

    陸昀則早已習(xí)慣女郎時不時對他的打量。哪怕是在二哥的婚宴上，哪怕陸昀已經(jīng)成親，席間女郎們經(jīng)常性的掠向他的目光，陸昀都知道。這樣多的女郎注目，北國公主的目光根本沒讓陸昀上心。

    那位公主眸色更暗。

    陸昀長身如玉，他在一群男女中鶴立雞群，他人沒有走過去，他目光卻若有所思地盯著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皇帝陛下。這恐怕是他預(yù)估中唯一的例外……郎君額筋微跳，覺得北國圖謀，看來比自己以為的要大啊。

    他正思量時，腳突然被人踩了一下，腰也被人重重一擰。陸昀吃痛，俯眼，抓住羅令妤在他腰際作亂的手：“掐我做什么？”

    羅令妤嫉妒死了。她不敢跟別人表現(xiàn)出來，讓人覺得自己心小。可是面對陸昀，她不加掩飾。她眸子亮晶晶地盯著被陸家請去了上座的皇帝，她踩她夫君的腳，又掐陸昀的腰。她嗔惱：“你看你看！你看人家！人家成親規(guī)模多大，幾十萬兩的煙花說放就放，連皇帝陛下都請來了……再看你！你娶我時什么樣，那樣清貧……我也好想要這樣盛大的婚宴啊。陸雪臣，都怪你！”

    陸昀：“……二哥的婚事，是另懷目的的，不然也不會這樣盛大。他實則犧牲自己的婚宴，婚宴上見血光，你當(dāng)這是什么好事兒？”

    羅令妤：“我不管！我就是覺得人家好……雪臣哥哥，你看你，當(dāng)初娶我時一點也不用心，嗚嗚嗚?！?/br>
    陸昀低笑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想要風(fēng)光的婚宴，其實也好辦。哥哥什么時候不滿足你呢？”

    羅令妤詫異看去，似驚訝他這都能滿足。

    就聽陸昀說：“先讓為夫休了你。咱們再重新辦場更盛大的，如何？”

    羅令妤：“……”

    狠狠瞪他：這個壞蛋！

    ……

    而同一夜，陸二郎娶妻，建業(yè)流民準(zhǔn)備行動，司馬寺軍隊盯著這批人。少年越子寒和一批手下閉目，在皇帝儀架的必經(jīng)路上靜立等候。

    刀光凜冽，照亮寒空。

    同時鐵馬踏冰，風(fēng)馳電掣，衡陽王領(lǐng)著兵，已最快速度趕往建業(yè)。越來越近，慢慢接近建業(yè)城郊。那座燈火達(dá)旦的古城，在視線中越來越清晰，也讓劉慕的心越來越激蕩。

    而北上之水路，一眾寒門登船，跟隨名士周潭，前往建業(yè)支援陳王劉俶。在父親眼皮下，周揚靈早已換回女裝，一路行船，不知惹了多少人凝視。

    女郎立在船頭，涼風(fēng)靜水拂面，她目光清澈幽黑，手不自覺地再次握了下懷中被某人送的香袋。

    ……

    眾志成城。

    在陸昀不動聲色的牽線影響下，一切都和陸二郎的夢不同。每個人的想法不同，都在影響大事件。

    只陸二郎混混沌沌，茫然不覺，仍然一邊在婚宴上奇怪老皇帝怎么來觀禮，一邊憂心這場戰(zhàn)亂的細(xì)節(jié)……洞房之夜，他是否該丟下新婚妻子，自己好好睡一覺，做個夢呢？

    第140章

    陸昀和羅令妤顧著說笑， 老皇帝過來在陸二郎的婚宴上沒待多久， 便離去了。北國公主自然相隨。

    婚宴上大部分人只是感慨陸家果然位高權(quán)重， 一介郎君成婚， 居然能請動皇帝陛下出面。此何等恩寵？

    送老皇帝出門，陸昀無動于衷，陳王想了下，吩咐多些人跟去：“保護陛下?！?/br>
    陸昀眸子一閃，想劉俶倒是好心。知道今夜不太平， 怕他父親出事， 多派人手保護?？上Я恕戧啦掠斜眹髟?， 皇帝恐怕……果然， 陸昀觀望下， 扈從為難地回來請示陳王：“陛下將我等訓(xùn)了一通，疑心您監(jiān)視他， 陛下不許您派人跟隨。”

    劉俶：“……”

    他一時無言，老皇帝那政治頭腦的匱乏， 再一次沖擊這位郡王的認(rèn)知。

    陸昀在他身后輕笑一聲。

    劉俶轉(zhuǎn)頭， 疑心陸昀早已猜到這般情況。他警告低聲：“莫， 要胡來， 他是，皇皇帝，關(guān)南國， 社稷?！?/br>
    陸昀分外無辜：“怎么， 你還管我在想什么？我想什么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然而陸昀此人， 他想什么，那什么，便很容易變成現(xiàn)實，由不得劉俶不多想。但是之前因為劉俶偽造圣旨幫助陸三郎的事，皇帝陛下明面上諒解，心底深處卻對這個兒子多了些想法。以至于現(xiàn)在劉俶一番好意，被皇帝理解為了“狼子野心”。

    劉俶無奈極了，但皇帝陛下的存在太過重要，他必須……

    陸昀漫不經(jīng)心：“人家不領(lǐng)情，你何必白忙活？忙得多了，人家還當(dāng)你覬覦人家的皇位，把你當(dāng)賊一樣防著。”

    “阿蠻，多做多錯?，F(xiàn)在輪到你了?！?/br>
    劉俶心中暗驚。以他對陸昀的了解，他并不覺得陸昀這話是在安撫他。他反而覺得陸昀在誘導(dǎo)他向哪個方向走……面容秀美的青年郎君皺眉，睫毛微顫，其下眸子波動，思考著陸昀想做什么。

    他尚沒有猜出陸昀的目的，奏樂禮贊的婚宴慶賀聲下，大地傳來劇烈的震動。請來宴席的客人們慌亂，被大地的震動跌得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同一時間，不知來自何方，斷斷續(xù)續(xù)的，四面八方，皆有轟然爆炸聲傳來。

    眾人當(dāng)即驚駭——

    “怎么回事？發(fā)生了什么？哪里有出事？”

    “啊你們別跑，我手被踩到了！”

    陸家兒郎們與侍從們凜然，自身心臟劇跳之下，仍紛紛出來安撫眾人。尤其是，侍從們一無所知，只維持婚宴上的秩序。但陸家的兒郎們，或多或少地知道陸昀和陸顯要做什么。他們不住回頭，一邊派人去新婚房尋陸二郎，一邊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尋找陸三郎。

    大地轟然爆炸聲下，羅令妤沒有受到驚嚇。

    她原本與女眷站在一處，慢悠悠地要去婚房看望新婚女君，寧平公主劉棠。她的夫君陸昀和陳王站在一起說話，不知那兩人說了什么，陸昀耳朵動了下，忽然就轉(zhuǎn)身尋人。陸昀一眼在燈火闌珊下看到那體態(tài)風(fēng)流綽約的女郎，他面容肅穆，快速邁步走來。

    與羅令妤站在一處的女郎們都驚訝地看著。

    看陸三郎走過來，走向同樣茫然的羅令妤面前。陸昀伸手，兩掌伸出，捂在她耳上。他開口，聲如清泠山泉水：“抱住我?！?/br>
    羅令妤迷茫卻聽話地伸手，在眾目睽睽下，抱住了他，埋入自己夫君的懷抱中。

    眾女目中或生欣羨色，或起悵然色，再有幾多嫉妒。她們未表達(dá)，那大地的搖晃與遠(yuǎn)方天地傳來的震動便紛至沓來。眾女被震得驚叫摔倒捂耳躲聲，她們面色蒼白之際，只有羅令妤被陸昀抱在懷中，耳朵被他捂住。他站的筆直如松鶴，手掌溫暖，將她護在懷中，讓她只聽到他平穩(wěn)而堅定的心跳聲。

    女郎眼見場面大亂，混亂卻好似遠(yuǎn)離她一般。她美目中光華若星若瀾，睫毛輕顫，她仰望他時，心忽然靜下，感受到了陸昀待她的溫情。

    羅令妤低頭，唇角微微露出笑：這么好的雪臣哥哥……哪怕二哥的婚事看著再風(fēng)光，她也不羨慕了。

    二人是一派混亂中難得的溫情，但危及片刻，劉俶就過來了，言辭短促而急切：“三郎，走！”

    外面戰(zhàn)亂開始，侍從包圍住顧若湯匙的陸宅，不許觀禮賓客離去一人。大批軍隊調(diào)動，侍從奔動，火把光照人臉，所有人都意識到出事了。

    當(dāng)此之際，陸二郎一身新郎婚服，氣喘吁吁從婚房奔出。他喘著氣到陸三郎和劉俶這邊：“開，開始了是不是？”

    “嗯，”陸昀將羅令妤向陸顯的方向一推，示意羅令妤站到陸顯身后去，“二哥，私兵出動，你來保護陸家，不要讓這里任何一人出去。若有敵襲，陸家的私兵當(dāng)是二哥堅定的后盾?！?/br>
    說話間，陸家其他兒郎們過來了：“三郎（三哥）……”

    陸昀沉著氣：“其他人跟隨我與陳王殿下出去，敵人不知數(shù)目，我們分兵而戰(zhàn)！”

    眾人點頭。陸二郎怔一下。他還以為陸昀認(rèn)為他可以做夢，應(yīng)該讓他出去戰(zhàn)斗。沒想到卻是留在原地保護陸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