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令妤：“……”

    她臉煞白，繼而氣得渾身發(fā)抖——她始終和陸昀在一起，不曾見他身邊有女子來往。他還在她面前裝出不近女色的樣子來。她不在他身邊的時(shí)間，統(tǒng)共只有她未來南陽和他去了洛陽那兩段時(shí)間。

    以陸昀的傲慢，若非他對那女郎格外在意，他怎么可能收下那女郎的帕子？羅令妤最開始試圖勾搭陸昀時(shí)，他連她調(diào)的花露都不肯收。

    卻收別人的帕子！

    呆坐在榻上，侍女憂心忡忡，看表小姐滿目冰霜，手絞著帕子快要絞爛。女郎反復(fù)看自己手中的帕子，想到她喜歡的郎君頂著那張俊逸面孔，和別的女郎在床笫間調(diào)。笑，紅帳掀飛，羅令妤心痛欲死——

    陳雪到底是誰？！

    他是不是和那個叫“陳雪”的女郎好過了？才拿了人家的帕子？

    男人都是混蛋！才騙了她的身，才說心里有她，就開始在外吃野食……她還以為陸昀不一樣，結(jié)果……她要?dú)⒘四菍ian。夫yin。婦，嗚嗚嗚！

    第123章

    ——陳雪是誰？

    這個問題煩惱了羅令妤許多日。

    羅令妤心機(jī)多， 她雖然氣得不行， 卻不會乍拿到那方帕子，就氣沖沖地去找陸昀質(zhì)問。萬一是她誤會了呢？萬一陸昀多詐， 不承認(rèn)呢？

    她難以說清自己心中的感受， 若是旁的郎君，她很大可能根本不會糾結(jié)，不會多問。生在上流士族，羅令妤清楚知道貴族郎君私下的作風(fēng)。郎君很少有不偷腥的， 聰明的女郎當(dāng)裝作不知， 私下解決那個“腥”?？墒沁@樣的事放到陸昀身上，她便咽不下這口氣。

    她與陸昀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眼看他就要娶她。若他在這時(shí)真的與旁的女郎茍且，她素來心小， 如鯁在喉，想起來就難受，是萬萬沒法嫁他的。她無法嫁他，她花在他身上的精力，豈不都白費(fèi)了？她改掉的陸昀身上的毛病， 豈不都便宜后面的女郎？

    傻子才會追究陸三郎是不是背著她偷腥了。

    可是羅令妤拿著那方手帕，便覺惡心，便受不了。她等了幾日，仍然如之前那樣日日去看望陸昀， 她發(fā)現(xiàn)陸昀壓根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物中少了一方帕子。羅令妤看他面色如常， 更是多疑， 猜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他心里已經(jīng)著急，面上卻在騙自己。

    說陸昀絕不會騙她，她是不信的，他那般聰敏；說他的騙術(shù)會被她一眼看穿，羅令妤更不相信自己有能看穿陸昀謊言的能力。

    于是私下追究。

    陸昀第一個有偷情可能的，是在她來南陽之前那段時(shí)間。那段時(shí)間南陽戰(zhàn)事未吃緊，他還有時(shí)間偷腥。之后太忙，他公務(wù)都批不完，陸三郎何等高傲，絕不可能對色急不可耐到在她眼皮下偷腥。為此，羅令妤特意去魏將軍魏琮那里打探消息。

    女郎千嬌百媚，眉眼流波，光華璀璨，她嫣然一笑，魏琮就傻得，女郎問什么，乖乖答什么。

    魏將軍鼻孔朝天，將陸三郎從頭批判到尾：“……陸參軍一身的貴族脾氣，還眼高于頂。女郎你不知，他剛來南陽時(shí)，誰手上弄點(diǎn)泥碰他一下，他都能擺臉色一天。就陸參軍那臉色你知道的吧？還有一次聊天，老子說錯了一個字，你知道他看過來的眼神有多傷人么？他眼里沒人……老子每次看他那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樣子，就想揍他一頓。艸，就他是人，我們都不是人啊？不配被他看一眼啊？”

    魏將軍罵罵咧咧，現(xiàn)在雖然和陸三郎的關(guān)系緩和了很多，但是提起陸三郎身上的毛病，仍然抱怨不斷——“旁的郎君來軍中歷練，慢慢都習(xí)慣粗糙生活。就陸三郎不一樣，他是讓我們習(xí)慣他??！半年過去了，你看，一有可能，陸參軍還是不住軍營，怎么舒服怎么來……”

    羅令妤很理解魏將軍的心情。

    因陸昀就是這種人——想她剛認(rèn)識他的時(shí)候，不知被他用嫌棄的眼神看過多少次。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看熱鬧的、戲謔的、讓人難堪的眼神。

    但是眼下不是和魏將軍坐一起指責(zé)陸昀的好機(jī)會，羅令妤趁魏將軍說的口渴時(shí)插入一話：“那他身邊沒有女郎跟著??？”

    魏將軍立刻想起了自己當(dāng)初送陸昀的美人被原封退回來的事，更怒了：“他連女人都瞧不起！誰能伺候得了他？羅女郎，你怎么受得了他……”

    羅令妤抿唇一笑，不敢說實(shí)則自己和陸三郎半斤八兩。

    羅令妤從魏將軍這里問出了想要的答案，翩然而去，其秀美背影，讓魏琮怔了半晌，想單從樣貌上看，陸三郎和羅娘子倒是金童玉女一般的相配。而羅令妤離開后，再多方驗(yàn)證，確認(rèn)陸昀在她來南陽之前身邊沒有過女子后，她就將目標(biāo)鎖定在了陸三郎去洛陽的這段時(shí)間。

    洛陽發(fā)生了什么，陸昀是怎么救出那些名士的，這都是軍機(jī)秘事，羅令妤不好打聽。但是“陳雪”，又算得上什么軍機(jī)呢？羅令妤輾轉(zhuǎn)拿到了與陸昀一道去洛陽的軍士們的名單，照著名單，她打算一個個打聽過去。

    早上軍營演兵后吃早膳，善良賢淑的羅娘子又來幫忙改善大家的伙食，讓將士們怪不好意思。女郎如花蝴蝶般在人群中周旋，尋到機(jī)會，與幾位軍士聊天聊得熱情，忽然羅令妤隨口問一句：“聽說洛陽城中，有位大名鼎鼎的女郎，姓陳名雪，你們可曾聽聞？”

    “噗——”幾人口中的粥噴出，一個個被嗆得狂咳。

    那邊周揚(yáng)靈聽到動靜，看過來。羅令妤臉紅著站起，匆忙擺手示意沒事，她也連忙去拍幾個人的肩，沒想到“陳雪”這個名字，竟讓他們反應(yīng)這么大。幾個人咳嗽夠了，才面色詭異地抬起頭。女郎仍用殷切的滴水眸望著人，其中一人語氣古怪道：“誰告訴女郎‘陳雪’這個人的呢？”

    羅令妤假惺惺地嗔笑，還用帕子捂了下臉頰：“自然是我三表哥了?！?/br>
    幾個人：“啊……”

    幾人交換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陸三郎是真勇士。不光自己男扮女裝，竟然敢說與羅娘子聽。臉皮厚至極。莫非這就是陸三郎能娶羅娘子，他們只能望洋興嘆的緣故？

    羅令妤嗔他們：“說嘛！干嘛不說話呀？陳雪到底是誰??？為何我三表哥與她認(rèn)識呢？”

    幾個人再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可能……就是……就是認(rèn)識吧？”

    羅令妤眸子一縮。擅長察言觀色的她，當(dāng)然看出這幾個人目光的躲閃。而他們越躲閃，越證明她心中的猜測——陸昀是他們的長官，陸昀偷了腥，他們?yōu)榱擞懞瞄L官，就替長官保密這件事。

    羅令妤心里一痛，卻知再問，他們也不會告訴自己實(shí)話。

    她只好旁敲側(cè)擊：“……其實(shí)郎君三妻四妾，本來就很正常。三表哥真是的，竟然不與我明說。好似我是那樣不懂事似的。就算讓陳雪jiejie進(jìn)門，我也很大度啊。”

    幾個人：“……啊，三郎應(yīng)該不會讓、讓陳、陳……進(jìn)門的。羅娘子你不要多想了。”

    就算陸三郎想，陸三郎也沒有那種功能啊——他如何能納他自己當(dāng)小妾？

    幾個人面對羅令妤，躲閃得更厲害了。殊不知他們越躲閃，羅令妤心中越生氣，對陸昀的怒火越多。但羅令妤有個優(yōu)點(diǎn)，她沉得住氣。盡管心里氣得想撕了陸昀和那個狐貍精，她面上仍笑盈盈地打聽：“我三表哥自來見慣了美人，能讓他心動的，向來可不多。陳雪娘子，想來當(dāng)是洛陽名姝，有名的美人了？”

    幾個人想到陸三郎在洛陽引起的轟動，呃一聲：“……名聲是挺大的……”

    羅令妤：“那位女郎是何出身？擅長什么？”

    幾個額上冒冷汗：“琴、琴女吧……不過女郎你想多了……”

    羅令妤打斷，傾身問：“那不知是我美，還是陳雪jiejie美呢？”

    幾個軍士崩潰：在他們眼中，當(dāng)然羅女郎最美??！可是陸參軍扮演的陳雪不能說姿色不好，不然也不會迷得見慣女人的洛陽太守暈頭轉(zhuǎn)向。而且，陸參軍是他們的長官，他們總不能說陸參軍長得難看吧？

    他們哆哆嗦嗦的：“這、這個問題……自去問參軍好了……”

    幾個人說完，看羅令妤還要再問，他們卻怕了這個女郎。心想羅娘子看著如此溫柔美麗，怎么說起話來陷阱這樣多？哪個問題背后都布滿心機(jī)，讓人不好答。羅令妤向來給人的印象，和這時(shí)她表現(xiàn)出來的發(fā)生偏差，將幾個軍士嚇走，不敢和羅令妤再說話。

    周揚(yáng)靈這時(shí)走了過來，站在羅令妤背后，看羅令妤側(cè)臉皎皎，眼中卻浮起怒恨與傷感。周揚(yáng)靈低頭，柔聲：“meimei怎么了？”

    羅令妤肩膀一僵，咬了下唇。她心中有沖動，卻到底給陸昀留著面子，不想多說此事。只是她皺著眉，心中幾多悵嘆，開始憂心自己和陸昀的未來——她非要探出“陳雪”這根刺，對么？

    她明明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這根刺真的出來了，她和陸昀還有未來么？

    可是離開陸昀……又戀戀不舍，心如刀割。

    ……

    羅令妤有些怕了，有些不敢追查。她夜里輾轉(zhuǎn)一晚，實(shí)在睡不著。清晨起來，她心中說服自己就這樣算了吧，不要多問了。她不敢去見陸昀，怕自己忍不住當(dāng)面質(zhì)問，與他吵起來，徹底鬧得不可收拾。她懨懨地梳著發(fā)，在侍女問起今日行程時(shí)，發(fā)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去軍營看看吧。

    愛情讓人患得患失。

    讓她既離不了他，又深恨他無情卻多情。

    羅令妤已經(jīng)不想打聽“陳雪”此人了，卻不妨這一日去軍營時(shí)，正趕上南北兩國交換戰(zhàn)俘。胡子拉碴、意志消沉的洛陽太守回到了北國使臣團(tuán)的陣營，眾人離開時(shí)，從軍營籬笆門走，洛陽太守看到站在門邊的廣袖長裙女郎，眼神卻微妙地變了下。

    洛陽太守沉默了下，走過來，隔著木柵欄，問外面的女郎：“是……羅娘子么？陸三郎的未婚妻？”

    被俘數(shù)日，洛陽太守已經(jīng)弄清楚陸三郎是誰，陸三郎身邊的人際關(guān)系如何。

    羅令妤詫異了一下，在洛陽太守陰著眼介紹完自己身份后，女郎才伏身一拜：“是……我三表哥昔日在洛陽時(shí)，是否得罪了府君？兩國交戰(zhàn)，還望府君不要介意?！?/br>
    洛陽太守臉僵了一下。

    羅令妤奇怪地看他一眼。

    兩人面面相覷半天，羅令妤開始疑惑這人跑來與自己說話是何意，莫非覬覦自己美色？一想到此，羅令妤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兩步。誰知這位洛陽太守面上神情糾結(jié)半天還，忍不住問出口：“……陸三郎……身體好些了么？好似不曾見他。”

    羅令妤：“……”

    覺得哪里怪怪的。

    她妙目望對方一眼，斟酌道：“還是雪崩后的傷。他一直在養(yǎng)病，應(yīng)該快好了。府君既認(rèn)識我三表哥，兩國又要講和，府君是要去探望我三表哥么？”

    洛陽太守反應(yīng)極大：“不！”

    羅令妤被他嚇了一跳，再后退一步：“……不去就不去吧。”

    洛陽太守看到女郎雪白的臉色，也發(fā)覺自己反應(yīng)過度。然他心中憋屈，想自己如何能不反應(yīng)過度？他心慕陳雪，然而陳雪卻是陸三郎所扮，可他明明又不好男色……陸三郎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他既想見。

    又不敢見。

    羅令妤盯著這位太守，在對方神色復(fù)雜、失魂落魄般地轉(zhuǎn)身離開時(shí)，她冷不丁問：“府君和陳雪娘子是何關(guān)系？”

    洛陽太守：“……？！”

    他慢慢地看了這個女郎一眼，說：“她、她……原本是我欲納的小妾。”

    太守苦笑一聲：“我從未那般喜歡一個女子……我心中甚愛她，誰知、誰知……哎?！?/br>
    羅令妤：“……！”

    洛陽太守離去，但他丟下的一句“哎”，不知提供了多少想象給羅令妤。

    ……

    現(xiàn)在羅令妤猜到了。

    那位叫陳雪的狐貍精，是洛陽一等一的美人。不光和洛陽太守不清不楚勾勾搭搭，還勾住了剛到洛陽的陸三郎的心。陸三郎和洛陽太守爭同一個女子，陸三郎相貌氣度如此，風(fēng)華絕代，怎么可能輸給洛陽太守？

    那個叫陳雪的狐貍精，就投入了陸三郎的懷抱。

    與陸三郎春風(fēng)一度后，她還送了陸三郎自己的貼身手帕。估計(jì)此女還雙眼含淚，依依不舍，不愿與陸三郎分開。

    正因如此，洛陽太守面對陸三郎，態(tài)度才會如此奇怪。

    ……

    在陸昀一無所知的時(shí)候，羅令妤已經(jīng)為他安上了許多罪名。

    陸昀本在養(yǎng)病，渾渾噩噩，醒一會兒睡一會兒。他精神不比以前好，每次醒來還有一堆人排著隊(duì)等著見他。等陸昀好不容易有一點(diǎn)兒精神，向來敏感的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連續(xù)十日沒有見過羅令妤了。

    陸昀沉眉斂目：不該呀。

    以他的妤兒meimei的性子，他生病的時(shí)候，不正是她大展身手的好機(jī)會么？她怎么會這么久不來看他？

    這樣一想，陸昀再坐不住了，打算山不來就他，他就去就山。他尚不知，他的妤兒meimei正在茫然于該不該與他分道揚(yáng)鑣的事。

    第124章

    大約是最后一場雪了。

    戰(zhàn)爭結(jié)束、年關(guān)已過， 驅(qū)車過巷時(shí)， 開窗得見街上行人稀少。雪如鹽粒般，細(xì)細(xì)薄薄一層鋪在地上， 透著銀亮光潔色。長檐車行至羅府， 小廝上前叩門通報(bào)后，著一件狐貍白皮鶴氅衣的青年郎君才從車中下來。當(dāng)是長絳鶴羽，陸三郎走下車，在小廝的領(lǐng)路下進(jìn)了宅子。雖因病而著衣厚些、面色憔悴些， 但他不經(jīng)意瞥開的眉眼， 清潤明秀，讓一路上迎面而來的羅家女郎們心肝怦怦直跳。

    可惜陸三郎神色冷淡， 他絲毫沒有停步與女郎們友善打招呼的意思。雪漫漫飄在湖上，白石凝霜， 松霧赫赫。三三兩兩的女郎們除了呼朋喚友，讓人來看陸三郎，好似也沒有旁的法子能吸引陸三郎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