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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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琮悵然若失地停了步,他琢磨一會兒,看向自己旁邊引路的頭低得越來越厲害、臉越來越紅的侍女。魏琮嘖一聲:“這美人是誰?怎么陸三郎的家里還有這樣美人?” 侍女憋了半天,不敢欺瞞將軍,只含糊道:“既是三郎的院子,又能有誰呢?” 魏琮一震,那絕色佳人,分明不可能是羅娘子。羅娘子沒有那樣高,而且力氣大得還能再抱一個人……侍女自以為已經(jīng)暗示了魏琮答案,沒想到這位魏將軍渾身一震,驚駭無比道:“陸三郎好大的膽子!他竟敢金屋藏嬌,藏了這樣的美人在自己家中!” 侍女:“……” 再聽魏將軍悲憤:“他怎能這樣?他有了羅娘子還不夠么?他是打算收藏天下的美人么?他不給旁的男子一點活路么?就算長得好看,也不能這樣啊?!?/br> 侍女無言,看魏將軍崩潰。 …… 魏將軍那晚沒有見到陸三郎,他接受不了陸三郎在府上藏了一個美人,失魂落魄地離開。接下來幾日,再見到陸三郎的時候,魏琮旁敲側(cè)擊,陸昀避而不答,不承認自己有收藏美人。 魏琮再去羅令妤那里打探情況,畢竟他也與羅令妤相識,怕美麗的羅女郎被陸三郎騙了。 羅令妤反應(yīng)更奇怪。 要笑不笑的,女郎低著頭,肩抖得厲害,聲音都因隱忍而沙?。骸拔抑馈愌┞铩皇峭馊恕④姴灰嘞?,我三表哥沒有騙我的。” 魏琮一怔,然后癡迷:陳雪……聽這名字,便知是美人哇。 …… 這些雜事,陸昀沒多理會。他傷病好后,身體恢復(fù)后,就開始處理政務(wù),過問兩國和談之事過問得就多了很多。陸三郎頗為敏銳,向來有見微知著之本事。有這樣一位上峰,下屬們辦事就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怕回話時被這位郎君一眼看穿。 但也有人不服氣陸三郎的大名。 認為陸三郎不過是靠著家世,旁人處在他的地位,未必不如他。 這人便是朝廷派來的和談官,叫韓明子。韓明子只消配合陸三郎談完兩國之間的協(xié)約,陸三郎回建業(yè)后,這一州的刺史,便是他的。在陸三郎病著的時候,和談事務(wù)推進得不錯。陸三郎突有一日讓他拿詳細的宗卷去,韓明子也信心滿滿。 舍中,陸三郎翻看著己方記錄的幾次談判的情況,聽韓明子侃侃而談。 韓明子道:“這些條件是我方與北國爭了半個月才爭下的。郎君若是覺得沒問題,便可上報陛下,讓陛下最后定奪……” 陸昀突然打斷:“為何要把汝陽送給北國?” 韓明子仍笑道:“北國償了錢財……” 陸昀:“若我沒記錯,今年朝廷新下的旨意,此次戰(zhàn)爭所涉的郡,除汝陽外,潁川、南陽等都與鄰郡合并,劃入隔壁的州郡版圖。那一州,是在趙王名下?!?/br> 韓明子臉色微變:陸三郎的記憶力怎這樣好?那樣復(fù)雜的州郡變化,合并的州郡只是其中不起眼的變化。陸三郎還病著……他竟然記得住? 看陸昀抬眼,瞥了他一眼:“唔,趙王的人?趙王把你派來和談,在朝堂上花了不少心力吧?” 韓明子臉通紅:“陸三郎,你莫要辱我之名,我只是……” 陸三郎合上了卷宗,淡聲:“重新談。現(xiàn)在談的條件,不行。我絕不會看著趙王殿下以公謀私?!?/br> 韓明子掙扎:“可是我們已經(jīng)談了半個月,北國都接受了……” 陸昀靜靜看他:“重新談。我不管趙王打算在南陽讓你做什么,和北國有何勾結(jié)。和談之事既然是我負責,就得聽我的?!?/br> 韓明子駭然,閉了嘴,離開屋舍時,他臉色蒼白。早聽聞陸三郎厲害,沒想到竟敏銳到這個地步…… 而舍中,陸昀閉目,手指曲著叩著案木:看來趙王殿下不死心,想利用南北兩國之戰(zhàn),折騰出一些事來。而趙王能折騰出這事,陳王自然是不管的。 劉俶從來不管這些事。陸昀認識的劉俶,只要自己的兄弟沒賣國,沒做危害國家的事,他就不會多管兄弟間的齟齬。隨意皇子們爭權(quán)奪利,斗得有多厲害。劉俶不參與,也不插手。 放任趙王派韓星子來南陽為趙王謀權(quán)。 陸昀閉著的眼中,寒光微微一閃:劉俶向來不cao心這些事。然而現(xiàn)在……劉俶應(yīng)該cao心一些了。 在陸昀洞察了自己二哥的夢后,在陸昀比自己的二哥更能清楚猜到那個夢所預(yù)示的方向后……陸昀腦中思路飛快轉(zhuǎn),便是逼,也要把劉俶逼到自己希望他走的那個方向去。 唯一頭疼的是,韓明子這么個不穩(wěn)定因素,上躥下跳,在南陽這樣一鬧騰。陸昀要壓這個人,那回建業(yè)的時間,便又會推遲。 那他何時才能娶到羅令妤? 陸昀心中略煩。 …… 和談之事在陸昀清醒后推翻重來,兩國人皆有些微辭。但在刺史權(quán)力最大的南陽,雙方也無話可說,只好配合陸昀,重新談判。北國本不愿和陸三郎對上,他們不愿和任何一位擅長清談的名士對上。名士的口舌,非尋常人能比。 然趙王莽撞,派來的人無用,到底讓陸昀親自上陣,和這些北國使臣周旋。 北國人每日都被陸昀說的想要吐血三升,北國使臣團中寂寞的洛陽太守,每天聽長官回來大罵陸三郎,心情都格外復(fù)雜——他真是想念雪雪啊。 可是他的雪雪恐怕再不會出現(xiàn)了。 只能看到陸昀那張清高傲慢的臉,整日睥睨他們。 和談進行著,南陽的士族們在戰(zhàn)亂后,重新活了過來。羅令妤又有心情來軍營中看望軍士們,給大家送吃的,送衣服。她的未來夫君風采翩翩,每天被南國人夸,被北國人罵,女郎與有榮焉。 某日晚上,她來軍營時,看到燈火通明,知道兩國人還在軍營中吵。陸昀的小廝與她說,讓她等一等,郎君談完后和她一起用晚膳。羅令妤笑著答應(yīng),也不愿入帳中去等。她看軍士們吵著搶食,自己默默坐在一邊,含笑看著他們。 女郎無聊之下,撿起一枝樹杈,在地上胡亂寫字。 亂著亂著,便寫了幾個字—— 千秋要君一言,愿愛不移若山。 燈火昏昏,羅令妤怔然看著自己的字半天,拿樹杈就要抹去時,身后突然傳來陸昀的聲音:“令妤,我們成親吧。不回建業(yè)了,在南陽就成親吧。” 羅令妤嚇一跳,不知他什么時候過來了。她猛回頭,驚訝仰頭看他。她又羞紅了臉,以為是自己胡亂寫的字讓他覺得自己在逼婚。羅令妤張口就要解釋,陸昀蹲下來,從后傾來,握住她的手與她手中的樹杈,摟抱著她。 陸昀握著她的手,腕上用力,在她的字旁邊,默默地跟上兩行字—— 千秋還卿一言,愛自不移若山。 羅令妤怔忡,手發(fā)抖,力氣盡失。陸昀去穩(wěn)穩(wěn)握著她的手,將灼熱的溫度傳給她。他低頭親她的額發(fā),低聲:“這便是我給你的回復(fù)……我們成親吧,就在這里。好么?” 他聲音沙啞而壓抑:“我不想再拖了……哥哥太喜歡你了……” 他的呼吸拂在面上,羅令妤鎖骨縮起,顫聲:“我、我……我沒有逼你……” 陸昀抱著她,要再解釋時,身后傳來大咧咧的男聲:“陸參軍,你躲在這里啊?哎你躲什么啊,你這么怕我?。课揖褪窍雴柲?,那位陳雪娘子,你就不能說說,給兄弟制造個機會么?好歹大家相識一場,讓我娶個美人,你不樂意什么???” 陸昀一僵:“……” 她懷里的羅令妤一抖,不可置信地仰頭,看到情郎黑得可滴墨的臉色:臭得要命。 旖旎溫情全被毀了。 懷中美人只笑得,快要抽過去了。 第127章 魏將軍不可能見到陳雪娘子, 更不可能娶到此女。為此, 很長一段時間,魏琮大為不滿, 認為是陸三郎針對自己。 甚至魏琮慢慢開始懷疑, 世間是否存在“陳雪”。 此女乃洛陽名姝, 人人稱美,贊其風華,然世人只在傳遍天下的仕女圖上見過其風貌。此時代的仕女圖, 稱得上是“天下美人圖”,可傳千古而頌,非貴非姝不入畫。然哪怕時人去往洛陽瞻仰此女, 也未曾見過陳雪。此乃南國一樁極為怪異之象。 此乃后事。 眼下, 陸昀不過是被魏琮打岔,錯過了一次求娶羅令妤的機會。當羅令妤笑倒在郎君懷中,當她仰目看到他漆黑的眸子時,她心里突然一跳, 有一種難言直覺,知他一定還會再求。 陸三郎是很不愿意談婚論嫁的郎君,是以當他愿意談時, 起了這個念頭時,便不肯被人所阻。在南陽的最后這段時間, 陸昀一邊代表南國朝堂與北國使臣和談, 一邊暗自開始cao辦婚事。他將計劃說與自己的兄長陸二郎時, 陸二郎詫異無比, 然后嘆氣:“你會被祖父祖母一起罵的?!?/br> 哪有自家郎君娶妻,不在家里,跑去女方所在地? 就那般急切?像是上趕著送給人家似的。 顯得低人一等。 陸昀卻不在意,他磨這門婚事,從去年九月磨到現(xiàn)在。半年過去了,陸家的頑固勢力,早已屈服。陸昀再接連寫信,建業(yè)便勉為其難地點了頭,同意陸三郎在南陽成親。然婚后,陸三郎定要攜新婦回建業(yè)拜見長輩,不可再在南陽逗留。 仲春初日,南北兩國的談判在艱難地吵了月余后,總算將汝陽仍劃入了南國。雙方進行接下來第二段的和談,為此,朝廷派來的下屬官員韓明子,被趙王劉槐在信中噴得無地自容。陸昀則神清氣爽,政務(wù)推進一段后,有了些時間處理自己的私事。軍士在山上駐守cao練時,陸昀邀羅令妤登車,與他一道去太子望山,慰問軍士。 羅令妤心里微妙地一動,答應(yīng)了下來。 如今戰(zhàn)事恐會停下,但對北國的提防之心不可少。陸昀上山梭巡,問起軍中情況,作為參軍,可算得上盡責。羅令妤跟他走了一段,后來陸昀和將士們談話,羅令妤就自覺避讓開來。 夜里自覺留宿山上軍營中。 陸昀從山下帶來了美酒佳釀,犒勞軍士。夜里辦了小宴,駐守邊關(guān)的將士們輪換著,參與小宴,與陸參軍敬酒。羅令妤意外地發(fā)現(xiàn)平時陸昀好似和這些軍士有段距離,但同吃同住這么久,清貴的貴族郎君,也和這些寒門出身的尋常兵士建立起了友好關(guān)系。眾將士談起陸三郎,也是敬佩無比。 夜間小宴,初時眾人因陸昀的身份而拘束;酒過三巡,幾位將軍推搡著,先來敬酒:“參軍,我敬你一杯!先前你來,我等對你抱有敵意,多次戲弄你,實在慚愧……現(xiàn)在我等已經(jīng)知道,參軍是有大謀之人,我等小瞧了您的胸襟!” 陸昀自然還禮。 羅令妤這邊,她端然跪坐,雖貌美無雙,然因為她是陸三郎的未婚妻,陸三郎又坐在不遠處,軍士們都不太敢過來與她搭話??偸遣惶栽?。羅令妤渾然未覺,他們那些粗人喝著冷酒,她則慢悠悠,自得其樂地燒著熱酒,躲在角落里自飲自酌。偶爾抬目,瞥到燭火下,陸昀眼角斜紅,目光清亮如星,羅令妤還能偏頭吩咐侍女:“悄悄勸三表哥一句,他不擅飲酒,可莫被人灌醉了?!?/br> 陸昀心中有事,又不信任自己的酒品,自然控著酒量,不愿喝醉了。于是喝了幾杯酒,那邊侍女靈玉來勸,在眾將士揶揄的目光下,陸昀淡定自若的,酒越喝越少了。 他喝得少了,下面的將士們卻喝開了。很快開始三三兩兩地劃拳,或抱著酒壇酩酊大醉,倒地狂飲。將士們一個個都喝醉了,關(guān)注他的人少了,陸昀施施然起身,向角落里笑盈盈的羅令妤走去。 將士們喝開了后,也敢鼓起勇氣和羅女郎搭話。角落里,幾個軍士正起哄,要羅女郎喝酒。羅令妤端起了酒樽,置于唇邊,她尚未飲下去,后面就伸來一只手。在眾人詫異又了然的目光下,羅令妤偏頭,看身后郎君仰頭,神色自然,就著樽上的唇印,替她喝了這杯酒。 眾人:“哦……” 此年代無男女大防之說,男女私會公會皆尋常。但眾目睽睽下,男女之間的親昵,自有人或會心一笑,或起哄看戲?;鸸饬鲃樱_令妤被他們戲謔的目光看得臉上飛霞,心砰砰跳:真是的,他就著她的酒樽喝酒,乃公然調(diào)。戲她。 陸昀喝了這酒,環(huán)視四周:“我借妤兒meimei一用,諸位沒有意見吧?” 眾人連忙:“參軍請便!” 羅令妤低著頭滿面羞紅,被陸昀握住手腕拖了起來,她半真半假,作出不情不愿的小女兒嬌癡狀,被陸三郎拽走了。清風徐徐,羅令妤被陸昀抓著手一通走。他腳步平穩(wěn),夜風將他身上的氣息拂向身后的女郎。熏香清淡,伴著微弱的酒香。 羅令妤好奇的,同時她也不喜歡走來走去:“雪臣哥哥,你帶我去哪里呀?有禮物送我么,為什么不拿過來讓我看啊?” 陸昀回頭,奚落她道:“走兩步路,累不著你。meimei這再坐下去,一整個春日都要被你坐沒了?!?/br> 羅令妤暗自白他一眼,惱他說她不喜動彈。她再不喜動彈,不也每日出門,沒歇過幾次么?縱是辛苦奔波是為了博好名聲,難道這好名聲,就沒有惠及他么?他還笑話她,真是白眼狼。 陸昀領(lǐng)著羅令妤東拐西拐,出軍營,過叢林,爬山丘。到了一處懸崖邊,夜霧深濃,羅令妤俯目而望,四處黑漆漆的,也觀不到什么。只滿天繁星在頂,悠然流轉(zhuǎn)。滿心疑惑中,陸昀拉著她,走向崖口一突出的、足有一人高的山石。 他松開了她的手腕。站在山石前,陸昀一手取了火折子點亮,一手伸出,拂開山石上的枝葉草屑與塵埃。他下巴微揚,溫聲:“妤兒meimei,過來看?!?/br> 羅令妤站到他身后,他手中的火把拂照向山石清壁。石上筆刀鋒利,縱橫嶙峋,左右分開,刻著兩段字。 陸昀不知什么時候,將她一直向他求的、他想說卻一直沒機會說的話,都刻在了這處的山石上—— 右邊起處,是“千秋要君一言,愿愛不移若山”;左邊回應(yīng)的,則是“千秋還卿一言,愛自不移若山”。字跡一樣的氣勢飛揚,鋒銳若可破石而出。這樣瀟灑又狂放的字跡,羅令妤多次見過,是陸昀最擅長的一種書法。 羅令妤眸子定住了,一時哽咽上心頭。她步子前邁,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山石上,顫聲:“你、你……” 兩邊的詩句左右應(yīng)答,略有不同的,是左邊陸昀那回話,右下角,寫了一個“昀”字。左邊女子的問話,右下角卻是干干凈凈,什么也不曾留下。陸昀雖刻下了字,卻沒有代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