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他以為她偷偷摸摸的跟蹤他，所以引起了他的反感。

    時吟連忙舉了舉懷里抱著的剛換下來的校服，解釋道：“換衣服，我就是過來換個衣服，聽見這邊好像有人哭，才過來看看的?！?/br>
    他微微偏了下頭，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后，神色斂了斂，平靜問：“剛才聽見什么了？”

    時吟咽了咽口水，非常上道：“什么都沒聽見。”

    這個答案大概令他滿意了，沒再說什么，走了。

    時吟看著男人轉(zhuǎn)身出門，外面天光從推開的門擠進(jìn)來，亮了一瞬，又很快恢復(fù)昏暗。

    難道實驗一中有校規(guī)，老師不能內(nèi)部消化嗎，所以才來找她封口。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可以徹底不用擔(dān)心顧從禮被貌美的女老師搶走。

    站在這樣的昏暗里，時吟再次有點陰暗的想。

    不過很快她的陰暗就變成郁悶了，因為她和他，更不可能消化。

    *

    運(yùn)動會一如時吟所料的沒意思。

    到了后面，啦啦隊沒什么事情了，時吟偷了個懶，悄悄溜回了班級那邊吃吃喝喝，看看驕陽下少年少女們青春熱血的樣子。

    直到最后一個教師參加的接力賽，時吟才坐直了身子，放了一點兒注意力過去。

    她叼著薯片往那邊找了一圈，顧從禮意料之中的沒在，只有一幫頭發(fā)半掉不掉的，三十多歲已婚人民教師在賽道上揮灑汗水和熱情，還有他們的頭發(fā)。

    二狗坐在時吟旁邊，撐著腦袋看著，頗為感嘆：“趁著還能跑趕緊跑吧，跑一年頭發(fā)就少一年，過個三五年就變成老禿那樣了，一根都沒有。”

    老禿剛好路過，聽了個真真切切，手里的紙卷子啪嘰一下就砸在他腦袋上了：“造什么謠你造謠！誰說我一根都沒有？我只是少了點兒！”

    周圍的學(xué)生一陣爆笑，老禿更氣了，揍得二狗鬼哭狼嚎求饒。

    運(yùn)動會結(jié)束，期中考試將近。

    因為這次在體育場偶然撞見了顧從禮，兩個人雖然只說了兩句話，但是也算是給了時吟一個臺階下。

    畫室那次以后，她終于可以不計前嫌的，大人有大量的原諒了顧從禮讓她退學(xué)費(fèi)那事兒了。

    也讓她發(fā)現(xiàn)了，顧從禮這個人其實很有可能脾氣不大好。

    雖然他之前對她的態(tài)度一直是有禮的，就連拒絕的時候都算得上是耐心平靜，但這很有可能，只是因為他現(xiàn)在是她的老師。

    他對自己的情緒很是克制，因為對象是學(xué)生，所以他就表現(xiàn)出耐心溫和的樣子，保持著合適的距離感，在她的心意剛剛露出一些端倪的時候就干脆地打消她的念頭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時吟想起顧從禮在面對裴詩好告白的時候的樣子。

    漫不經(jīng)心的倚靠在窗邊，冷眼看著她哭，淡淡不耐，連掩飾都懶得。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學(xué)生，恐怕他面對她的糾纏的時候，也會是這種表情。

    不過沒關(guān)系，人長得帥，不耐煩的時候都很帥。

    *

    周六下午，時吟去了畫室。

    前臺小jiejie之前就說過，她們這兒老板就周六來，有時候上個課，有時候就在這兒待一會兒。不用說，這老板八九不離十應(yīng)該就是顧從禮。

    他在她家附近開了間畫室，走過來不要一刻鐘的路，時吟把這歸結(jié)于天賜良緣。

    她來的時候，顧從禮背對著門站，正在給一個學(xué)生改畫，聽見開門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兩人視線對上，停了兩秒，他重新扭過頭去，跟那個學(xué)生又說了兩句話，才轉(zhuǎn)身走過來。

    他手里捏著鉛筆，蒼白的指腹沾著一點點鉛筆屑，黑灰色，手腕處凸起的骨骼也蹭著一點兒，有些臟，和他平時消毒水一樣的潔凈氣質(zhì)很是不符。

    時吟覺得有些神奇，好像一點鉛筆屑，就把他從神壇上拽下來了。

    她依然挑了個最里面的畫架，特別乖地跟他問好：“老師好，”她頓了頓，“我來上課了?！?/br>
    顧從禮走過來，微挑了下眉。

    時吟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沉默，自顧自地繼續(xù)道：“我后來想了一下，覺得因為一時的小性子放棄了自己的愛好不太妥當(dāng)。而且我現(xiàn)在還賺不了錢呢，用著爸媽的錢，還是不能任性?！?/br>
    畢竟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是靠著方舒的接濟(jì)茍延殘喘的活著的。

    “所以我決定，還是要來上課，做一個五講四美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好學(xué)生，也在繁忙的課業(yè)壓力下忙里偷閑，學(xué)一點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放松自己?！睍r吟一本正經(jīng)地說瞎話。

    顧從禮很安靜的聽完她一聽就是瞎胡扯的解釋，點點頭，直接從角落里拖了把椅子過來，放在畫架前，從袋子里抽了紙：“過來?！?/br>
    時吟乖乖地過去，坐在椅子上等，看著他夾上紙，抽出鉛筆來。

    她趁機(jī)偷偷看了看畫室里其他的學(xué)生。

    有一個面前一堆球體圓柱體正方形，另一個在畫水果，從時吟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畫紙上一顆顆葡萄粒排列在一起，松散或緊貼，組成惟妙惟肖的一串兒。

    時吟有點兒興奮，轉(zhuǎn)過頭來期待地抬眼問道：“老師，我畫什么啊。”

    顧從禮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畫線。”

    “……”

    劇本里明明不是這樣寫的。

    女主角在學(xué)習(xí)的第一天就展現(xiàn)出了自己驚人的天賦，宛如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讓男主角不由得暗自驚嘆，另眼相看，從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難道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展開嗎？

    為什么還是得畫線？

    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從清明上河圖開始畫起，作為她美術(shù)生涯的開端，很完美。

    然而事實是，時吟花了一整個小時的時間，紙上密密麻麻的橫橫豎豎烏壓壓一片全是線，她的橫依然畫得像波浪紋。

    她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了，單手撐著下巴，捏著鉛筆在紙上畫小花。

    顧從禮鬼魂似的無聲無息從她身邊走過，好看的手指輕輕扣了下她的畫板。

    時吟立馬挺直了腰板，繼續(xù)畫線，偷偷看他：“顧老師?！?/br>
    “嗯?！?/br>
    “您真的不管學(xué)生早戀??？”

    顧從禮瞥她：“我為什么要管?！?/br>
    “早戀不好，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怎么能夠沉迷于男女私情？”時吟答得很官方。

    顧從禮回得也簡潔：“反正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

    “……”

    時吟服氣了。

    她手腕抖啊抖啊畫海浪似的又畫出十幾條橫線，沒安靜幾分鐘，又小聲開口：“顧老師?！?/br>
    “嗯?！?/br>
    “那您短時間內(nèi)有沒有談戀愛的意思啊，您歲數(shù)也不小了吧？”

    您歲數(shù)也不小了吧。

    歲數(shù)也不小了吧。

    也不小了吧。

    “……”

    顧從禮側(cè)過眼來，眼神冷漠。

    時吟被凍得遍體生寒，縮了縮肩膀，趕緊補(bǔ)救：“我的意思是，您現(xiàn)在是可以談戀愛的年紀(jì)了。”

    他表情更冷了。

    時吟驚了，第一次知道他原來還能更冷漠。

    這男人長得過于好看看來也是不行的，會美麗凍人。

    “真的沒有戀愛的打算嗎？”

    顧美人平平淡淡收回視線：“沒有。”

    時吟變本加厲：“沒有喜歡的小jiejie嗎？”

    “沒有?！?/br>
    時吟蹬鼻子上臉：“那也沒有——”

    顧從禮終于不耐煩了，打斷她：“時吟?！?/br>
    他的聲音低，在空曠的畫室里有一點點回音。

    時吟縮了縮肩膀，閉嘴了。

    顧從禮居高臨下睨著她：“你來干什么的。”

    時吟心想，我來干什么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你不是心知肚明嗎。

    少女撓了撓臉，小小聲嘟噥：“就關(guān)心您一下……”

    沾滿了鉛筆灰的手在白嫩的臉頰上抓出了兩道黑，像貓胡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了多么高難度的動作來畫畫，下巴上甚至也蹭到了好幾塊。

    顧從禮看起來像是頭疼，冷聲警告似的：“時吟?！?/br>
    “陶冶情cao，培養(yǎng)興趣愛好?！睍r吟馬上肅然道。

    “那就畫，”他敲了敲她的畫板，“別的問題別亂問?！?/br>
    時吟仰著腦袋，黑眼睛滴溜溜瞅著他：“噢?！?/br>
    她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對著他這張冷臉看多了，好像也會有那么一丁點兒免疫了。

    見她依然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顧從禮無奈嘖了一聲，直接抬手，按住她一顆高高仰起盯著他看的小腦袋，扣著發(fā)頂給壓下去了：“看我干什么，看你的畫。”

    他力氣用得不大，卻猝不及防，突然而然，時吟腦袋被壓得低低的，視線下移，愣愣地看著地面。

    幾乎只是一瞬間，他就松了手。

    時吟還保持著剛剛的樣子，脖頸彎著。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幾秒種后，才回過神。

    心跳的聲音一下高過一下，砰砰砰，清晰又有力，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