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這個無趣的世界到底還有什么意思。 時吟在后面一個人嘚瑟得沒完沒了,好像下一秒就要上天了,顧從禮從后視鏡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本來也沒覺得你能畫完,”他頓了頓,“也知道你不會畫?!?/br> 時吟一噎。 怎么說那種感覺呢。 就好像是初中生跟三十歲的老男人說話。 你當真的事情,你特別認真計較的事情,他四兩撥千斤就過去了,結(jié)結(jié)實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是無力感。 偏偏他還衣服云淡風輕,不想跟你小朋友計較的樣子。 時吟安靜了三秒,肩膀一塌,咬牙道:“沒覺得你說什么?” 顧從禮:“你罵我。” “……” 我不就罵了你一句傻逼嗎? 你幼兒園剛畢業(yè)嗎? 時吟差點沒被自己一口口水嗆著,她坐在后座中間,腦袋伸過去,從駕駛座和副駕中間的空處看她,表情看起來既可憐又憤怒,一臉憋屈著想發(fā)火又不敢發(fā)的表情:“那你也不用……今天一直提作業(yè)什么的吧,”她委委屈屈壓低了聲,“我那么多同學都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啊……” 顧從禮手肘撐住車窗框,單手撐在耳畔,微側(cè)著頭,許是因為受了酒精的影響,聲音松懶:“人多才能讓你長記性?!?/br> “……” 你說你問他這個干啥,他總是有理由。 時吟翻了個白眼,再次靠回到后座,不想再說話了。 她不說話,顧從禮自然也不會主動跟她說話的,飯店到她家不算遠,車子停在小區(qū)樓下,時吟開門下了車,轉(zhuǎn)身跟他道別:“主編,今天麻煩您送我回來了?!?/br> 顧從禮“嗯”了一聲。 時吟頓了下,又試探性問道:“那您明天還……來嗎?” 顧從禮側(cè)頭:“新連載準備得怎么樣了?!?/br> 時吟連忙道:“第一話分鏡草稿畫完了!” “《echo》的完結(jié)篇呢?!?/br> “……” 時吟目光游離:“還差幾張……” 她一副心虛的不行的樣子,垂著腦袋,看都不敢看他。 結(jié)果顧從禮也并不多問,只點點頭:“《echo》畫完給我,新連載原稿先不用畫,第一話的分鏡草稿今晚傳給我看一下?!?/br> 時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小區(qū)里路燈昏暗,小蟲飛蛾盤桓。 他說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顧從禮抬眼。 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昏黃的燈光給她描了一層毛絨絨的邊兒,大眼睛明亮水潤,看著他認認真真地樣子,像藏在森林深處樹叢里的食草動物。 他收回視線:“上去吧?!?/br> 時吟如釋重負,長出口氣,朝他揮了揮手:“主編再見!” 一路小跑著顛顛顛跑走了。 白色的一個小影子兔子似的一竄一竄逃進樓里。 出租車司機聽了他們一路,此時看著也覺得好笑,打方向盤轉(zhuǎn)了個圈兒,笑道:“這小姑娘怎么看著這么怕你呢?!?/br> 顧從禮沒說話。 司機四五十歲,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小年輕是這樣的相處模式,打趣道:“你可要小心點啊小伙子,對姑娘不能一直這樣,我看那小姑娘長得漂亮,你對她那么兇,以后別把人嚇著,到時候被別人一哄就跑了。” “……” 這算兇嗎? 顧從禮終于有了反應。 他眼皮子微掀,彎了彎唇角:“不兇一點她就上房揭瓦了?!?/br> * 差一點點就能上房揭瓦的時吟睡得不怎么好,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里一片汪洋大海,她踩著沖浪板魚似的在浪花見穿梭,突然一個大浪撲過來,她整個人都被淹在里面了。 又咸又苦的海水順著鼻腔口腔不要錢地往里灌,酸澀痛感刺激著淚水跟著嘩啦啦往外滾,巨大的浪花拍得她渾身疼得近乎沒有知覺,只覺得整個身體都散了架,時吟閉著眼,跟著海流不知道沖到了什么地方。 耳邊全是聲音。 哭聲,罵聲,尖利又放肆的笑聲,還有男人低低淡淡的嘆息。 海水中仿佛蘊含無數(shù)靈魂,前仆后繼往她的耳膜里鉆。 再睜開眼睛,面對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時吟怔怔地一動不動,覺得還有種在海水里飄蕩沉浮的錯覺。 好一會兒,她才坐起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濕漉漉的。 這夢做的也太真實了點兒。 滿身的汗黏著睡衣,時吟爬下床進浴室洗了個澡,整個人才從那種混沌的狀態(tài)里清醒過來,擦著頭發(fā)出來,剛好接到方舒的電話。 “怎么,昨天和顧老師發(fā)展如何?!狈绞媾^蓋臉就問。 “……” 時吟一陣無語:“什么叫發(fā)展如何?!?/br> “昨天我們走了就剩你們倆了啊,你別告訴我他自己走了把你丟在那兒了吧,喝醉了的,漂亮的女學生?” “……” 時吟疑惑道:“你今天是不是被人魂穿了啊,你昨天喝的是假酒?” “別人關(guān)心你你還不適應了?我關(guān)心一下你感情發(fā)展不行嗎?” “那不好意思啊,要讓你失望了,并沒有什么感情發(fā)展,也不會有的好嗎,”時吟趿拉著拖鞋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手機丟在一邊按了免提,兩只手抓著毛巾擦頭發(fā),“他現(xiàn)在算是我責編,我們倆除了工作以外的話半句都沒多說?!?/br> 時吟做了漫畫家這事兒她從來沒說過,同學里也就只有方舒知道,二狗也只以為她是做什么設(shè)計之類的工作,甚至因為時吟朋友圈什么的經(jīng)常中午還沒起床,所以也很多人都以為她現(xiàn)在無業(yè)游民每天在家里啃老。 已經(jīng)被親戚朋友們打上了啃老標簽的時一老師倒是覺得也無所謂,倒是時母十分在意這件事兒,每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親切地表示她實在是太慣著時吟了,畢業(yè)一年了,就只靠著父母養(yǎng)哪行,并且開始給她介紹工作的時候,時母都會非常無奈且煩躁。 時吟和方舒有一句沒一句聊了一會兒,掛了電話,毛巾隨手搭在門把上,撈了沙發(fā)上筆記本開電腦。 她昨晚實在累,干脆躺在床上給顧從禮傳了新連載的分鏡草稿,傳完筆記本隨手就放在了一邊。 此時差不多上午十點,郵件已經(jīng)讀過了。 時吟想了想,站起身來,從床頭拿了手機過來,點開微信。 她微信常年有一大堆東西,公眾號推送未讀消息之類的,紅色的消息提示幾百上千條,她懶得點,就那么放著,多一兩個新消息根本不知道,有時候過個四五天,她才會發(fā)現(xiàn)。 但是這個消息如果是顧從禮發(fā)過來的,那么晚一分鐘看到,時吟都肝疼。 看著那個紅色的小小的阿拉伯數(shù)字1,時吟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小心肝顫顫悠悠地點開。 早上七點半的消息:【醒了過來一趟。】 再看表,十點了。 時吟屁滾尿流地爬下床,飛奔到衣柜前拽了套衣服出來套上,梳子隨手扒了兩下半干的頭發(fā),拉起包就出了家門。 《赤月》是搖光社旗下月刊漫畫,她家過去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到那不到十點半,也可以假裝自己其實起了個大早,優(yōu)雅地喝了早茶才過來的。 巨大寫字樓玻璃幕墻映著碧藍天空,門口立著大大的alkaid字樣logo,時吟不是第一次過來,前臺也認識,給顧從禮打了個電話,領(lǐng)著她到了漫畫部的樓層會議室。 她進去的時候,顧從禮已經(jīng)在里面了,面前一張牛皮紙袋。 他視線落在她半濕的發(fā)梢半秒,移開,朝前面沙發(fā)里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 時吟在他對面坐下。 “你這個不行。”顧從禮開門見山道。 “嗯?” “題材還可以,也不是頭一個,想畫出新意要下功夫,設(shè)定相對出彩,但是故事核很單薄,再擴一下,”他閉了閉眼,揉了下眼角,“而且分鏡問題大,節(jié)奏可以變一變,回去改完再那給我看?!?/br>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對她說這么多話。 時吟靠坐在沙發(fā)里,單手撐著腦袋,指尖一下一下點在臉側(cè)。 她其實聽得認真,一邊思考一邊皺了下眉:“主編,您什么時候有空,我拿稿子來您幫說一下,不然就這樣說有些地方還是會不太懂?!?/br> 顧從禮沒說話,將面前袋子推給她。 時吟拉過來打開,抽出里面的東西看,愣住了。 是她新連載的分鏡草稿。 昨天晚上她傳過去的三十四頁,被他一張張全都給打印出來了,上面很多紅筆劃出來的圈圈框框,還有一行行的字跡批注。 而他早上七點多給她發(fā)的信息,就是說明他通宵了一晚上,把這些都看完了,每一張都很詳細的標出了問題和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愣愣地抬起頭來。 顧從禮微微前傾著身靠近,白皙修長的食指抬了抬,點在紙面上,淡淡看著她:“這樣懂了嗎。” …… 時吟恍了下神。 仿佛又陷進了之前那個夢境里,滔天的巨浪卷著她穿過了時間的橫軸,回到學生時代,回到了高中時的那些熟悉的下午。 擺滿了石膏像和靜物的空曠畫室里,顧從禮手里捏著鉛筆站在她背后,脊背微弓,長臂前伸,垂著頭認真又專注地幫她改畫。 鼻尖嗅到的是他身上干凈清冽的氣息,感受到的是他幾乎貼上她通紅耳廓的小臂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