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沒人再見，越是驚鴻照影。

    傳到南國(guó)，只有仕女圖，對(duì)陸昀來說，已是幸運(yùn)。

    女郎們和陳繡一道賞畫、神色各異時(shí)，管事匆匆進(jìn)了院子，告知女郎陳家被陸三郎帶軍包圍了。陳繡臉色大變，沒想到陸昀竟這樣大膽。女伴們驚愕時(shí)，陳繡向外走去，厲聲問：“憑什么包圍陳家？我陳家哪里可曾作jian犯科？陸三郎不可能這樣對(duì)我……他還向我父親討論過學(xué)問，他和我……”

    管事苦笑，急道：“女郎，別犯傻了！陳家私軍已經(jīng)去抵抗了，但是陸三郎帶的軍可是大司馬寺下的，他……”

    說話間，兵器碰撞聲和打斗聲從前院傳來。陳家人去年離開建業(yè)，原說是為避暑，后來再未回來。陳大儒多次至信到建業(yè)，讓女兒去找她。去年時(shí)陳繡堅(jiān)決不肯，今年在陸三郎成親后，陳繡黯然后，心已軟化，已開始變賣家業(yè)，準(zhǔn)備去找父母……誰知在她離開前，出了這種事！

    陳繡心中不信，為陸昀找了千萬條借口，她與管事奔到前院，心驚地看到抵抗的陳家私軍已落敗，陸昀帶領(lǐng)的大軍包圍了這里。軍隊(duì)制住陳家軍和侍從后，向陳繡這邊奔來。陳繡面色煞白，卻見軍隊(duì)目不斜視，直接越過她——“搜！將每個(gè)人的資料調(diào)清楚！一個(gè)人也不許離開！”

    陳繡駭然下，看到軍隊(duì)搜圍，她茫然不知他們?cè)谡沂裁?，只咬牙恨怒：“住手，停下！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敢搜陳家，你們……?/br>
    她話戛然而止，因她看到軍隊(duì)后，走來的陸三郎。

    上身廣袖白袍，下身黑色裳，束玉冠，腰金帶。陸昀目色清冷，立在陳家大院門口，他面無表情地眺望整座百年大院時(shí)，陽光照在面上和身上。芝蘭玉樹，面如冠玉，那樣氣質(zhì)悠遠(yuǎn)的面容輪廓，見之忘俗……陳繡一望之下，定了睛，顫聲：“三郎！”

    陸昀：“……”

    陸昀看向她，眸色微暗，依然面無表情：“陳娘子勿驚慌。司馬寺遭人舉報(bào)，知有些流民在建業(yè)城中作亂。今日不過是來陳府查那些流民，問些話。陳家不受影響?！?/br>
    陳繡神情冷澈，管事在一旁暗急，被她以眼色斥下。她挺直腰背，走向陸昀：“這便是你搜陳家的原因？你如此不將我放在眼中，莫非是怕什么？你我昔日情意，你絲毫不放在眼中。你如此對(duì)我……”

    女郎那樣的高傲，盯著他不放。

    陸昀開始覺得頭痛了。

    還是這樣。

    陳繡還是這樣。

    她總以為他與她是一樣清高之人，然她是真的，他卻是為了不惹麻煩上身而裝模作樣。陳繡不說陳家，只提自己，和之前每一次都一樣。陳繡不肯接受陸昀不是她以為的那種人，她自覺二人近十年的感情，陸昀心中不會(huì)平靜無波……

    陳繡眸中冷而帶火，淚意若有若無。她對(duì)陸昀懷有一腔委屈之意，顫巍巍地伸手，想去拽陸昀的袖子：“陸三郎，你竟搜我家……”

    陸昀身后傳來一含笑女聲：“都說是例行公務(wù)了，陳jiejie還這么傷心作什么？”

    陳繡伸出的手猛地僵?。骸彀。@噩夢(mèng)一般的聲音，這般耳熟！

    她僵硬著看去，見女郎跨過門檻，裙裾曳地如掃梅。妝容精致，眉目明雅，羅令妤行走間風(fēng)姿綽約，抿笑望來，陳繡心中尖叫，瞬間想起了以前無數(shù)次與羅令妤對(duì)手后的慘敗。

    陳繡聲音變了：“你來做什么？！”

    她不可置信，看陸昀：“……陸三郎，你、你這樣羞辱我么？！就這樣厭我么？”

    明知她和羅令妤不對(duì)付，明知她心慕他。他娶了羅令妤，還在今日、今日帶羅令妤一起來，看她笑話，羞辱她……

    陸昀最煩陳繡如此了，往日他為擺脫此女糾纏，總要浪費(fèi)精力?，F(xiàn)在羅令妤在，陸昀給羅令妤使了個(gè)眼色，羅令妤甚懂地點(diǎn)頭。在陳繡看來，那二人便是當(dāng)著她的面眉來眼去。陳繡氣得渾身發(fā)抖，又羞愧難言，她渾身發(fā)冷時(shí)，羅令妤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言笑晏晏：“jiejie想什么呢？jiejie真的不要多心，我和夫君都沒有惡意的。我就是怕jiejie誤會(huì)，才來解釋。我多怕jiejie疑心重啊……”

    陳繡推她。

    羅令妤強(qiáng)硬無比地拽著她手臂，不放。

    陳繡羞怒：“你走開！我……”

    她扭身要回后院看情況，羅令妤拽著她自然不放：“jiejie不要急，那些流民去年就給jiejie惹了禍，讓陳家和陸家生了不少齟齬。jiejie怎么還要吃虧，還管著他們?！?/br>
    陳繡冷笑：“我自然不是你。你倒是救濟(jì)難民只為博名，我卻善始善終?！彼活D，再次望向陸昀，口中殷切，“三郎你看，你娶的女人……”

    羅令妤打斷，委屈十分：“陳jiejie，我不知你為何總對(duì)我有這樣多的偏見。我做什么你都以惡意猜測(cè)，你多次詆毀我，我都躲去南陽了，你還不放過我。陳jiejie，陳家現(xiàn)在只有你一人，起干戈有什么好處？我還是在幫你，你卻又誤會(huì)我……”

    羅令妤一下子說了好多話。

    陳繡對(duì)她顛倒黑白之口舌嘆為觀止，她不住地用焦灼目光看陸昀。奈何陸昀站姿穩(wěn)如山岳，巍然不動(dòng)，全然似沒聽到她這邊二女的爭(zhēng)執(zhí)一樣。陳繡幾次想擺脫羅令妤，去后院看流民，她聽著聲音亂哄哄，心也不自在，難免多想。可是這個(gè)羅令妤糾纏她不放，說話還委屈噠噠，陳繡想吐血。

    陳繡：“放開我！”

    羅令妤微笑，目含怯意：“陳jiejie，你又吼我。我代替夫君為你道歉好不好？我們坐下喝喝茶作作畫吧……”

    兩人后方，后院中幾個(gè)來找陳雪玩的女郎看情形不對(duì)，也奔了出來。一路奔出，幾女見軍隊(duì)如蝗，到處抓人，女郎們駭然間，卻無人攔住她們。出了院子，便見前院陸三郎堵著門，羅令妤和陳繡拉拉扯扯，吵鬧不住。

    幾女慌然，低頭便要掠過幾人逃出陳府。

    站在府門口的陸昀堵著門，本是震懾之意，眼看陳家出來幾個(gè)女郎，低著頭悶走。陸昀望去，緊盯著她們，心中判斷是否該放行。他心中自覺今日查流民的目的是打草驚蛇，讓建業(yè)的細(xì)作們動(dòng)起來，但也說不得有細(xì)作頭腦笨拙，會(huì)在今日落網(wǎng)……

    陸昀盯著這幾個(gè)女郎，判斷她們是建業(yè)人士，還是細(xì)作時(shí)，幾女被他看得更加慌亂。被陸三郎這樣的玉郎盯著，幾女面紅耳赤，不自覺地抬頭望去。成婚后的陸三郎風(fēng)采如昔，建業(yè)到處有陸三郎的傳說，但陸三郎已經(jīng)很久沒在女郎們面前露面。

    被這樣俊美的郎君看著，他眼若星辰，衣袍漫揚(yáng)……一女慌張下，手里抱著的畫軸掉了出來，“啪”一聲砸在地上，畫也鋪開了。

    陸昀俯眼而望，待他看出畫中是何時(shí)，面色猛變。那個(gè)女郎慌亂地蹲下身收自己的畫，畫軸另一端被陸昀扣住。女郎掙不掉，又看陸昀臉色不對(duì)勁，以為是畫中人的緣故。她羞紅著臉喏喏：“這、這是仕女圖，此女是洛陽名姝，大名鼎鼎……”

    陸昀手指在畫上一擦，指腹上當(dāng)即沾上一層細(xì)粉。他臉色更難看了：“……這是贗作？不是真跡？”

    ……贗品傳出，可見世人之趨之若鶩。

    他看向那女郎：“女郎知道此畫真跡在何人手中？”

    ……他絕對(duì)不能讓陳雪的畫作傳得到處都是！

    羅令妤雖然故意纏著陳繡，但她眼觀八方，很快發(fā)現(xiàn)那邊陸昀蹲在地上，和一女郎似在爭(zhēng)一幅畫。她隨意一望，他側(cè)臉緊繃，神色……不太好。羅令妤當(dāng)即走去，柔聲：“夫君，怎么……啊?！?/br>
    她俯眼，看到了畫中的“陳雪”，心里微妙停住。她顫著肩俯眼，咬唇拼力忍住心中狂笑之欲——陸雪臣，哈哈哈你也有今日！看這贗作畫的這么好，真跡還不知道被多少人看過哈哈哈……

    那女郎還在解釋：“我也不知真跡在何處，只是張大家的畫很有名，我尋關(guān)系借來的贗作……”

    陳繡也走過來，瞬間明了這邊發(fā)生了什么事。她瞥目，看到陸昀滿面寒霜，羅令妤盯著畫，美目中興致盎然、淚光點(diǎn)點(diǎn)。并不知羅令妤雙肩顫顫在努力忍笑，陳繡以為羅令妤在俯眼看畫，心中之怒尋到了發(fā)泄口。陳繡哼一聲：“建業(yè)城中，總有人見識(shí)淺薄，夸羅娘子是見過的最美女郎。我看未必，不提那宜城周揚(yáng)靈女郎的神秘，羅娘子比不上的人，多的是……”

    宜城周揚(yáng)靈。

    羅令妤目色暗了一下，心里哼笑。沒見過周揚(yáng)靈，自然不屑一顧。陳繡說還有其他人，羅令妤心中更是不服氣：比她更美？不信不信！

    陳繡：“我便說一人，你未必比得上?！?/br>
    羅令妤這時(shí)忘了照顧她夫君的難堪情緒，陸昀心知要來一幅贗作也無用，他沉著臉站起，便聽自己的夫人又在和人斗口氣。陸昀神色難明地瞥去一眼，羅令妤壓根不看。女郎唇角微翹，興味十足地問：“哦？你說誰，我比不上？”

    陳繡嘲諷地看她，俯眼示意地上扔著的畫作。陳繡一字一句：“洛陽陳雪，你便未必如她美?！?/br>
    陸昀在旁一震：“……！”

    羅令妤眉目緩緩向上揚(yáng)起，形成一道驚魂攝魄般的影。睫毛掀動(dòng)，眸心微漾，她與旁邊的陸昀對(duì)視一眼。羅令妤慢悠悠地捧著桃腮，眼中波光流動(dòng)，再轉(zhuǎn)過來看陳繡。陳繡篤定羅令妤好強(qiáng)好妒，不承認(rèn)自己不如人。

    誰知羅令妤含笑：“哦……你說陳雪啊。陳雪jiejie呢，我自然是信服，自然是服氣的。我對(duì)陳雪jiejie，可是甘拜下風(fēng)啊?！?/br>
    “那豈是一般的女郎？”

    她越說，陸昀臉色越臭。

    陸昀：“閉嘴！走，不要說了?！?/br>
    羅令妤頗有談興，想拉著茫然的陳繡多說兩句，但她被陸昀拽住手臂拖走了。陸昀在陳府待不下去，吩咐軍士搜人有結(jié)果后告知，他硬是拖拽著他那個(g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夫人，將羅令妤帶走了。

    羅令妤：“哎，哎，哎！討厭，干嘛拽我不讓我說？我明明和陳jiejie相談甚歡……難得和陳jiejie尋到共同話題，陳jiejie我們改日再聊啊！”

    被丟下的陳繡迷茫的，看那對(duì)夫妻來去匆匆。陳繡性傲，一直不甘，此時(shí)也迷惘地與旁邊幾位女郎討論：“……他二人躲什么？”

    繼而失落。

    院中亂糟糟的，陸昀在的時(shí)候，陳繡要作對(duì)，不許他搜；但他走了，她被羅令妤拉扯半天，也看出陸昀不是針對(duì)陳家。心中放下，心口又在看到那夫妻一唱一和時(shí)生澀：陸昀和羅令妤之間，有她插不進(jìn)去的關(guān)系。

    她不愿承認(rèn)，但她現(xiàn)在想，陸昀是真的喜歡羅令妤吧。

    ……真的，應(yīng)該放下了。

    ……

    陸昀和羅令妤坐回了長(zhǎng)檐車中，看羅令妤失望無比，陸昀咬牙切齒：“讓你是去幫忙，你竟這樣添亂！不在人前詆毀我，你是不是很失落？”

    羅令妤白他。

    想罵他兩句，但看他臉色不好，她轉(zhuǎn)念一想，心中又生了同情。羅令妤微妙一笑，幸災(zāi)樂禍般地噘起了嘴：“哼，你還說我。你不得討好我么？”

    陸昀揚(yáng)眉。

    羅令妤：“大名鼎鼎的陳雪仕女圖傳到建業(yè)，建業(yè)多少人熟悉陸三郎的相貌啊。陳雪jiejie若是一般美人也罷，還能和我爭(zhēng)美……陸雪臣，你等著被人不停問吧。你若是不想被人知道你的丟人事，你不得尋我?guī)湍阏谘诿矗磕氵€敢罵我，得罪了我，誰幫你？”

    陸昀：“……”

    他臭著臉，僵坐在車中。他垂目思索，要趕緊將建業(yè)的畫作全都摧毀。但是之前看過的人……難怪近日總有人看著他，欲言又止。

    陸昀思量一番后，忍氣吞聲，湊到羅令妤面前，噙著笑討好她：“還請(qǐng)夫人相助，莫要將我的丟人事宣傳得天下皆知?！?/br>
    羅令妤瞥他：“那你該如何求我？”

    陸昀笑：“艸的夫人舒爽可好？”

    羅令妤：“……！”

    她伸手就在他胸口一捶，怒罵：“你這個(gè)下流胚……”

    卻被陸昀抓住機(jī)會(huì)抱到懷里，她纖痩婀娜，胸封腰細(xì)，身量那樣好。被陸昀抱坐在腿上俯臉親，他挑逗般地親她，密麻的吻從耳后向后脊落，細(xì)雨一樣，酥酥軟軟。羅令妤仰頭，喘得劇烈，他的手就伸了進(jìn)去。

    羅令妤一驚，隔著衣衫按住他在她小衣內(nèi)亂摸的手。她驚：“我們不是在討論陳雪的事怎么解決么？！你為何、為何……”

    突然就開始禽。獸了？

    陸昀聲音低啞，吮她通紅的耳珠，與耳下冰涼的、貼著頰畔一晃一晃的墜子：“妤兒meimei膚如凝脂，嫩得可掐出花汁……哥哥哪有心情討論什么陳雪？隨便吧，哥哥現(xiàn)在就想要meimei……”

    他含笑，臉埋于她胸部，聲音含糊。他喘息時(shí)，氣息浮在她玉頸上，羅令妤顫抖著，肌膚瞬間紅透。聽他似吟似嘆：“想要meimei在哥哥身下哭……”

    車晃動(dòng)中，羅令妤抓著他的手，聲音抖著：“這是、這是外面，是車?yán)铩銊e亂來……雪臣哥哥，你別鬧……”

    陸昀不為所動(dòng)。

    他的手按著她平坦的小腹，與她親吻，目光越發(fā)暗了：“夢(mèng)中時(shí)，你這時(shí)已經(jīng)有孕了……現(xiàn)在卻得讓你避孕，真是可惜……”

    羅令妤哼：“我就知道，你是要我給你生孩子。我是你生孩子的工具！”

    陸昀：“……”

    他似笑非笑：“是不是工具你還不知道？哥哥巴望著meimei永不孕呢。meimei這腰，這腿……”他嘶一聲，將她往自己懷中按，似舒服似難過，他緊摟著她：“真帶勁兒……”

    ……

    “郎君、女君，到了！”外頭趕車的車夫恭敬道后，拉開了車門。

    車中女聲急促尖聲：“別……”

    車夫才打開車門，驚鴻一眼，車門迅速啪地重新關(guān)上。車夫一愣，然后低下頭，耳紅了，訥訥不敢言。

    片刻后，他聽到車中一聲巴掌。無人說話，之后車門打開，他們那美麗無雙的女君不等人凳，直接跳下了車，快步在前走。郎君慢慢地隨后下車，車夫仰頭，看到郎君手擋住臉，好似有巴掌印……陸昀瞥來，車夫立即重新低下頭，當(dāng)做什么也沒看到。

    ……

    當(dāng)日陸家就知道陸三郎和新婚夫人回房后大吵一架，并且好似大打出手。

    陸昀告病，幾日不肯出門見客。陸昀心虛，這一次爭(zhēng)執(zhí)后對(duì)羅令妤好聲好氣，但據(jù)仆從回話，陸昀和羅令妤已經(jīng)分房多日。使得想要抱曾孫的陸老夫人暗自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