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他低眸親了親她的額頭,也不問她還不要不要堅持自己走了,直接將她抱了回去。 謝映棠掙扎著保持清醒,但他的懷抱實在是太熟悉了。 置身于這般熟悉而溫暖的環(huán)境之中,nongnong睡意如潮水般涌了過來,她眼皮重重一闔,徹底隔絕了整個世界。 夜涼如水。 再醒來時,不知是幾更,窗外天色未涼,空氣里泛著涼冷的濕意。 入夏之后雨水濃重,檐角鐵馬的搖晃聲聲聲入耳。 謝映棠往被子里輕輕一縮,抬手摸了摸手臂。 她身上干凈而溫暖,成靜已幫她洗了澡,換了身干凈衣裳。 她心里還是說不出來的心疼酸澀,伸出手臂去,抱住背對著她的男子。 她緊緊抱著他,只沉默地蹭了蹭他的背,像她養(yǎng)的貓兒,總是這般輕蹭著她的掌心。 表示依戀,表示信賴。 他睡眠向來淺,黑暗中的雙眸無聲睜開。 他的眼睛,仿佛沉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仍舊濃黑得發(fā)亮。 他薄唇微抿,一言不發(fā),就這般感受著身后女子的依賴。 白天之時,他就能猜到,她忽然的強顏歡笑,到底是為了什么。 這世間總不給他喘息之機,他不止一次地想得到些什么,上天都要這般殘忍地拆開。 他無懼殘忍,只怕她又被逼著成長。 一夜難眠,兩人互相帶著心事,默然無聲。 天色微亮時,成靜起身上朝,謝映棠頭一次這般早起,便要在院中擺了凳子,去摘樹上將謝的海棠花。 滿樹鮮紅,謝映棠踮腳在樹下探著手,紅杏和金月小心翼翼地護在兩側,不住地喊著“夫人小心”。 成靜抬手揉了揉眉心,抬腳出了門。 他后腳一出成府大門,謝映棠便來了巨大的膽量,利落地一擼袖子,一攏裙擺,極為靈活地開始爬樹。 她從前只敢悄悄地爬棠苑的樹。這個秘密,三郎不知,連謝秋盈也不知。 成靜歸來時,謝映棠做在院中,捧著熱茶喝得愜意,滿地海棠花,樹上光禿禿。 一片安穩(wěn)寧靜。 謝映棠瞧見他回來了,便起身招呼著侍女為他換下朝服,然后親自端了熱茶給他,笑吟吟道:“我方才命人將海棠花打落了,我曾經向謝府的廚子請教過海棠糕怎么做,今日我親自做給你吃,好不好?” 成靜看著她充滿希冀的目光,卻并未貿然答應,只是微微一頓,微笑著反問道:“卿卿還會下廚?” “我……”她有些含糊道:“我應該是會的罷,我瞧別人下廚,好像都不太難的樣子?!?/br> 成靜微微皺眉,還未說下拒絕的話,她又急忙道:“靜靜答應我好不好?我想下廚。” 成靜便也不拒絕了,頷首道:“好?!?/br> 謝映棠喜出望外,直接招呼紅杏道:“快快收集了院子里的花,洗凈了拿給我……啊不對!是送到后院小廚房里去!” 紅杏高聲應了一聲,謝映棠笑著湊到成靜跟前,踮起腳尖親了他下唇一口,裙擺翩躚一擺,整個人便歡快地翩然而去了。 留下成靜淡然立在那處,抬手撫了撫下唇,眼睫輕落。 作者有話要說: 第61章 做飯… 謝映棠從前跟著謝府的婆子學過海棠糕的做法,只是那時,她年紀尚小,時逢公主生辰,她懇求三郎與她給家家一個驚喜,兄妹倆便親自下廚,向來不太冷著臉的三郎也在那一日格外的好說話,她在一邊做著些簡單的活,看著少年謝三挽著袖子站在廚房里,斜眼瞅她一眼:“你在此處添亂么?” 小丫頭笑嘻嘻道:“我給阿兄幫點小忙,話說回來,阿兄真的會嗎?” 三郎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頭,冷淡道:“當然會。”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上一籃子的花瓣洗干凈,然后低頭開始認真地做。 其實三郎也不大會。 不過少年心性極高,絕不會承認自己不會,他哪怕將海棠糕做得不太好看,卻也還是硬撐著去拿給母親了。 謝映棠踮起腳尖,從食盒里面捻出一個嘗了嘗,嫌棄道:“阿兄做得沒有王婆婆的好吃。” 三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你別吃?!?/br> 小丫頭連忙將糕點一股腦兒地塞進了嘴里,腮幫子鼓起,含糊道:“好吃好吃?!?/br> 少年冷眼看著她這傻乎乎的模樣,漠然轉身出去,卻在跨出門的剎那,自己先沒忍住笑了。 想起過往的事情,謝映棠只覺得心里溫暖無比。哪怕她自知處境兩難,卻也明白自己是被很多人愛著的,她的兄長們、她的父母、她的長姊、秋盈堂姐……還有她的靜靜。也因為如此,所以她幾乎沒有畏懼,還是想坦然地面對生活。 廚房里食材都已備好,謝映棠憑著模糊的記憶,挽起袖子洗海棠花瓣,然后在小碗中搗著糖粉。她做得認真,也不讓旁人插手,廚房外的下人垂首等候,成靜過來時,便對下人無聲做了個手勢,他們連忙退下,只留下成靜一人負手而立,站在外面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他看了許久,才抬腳進去,拿過帕子擦了擦她額上的汗,無奈道:“怎么就坐不住呢?” 她仰著小臉看他,笑了笑,踮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推他出去道:“你先出去,等我做好了給你嘗……” 成靜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眸色深深,就這般注視著她的雙眸,“卿卿也未嘗過我的手藝?!?/br> 她呆了一呆,納悶道:“你……” “我自己會做飯,做不來滿漢全席山珍海味,做些日常的吃食倒是毫無問題?!彼帜罅四笏谋羌猓垌粡?,“這樣罷,卿卿做自己的海棠糕,為夫來備些別的東西,今日的午膳便這般解決了。” 她還未答應,他便不等她再次開口,直接笑道:“那就這么定了?!闭f著,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瞇瞇地挽起袖子,也開始忙活起來。 謝映棠轉身看著他忙碌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成靜動作流暢,一邊吩咐子韶打下手燒柴,一邊在案板上切菜,刀功簡直一流,謝映棠捧著個小碗慢悠悠地攪她的面粉蜂蜜,攪著攪著便走了神,只顧著去看成靜切菜去了。 似乎感覺到謝映棠在偷偷瞄他,成靜唇邊勾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對小夫妻互相恩愛著,只是可惜委屈了一邊蹲著捂著嘴燒柴的子韶,他打架耍劍倒是一流,卻頭一次對柴火犯了難。 他嗆得厲害,臉都被險些被熏黑了,好不狼狽。 謝映棠收回視線,又瞧見子韶實在是滑稽得很,便對一邊的紅杏使了眼色,讓紅杏給他遞帕子擦汗,再去叫來了專門燒柴的下人,莫要在為難子韶了。 子韶悶聲離開的時候,心里還有些忿忿然——枉他跟著成靜那么多年,成靜一心想著坑他,還是夫人人美心善。 成靜手上刀法不停,一根黃瓜被他切得光滑平整,薄厚均勻,他將黃瓜放入一邊的盤里,又拿了雞蛋過來,熟練地一敲,然后咕咚一聲,雞蛋落入碗中,不偏不倚,連蛋殼都敲得好看。 謝映棠越發(fā)地看呆了。 成靜心底暗笑,手下不停,淘米切菜下鍋一氣呵成,蒸炸煮燜樣樣都會,他顯然是故意的,就要在謝映棠面前大顯身手。 謝映棠被刺激到了。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自己怎么能什么都不會呢?想下個廚都能被比下去,難不成她只有被成靜好好養(yǎng)著的余地了?她暗暗咬牙,用余光偷瞄成靜,硬是沒有跟他多說一句話,只埋頭做她的小糕點。 謝映棠心靈手巧,那糕點出爐之時,也確實分外漂亮。 她小心翼翼地將糕點端上來,去拉成靜的衣袖,把他拉到糕點前,笑吟吟道:“怎么樣?我做的好看嗎?靜靜要不要嘗一嘗?” 成靜瞥了一眼,點評道:“還行?!?/br> 謝映棠不樂意了,“哪里不好?分明這么好,你就是故意不肯夸我?!?/br> 成靜沒急著反駁她,等他最后蒸的幾盤菜出爐后,他命人將菜陸陸續(xù)續(xù)搬上桌案,謝映棠這才是服了。 她一邊吃得極為爽快,一邊有些有些意難平,“為什么你什么都會?” 成靜笑意微斂,“當初在宮里的時候,我不能參與政事,偶爾閑了,便四處找消遣,其中御膳房也是個去處,那時時常在東宮下廚,若陛下晚上餓了,我們便悄悄地坐在屋頂上,擺上幾盤菜,帶上幾瓶酒,看月亮吃東西。” 那時,少年們雖然面臨著四面八方的危機,卻也懂得苦中作樂。 人人都瞧他們是人中龍鳳,貴不可言。卻不知那時,能爬上屋頂看個月亮,也是人生中的一大樂事。 謝映棠落睫,筷子戳了戳軟軟的米飯,問道:“靜靜與陛下感情那般要好,如今卻回不到以前了嗎?” 成靜笑道:“是以前看的太少,陛下那時總是承諾我,待他登基為帝,他便讓我涉足朝堂,與我做一對萬古流芳的君臣。我那時也一直堅信著,但是后來我便發(fā)現(xiàn),其實,陛下想錯了一件事?!?/br> “什么?” “他以為我只是想一展抱負,想不受壓制地一展宏圖,一路青云直上。”成靜嘆道:“其實錯了,從前的我,一直都沒有那么大的野心。” 從前的他,已經萬般感謝自己能活下來了。他入宮之前,叔叔要讓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為只要他能活下去,成家就還有希望。 他有幸能結識那時的太子,能認識三郎,能把東宮當成他暫時的家,他覺得已是萬幸。 朝堂波云詭譎,他也沒那么想去涉險,他不愿與權貴打太多的交道,洛陽城中的士族子弟飛揚跋扈,他也不喜。 但是好像從一開始,從他顯露一絲與眾不同的遠見開始,身邊的人都認為他是有野心的。 包括他最信任的君主,最要好的朋友。 無一例外。 后來世事無常,他不知不覺地,也確實被他們逼上了一條不歸路。 三郎最終還是答應讓棠兒嫁給他,其實他知道三郎的無奈。三郎也不是多年前那個明艷張揚的少年郎了,他從前或許還能指點江山,覺得自己能如何如何,如今恐怕也是空余頭疼。 成靜思緒飄遠,直至謝映棠夾著一塊海棠糕送到他嘴邊時,他才回過神來。 他張嘴咬住,嚼了嚼,味道不錯。 “雖然沒有你做的好吃,但是我也是頭一回這樣……”謝映棠說:“你未瞧過我阿兄做的呢,品相實在難看,也不好吃,當初他做了海棠糕送給家家,家家吃了幾口,待他一走,便立刻命人將海棠糕收到一邊去,還不許我告訴阿兄?!彼f到此,有些小得意,一把挽住成靜的手臂,“那午時過后,靜靜還要帶我出城騎馬嗎?” 成靜笑道:“去,怎么不去?你既然想好好學,我便好好教了?!?/br> 謝映棠眉開眼笑,快速地吃完了午膳,便跑回去換了身更干凈利落的衣裳,長發(fā)一并攏在腦后扎好,看起來倒是英姿颯爽。 成靜直接翻身上馬,將另一根馬鞭扔給她,“這一回,卿卿就自己騎馬出城,有把握沒有?” 謝映棠點頭,踩著馬磴子上去,撫了撫拂云的馬鬢,揚鞭道:“駕!” 二馬并駕齊驅,一同跨出了成府大門,一路朝城外疾馳而去。 馬蹄下煙塵滾滾,撲面而來俱是夏至的熱風。 夾道百姓紛紛側目,只見馬背上一對年輕男女一前一后過去,端得是明媚張揚,風姿無雙。 尚書臺官署內的一間小屋里,男子闔上面前的卷宗,抬手捏了捏眉心,表情頗為不耐。 下級官員見他神色不豫,心思狂顫不止,忙上前賠笑道:“大人這是又想到了什么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