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段繾應(yīng)了聲好,抬腳邁入殿內(nèi),可下一刻,她就被段澤明叫住了。 “繾兒?!?/br> 她回頭“爹” “你”段澤明看著她欲言又止,最終擺了擺手,“沒什么,你進去吧?!?/br> 段繾被他這個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問,只能笑著點點頭,轉(zhuǎn)身入了殿內(nèi)。 趙靜正坐在里間等著她,段繾上前,一邊取出藥碗,一邊狀似無意地笑道“娘,我剛才過來時碰見爹了,你們兩個在談事情” 趙靜笑著起身拉她坐下“是,我和你爹正在商量你的事情。繾兒,你來得正好,娘有幾句話想要問你。” 段繾便坐正了,微笑道“娘想問什么事情” 趙靜用瓷勺緩緩攪拌著藥汁“年底就是你的及笄生辰了,繾兒,你可有什么打算” 段繾一愣“打算什么打算” 趙靜彎唇一笑“還能是什么打算自然是關(guān)于你終身大事的打算了?!?/br> 段繾不及防她會提起這個,登時紅了臉,有些心慌地嬌嗔“娘,你怎么又提起這事了女兒之前不是說了,女兒還小,沒什么打算” 趙靜低低咳了兩聲“娘自然不會逼你,可娘這身子越發(fā)不中用,總要替你早作打算才行。” 一番話說得段繾面色由紅轉(zhuǎn)白,急急握住趙靜的手道“不會的,娘。您身子好著呢,太醫(yī)也說了,這咳疾只是難根治了點,并不是什么大病。娘,您可別嚇女兒?!?/br> 趙靜見她急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感懷甚慰,笑著拍拍她的手背,安撫“瞧你,怎么嚇成這樣,娘只是隨口說兩句而已。倒是你,是該好好想想了。你也別害羞,姑娘家總會有這么一天的,早作打算對自己也好。” 她握了段繾的手,含笑問道“繾兒,和娘說實話,你心里頭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段繾面上一紅,心頭飛快地閃過一抹人影。 “沒”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虛,“沒有啊” 趙靜道“那好,娘換一個問題問你,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將來又想嫁給什么樣的男子” 段繾定了定神,知道今天是不能再讓她糊弄過去了,只得道“女兒女兒沒什么要求,只希望將來的夫君能像爹爹一樣就好。” “繾兒想嫁一個將軍” 她搖搖頭“不需要他有多么位高權(quán)重,只要他能像爹爹對娘一樣,對女兒敬愛呵護,女兒就心滿意足了?!?/br> “原來如此?!壁w靜笑道,“那晉南王世子,繾兒覺得如何” 段繾心中一震“什么” 趙靜道“前些日子,晉南王世子來求見娘,說是想要娶你為妻。繾兒,你意下如何” 霍景安 他想娶她為妻 段繾的心跳有些抑制不住地加快,面頰也發(fā)燙起來,她眼前浮現(xiàn)出霍景安在溪邊朝她攤開手掌時的場景,心中就一陣悸動。 她低著頭,小聲囁嚅“婚姻大事,理當(dāng)由父母做主?!?/br> 趙靜察言觀色,見她面染紅暈,輕言細語,心里就確定了幾分,一時百感交集。 雖然孫行才支持聯(lián)姻,可正如她的丈夫段澤明所說的那樣,那霍景安并非繾兒良配,她當(dāng)真忍心為了段家、為了不可確定的將來,就把女兒推出去嗎 縱然那霍景安對繾兒傾心相許又如何,他手掌晉南軍政大權(quán),朝廷、藩王都盯著他,將來勢必會有一場惡斗,繾兒嫁過去能得幾時安寧 除非真有那么一天,她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趙靜心中思量,面上笑容不減,道“你不必在娘面前說這些虛話,娘只問你一句,你對這晉南王世子是什么想法你可愿嫁他” 段繾怔怔道“我我不知道?!?/br> 說到這,她忽然抬起頭,微白著臉色道“娘,你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 霍景安既然敢求娶自己,那肯定不會是空著手的,定會奉上他的“誠意”來給她母親看,或是聯(lián)手合作,或是俯首稱臣,總之,一定是會給趙靜、給朝廷帶來極大益處的。 這是一場聯(lián)姻,一場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聯(lián)姻,她的母親會答應(yīng)嗎 趙靜笑道“這就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了?!?/br> 這話完全無法撫平段繾混亂的心緒,她一時拿不準趙靜是想讓她識大體地應(yīng)下這門親事,還是拒絕這門親事,又或者,僅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讓她自己考慮 她心亂如麻地想了半天,最終咬唇道“娘,女兒要好好考慮一下” 趙靜一聽就明白了,她這個女兒對于不喜歡的事情向來不會退讓半分,如今既然沒有當(dāng)場推拒,定是對那霍景安動了心,只是尚未發(fā)覺,或是還不確定,所以才這般推諉。 看來這一門親事,是有九成定下的可能了。 能夠與晉南王聯(lián)姻,和霍景安聯(lián)手,簡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趙靜卻沒有半分喜悅,甚至莫名的有幾分郁愁。 她壓下這些情緒,對段繾一笑“自然,這是你的終身大事,考慮再三也不為過?!鳖D了頓,又道,“你想好了,就告訴娘,不管是答應(yīng)還是拒絕,娘都依你的意思?!?/br> 段繾點點頭,低聲道“娘,快喝藥吧,藥涼了就不好了?!?/br> 從臨華正殿出來,段繾并沒有回碧玉閣,也沒讓采蘩采薇跟著,獨自一人走下了長廊,離開了臨華殿,在宮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霍景安居然向她母親提親了。 是合作還是交易總不會是單純的喜歡自己吧 他他會喜歡自己么 段繾輕咬著下唇,回想起這幾個月來與霍景安的種種,心里就漫起一股奇怪的感覺,她想把它們壓進心底,不再去想,可越是這樣,那些念頭就越是爭先恐后地冒出來,讓她心亂不已。 一陣秋風(fēng)吹來,段繾恍然回神,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丹明池旁。 已是七月末尾,池邊楊柳依舊,海棠樹卻已顯出了入秋之狀,風(fēng)一吹,便輕輕落下幾片葉子。 她望著池水怔怔出神,一只黑色細犬卻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圍在她腳邊不停地打轉(zhuǎn)。 她嚇了一跳,很快認出這是上一回在森林里見過的獵犬,不禁有些奇怪,這狗上回見她還沖著她狂吠,怎么這一回卻變得這么親近難道她認錯了,這是另一條狗 段繾有些納悶,但見那黑狗沖她不斷擺尾,黑豆般的眼里流露出討好之意,就忍不住伸出手去逗了逗它。 下一刻,趙瀚低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表姐倒是不怕這只畜生?!?/br> 第22章 獵犬立刻轉(zhuǎn)了身,跑到趙瀚腳邊搖尾打轉(zhuǎn),吭哧吭哧地喘著氣,一副開心不已的模樣。 段繾心中一沉。 不是因為趙瀚的來到,而是她想起了這只獵犬的名字,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喜愛之情就這么散了。 她交疊雙手,緩緩對著趙瀚行了一禮“見過陛下?!?/br> 趙瀚冷笑一聲“不必了,表姐既然從未把朕當(dāng)過天子來看,這禮行不行又有什么區(qū)別?!?/br> 話不投機半句多,段繾也不與他分辯,微微笑了笑,斂衽道了聲是就轉(zhuǎn)身想要離開,卻被趙瀚叫住。 “站住。不許走?!?/br> 她停下腳步,頷首淺笑道“陛下還有何事” 趙瀚上前幾步,走到她的跟前。 他雖比段繾小上一歲,個頭卻要高上些許,再加上他陰沉的臉色與滾黑的龍袍,周身便散發(fā)出了幾分威壓氣勢。 他就這么斜眼睥睨著段繾,冷笑道“在表姐心里,朕就是一個性情乖戾、喜怒無常之人,是不是” 段繾不知他又發(fā)什么瘋,只是垂眸微笑“陛下多慮了,臣女從不敢這般作想?!?/br> “不敢”趙瀚冷笑兩聲,忽地沉了臉色,厲聲呵斥,“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你們,還有其他所有人,朕都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你們都看不起朕,都在背地里嘲笑朕,是不是” 段繾只是但笑不語。 趙瀚性子素來陰晴不定,對段家人更是從來就沒有好臉色,段繾早已習(xí)慣,因此見他發(fā)怒,心中沒有絲毫波瀾。 她的身份擺在這,趙瀚就算對她有再多不滿,也只能逞幾句言語威風(fēng),不敢對她有什么實質(zhì)的不利,就像趙嫻一樣,即便妒火攻心,也只敢選在淺水邊下手,怕的就是她真出了什么事,畢竟這宮中掌權(quán)的是她母親,不是他們。 更何況比起趙嫻的推人落水,趙瀚的這幾句喝罵實在算不了什么,她用不著計較。 并且按照她以往的經(jīng)驗,只要她不多加理會,時間一久,趙瀚就會自感無趣,掉頭離開。 果然,見她始終微笑不語,趙瀚冷哼著拂袖轉(zhuǎn)身,卻沒離開,而是下到了池水邊的臺階上,招呼那只獵犬“大將軍,過來。” 他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個木球,往水里一擲,那獵犬立刻縱身躍入池子里,劃水向那木球游去。 段繾心中一冷,他這是在故意喊給自己聽見自己對他的嘲諷絲毫不理,所以就覺得自己好欺負了 那可真是大錯特錯了,她可以不在乎冷嘲熱諷,但是辱及她的父親,就別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上前一步,殷殷關(guān)切道“母親前幾日還念叨陛下,說陛下一門心思都放在這些玩樂的事情上面,于國家大事卻是漠不關(guān)心,在行宮時更是縱馬游獵,嬉樂無度,實在不該。陛下身為天子,就算無心朝政,也該關(guān)心一下才是?!?/br> 趙瀚果然被她這話說得面色一沉,恰好獵犬從池中游回來,咬著木球拱他的手,他就一腳踹去,呵斥一聲“滾” 段繾沒想到他會把火發(fā)在狗身上,見那獵犬被他踢得嗷嗚一聲,卻還是繼續(xù)上前沖他搖著尾巴,結(jié)果又被他一腳踹遠,跌進了池子,不禁變了臉色“你” 趙瀚冷笑連連“怎么,表姐看不過去了朕自己養(yǎng)的畜生,愛怎么對它就怎么對它,不過踹了一腳,又沒讓它去死,還要巴巴地養(yǎng)著它,給它吃食。朕又沒有搶它的東西,只不過打罵兩聲而已,表姐就心疼了” 段繾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心生厭煩,不想再和他談下去,轉(zhuǎn)身欲走,卻聽趙瀚在她身后道“還有一事,表姐可教訓(xùn)錯了,朕是在行宮狩獵數(shù)日,卻也不是絲毫不沾筆墨。表姐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朕沉迷于丹青一道,都快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嗎,怎么轉(zhuǎn)頭就忘了,對朕說教起來” 段繾腳步一頓,他這話什么意思難道他和趙嫻通過氣了,決定用趙嫻的法子來拉攏她 再一想到這丹明池邊是她常來之所,趙瀚今日孤身出現(xiàn)在這里,那頭獵犬又一改先前兇惡,對她親熱起來,她心里就有了幾分肯定。 那他也太沉不住氣了,才幾句話的功夫就原形畢露,如此心浮氣躁,想來就算沒有和段家的那些恩怨,她的母親也不會輕易將大權(quán)移交給他。 他的確不是個帝王之才。 這么想著,段繾回轉(zhuǎn)過身,對著趙瀚微微一笑“陛下記錯了,是嫻表姐將這些告訴臣女的,陛下當(dāng)時還很驚訝,說并無此事。” 出乎她的意料,趙瀚冷笑一聲“是啊,這是大姐告訴你的。朕原先還以為,在這宮中,只有大姐一個是真心待朕好的,卻沒想到連這也是假的。朕這個天子,當(dāng)?shù)眠€真是失敗。” 段繾一愣,又立刻明白過來,看來趙瀚是惱了趙嫻背著自己私自行動,心中暗忖,她原本以為這姐弟兩個是一條道上的,現(xiàn)在看來卻并非如此。 也是,趙嫻身為先帝嫡女,趙瀚卻是后妃所出,兩人不是一母同胞,有所隔閡再正常不過,若是二人生母在生前有過恩怨,就更難同心齊力了。 就在兩人說話間的功夫,被趙瀚踹下池子的獵犬已是又一次爬上了岸,但也不敢再靠近趙瀚,遠遠抖著毛發(fā),可憐兮兮地望著趙瀚,咬著木球低聲嗚咽。 趙瀚立在池口臺階,孤身一人。 一時間,段繾心中倒生出了幾分憐憫,想趙瀚在宮中也是這般孤身一人,有點可憐,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的境況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對一心忠他的獵犬還能腳踢腳踹,更遑論其他人,沒有知心人再正常不過。 且他若不對段家厭憎,母親也不會忌憚他,讓他在宮中荒廢度日,這么想著,她心底的那絲憐憫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