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謝映舒一路往正堂疾步而去,容顏冷酷,薄唇緊抿。 從那處過來的下人忙跑到三公子身邊,低聲道:“郎君,小娘子被郎主罰跪在祠堂里了。” 謝映舒腳步微滯,瞇了瞇眼,“阿耶親自罰的?” 那下人嘆道:“小娘子直言不諱,就說自己喜歡成大人,郎主素來寵愛小娘子,如今也被氣壞了,說再不狠狠罰一頓,恐讓她翻了天去?!蹦┝?,又補充道:“郎主還欲縋殺小娘子身邊的下人,但是小娘子哭著大喊,便也作罷,只是將那些婢女悉數(shù)換走了?!?/br> 謝映舒冷笑道:“是我自小將她見她護得太好,反讓她忘了自己的身份?!?/br> 那下人問道:“郎君……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小娘子?” 謝映舒眸色微動,“不必?!闭f著,腳步一轉,直接往自己書房方向去了。 當夜,奉昭大長公主帶著公主府下人,親自來祠堂救女兒。 謝太尉麾下侍衛(wèi)早已守在門前,見公主過來,上前行禮道:“屬下奉太尉之命,請公主離去!” 公主冷冷一笑,“本宮的女兒喚他一聲阿耶,不是讓他肆意責罰的!” 公主冰冷的眼神如有實質,冷酷如冰刃,通身氣勢寒冽,讓那侍衛(wèi)都覺得滿頭冷汗。 他略有遲疑,忽然單膝跪地,沉聲道:“太尉之命,小將不敢不從,請殿下恕罪!” 公主寒聲道:“讓開!” 侍衛(wèi)道:“恕屬下不能讓!” 公主低頭看著他,氣極反笑,指甲齊齊沒入掌心,狠狠拂袖,快步往謝太尉臥房走去。 謝定之剛剛回到臥房不久,便看見窗外隱隱亮起火光,繼而多人沉沉的腳步聲響起,心中暗嘆。 公主推開門,劈頭便怒道:“棠兒做了何事,你竟要如此重罰她?” 謝定之冷淡道:“殿下不僅是公主,還是謝族主母、我謝定之之妻,禮節(jié)不可失?!?/br> 公主闔眼深吸一口氣,笑著撫掌道:“君如今位高權重,當真別有一番氣勢。” 謝定之皺了皺眉,轉過身來,直視著公主。 公主如今也才四十,因保養(yǎng)得當,容顏依舊明麗張揚,一雙含威不露的鳳眸反填了兩絲高不可攀之感。 自他娶她為妻,因他長子謝映展,她如鯁在喉,他亦不肯妥協(xié)。 這么多年來,他居他的太尉府,她居她的公主府,聚少離多,夫妻感情并不深厚。 她總是這樣,平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含怒看著他時,那雙眸子總能激起他心底nongnong的怒意。 謝定之看著她,沉沉開口:“阿姣,我無意與你爭辯?!?/br> 公主諷刺一笑。 謝定之道:“幺兒一心撲在成靜身上,屢次偷溜出去,與人結交,不顧禮法,不管教如何能行?” 公主冷道:“那你便讓她罰跪?她那身子,如何禁得住罰?” “一時之痛,好過釀成大錯!”謝定之緊緊抿唇,怒道:“若不管教,世人如何看我謝族?洛陽城中門閥鼎立,四處遍布著眼線,她去錦繡閣與寒門子弟附庸風雅,不知者以為我謝族肯與那些人為伍!彼時與幾大家族互相猜忌,后果不堪設想!她之立場,已經站在了我族的對立面!” 像謝映棠這樣的身份,在外面公然結交書生,便是在替謝族表態(tài)。 雖然偌大謝族,根基穩(wěn)固,勢力遍布天下,權勢大可遮天,未必是她可以撼動的,但這樣的事情,無異是家族之恥。 謝族族規(guī)森嚴,對族中子弟的教養(yǎng)要求破嚴,禮法逾距已是大忌,如此之事……沒有按家法打她幾棍已是不忍心。 公主微微一驚。 她也料不到平日乖巧的女兒,居然觸碰到了家族的底線。 平日教她琴棋書畫四書五經,閑暇時便帶她煮酒烹茶,她幾時又開始關注這些事了? 這是……成靜教她的? 公主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冷淡問道:“此事……阿耶可有知道?” 謝太傅平時雖儒雅斯文,在涉及這些問題的事情上,卻是雷厲風行,從不心慈手軟。 難怪,謝定之從來溺愛謝映棠,竟親自讓她罰跪。 若僅僅只有罰跪這般簡單,倒也罷了。 謝定之道:“今晚許是已經知曉了,我方才派人去守著了,阿耶若動怒,便說我已罰了幺兒?!?/br> 公主含怒道:“成靜……他究竟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她想了想,又忽然問道:“倘若處理掉那些書生,可不可以將此事暫且壓下,成靜如今勢弱……” 謝定之瞥她一眼,冷笑道:“勢弱?若他是依靠勢力之人,便不會活到今日。他成族多數(shù)人死于先帝之手,今上亦欠他幾條人命,如鯁在喉!成靜如今看似為陛下手中刀刃,實則城府極深,荊州至今仍有舊屬對其念念不忘,新任刺史如履薄冰,或難以長久,這樣的人,哪怕他站在謝族那一邊,我也不會答應讓他娶了幺兒。將來他若被陛下棄之不用,我們的女兒……便要隨他入獄流放不成?” 公主猛地抬頭,“你說什么?” 謝定之垂袖不語。 公主撲到他面前,拉著他衣裳,驚道:“你是猜測……成靜想造反?” 謝定之攥緊她的手腕,低聲道:“只是猜測,幺兒若執(zhí)意不改,我只能將她早些嫁出去?!?/br> 公主沉思片刻,又問道:“嫁給誰?” “崔君彥?!?/br> 謝定之道:“幺兒幼時便與崔家二郎親,崔昌平也頗為喜歡她,堂堂名門崔氏,比起敗落的成家,更可以讓她幸福安樂。” 崔家長子崔君彥年少有為,如今二十有四,正任虎賁中郎將之職。 其父崔昌平乃光祿勛,任職總領宮內事物,手中握有宮禁內外兵馬,秩中二千石,位列九卿,權利亦重。 謝映棠若嫁崔家大郎,不僅于兩家有利,對謝映棠的未來也是極好。 何況,崔家的幾位郎君都與她熟識,去了也不會擔心寂寞無依。 相比之下,又何必去跟著成靜這樣的人吃苦呢? 公主松開手,原地踱了幾步,嘆道:“那丫頭性子如我,又怎會輕易妥協(xié)?她上次自盡一回,焉知沒有第二回 ?” 謝定之沉聲道:“此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謝家祠堂大門緊閉,祖宗牌位前,燭臺上燈火長明。 謝映棠低頭跪在地上,下人顧及她身子弱,怕她受涼,特意給她披上了披風。 她攏緊披風,只覺雙腿僵疼,也不記得自己跪了多久。 身后大門發(fā)出吱呀一聲,腳步聲沉沉響起。 謝映棠朦朦朧朧間睜開眼,只看見身邊一縷描金的華貴袍角。 頭頂,男子嗓音低沉,“跪了一夜,反省出了什么沒有?” 謝映棠沉默不語。 身邊的人那人慢慢蹲下,伸手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眼看他,“回答我。” 謝映棠小臉慘白,低聲道:“阿兄,你不要逼我。” 謝映舒眸子冰涼,“我只是在逼你不要自尋死路?!彼湫σ宦?,“幼時,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替你暫且壓下,可如今,我也救不了你?!?/br> 謝映棠閉了閉眼,靜默不語。 她想好了,再怎樣,也不能撼動她的信念了。 除了她割舍不下的愛情,還有她面對流民的惻隱之心,她早就想過很多遍,士族與寒士,是不能如此互相仇視下去的。 成靜沒有錯。 所以,她何來錯呢? 謝映舒看她頑固不化,表情愈冷,便這樣冷冷站在她身邊。 祠堂內一片安靜,風從門縫里吹進來,將燭火吹得跳躍,那火光鍍上少女蒼白的臉龐,更顯得她纖弱無力。 謝映舒皺緊眉,深深地看著她。 她的堅決與倔強,不知是隨了誰,可寧死也不承受屈辱,可受苦也不改變心意。 他垂下眼,抬手摸了摸她的發(fā)頂,嘆道:“……你這丫頭?!?/br> 她抬眼,眼底惶惑不安。 謝映舒收回手,轉身看著祖宗牌位,淡淡道:“你可知,謝族在這天底下,究竟代表了什么?” 第36章 軟禁… 謝映棠跪坐著,抬頭看著那牌位,抿唇不言。 代表了什么? 謝映舒雙瞳深黑,通身氣質清寒,冷淡道:“我們一族之利益,早已不僅僅關乎一族,如今,我朝之主力便是士族,國家仰仗士族,而賜予貴族子弟高等官爵,讓士族為了利益而護國,這種局面,是大勢,沒有人可以撼動?!?/br> 謝映棠一怔,隨即低聲道:“可是上下猜忌,民心偏移,看似完整,實際分崩離析,長此以往,如何能行呢?” 謝映舒微微揚眉,轉頭瞥了她一眼。 他這個meimei,平日是他小瞧她了。 以為她活潑愛鬧,單純是閨中女子的爛漫,他便索性好好寵著教著,只等她嫁人的那一日,看她一生平安喜樂足矣。 卻不知她的心如此之大。 他瞇了瞇眼,似感慨似慍怒,淡淡道:“難怪……成靜會喜歡你。” 謝映棠仰頭看著他,“阿兄又如何解釋我的話?” 他笑了一聲,淡淡道:“上下猜忌,兩敗俱傷自然是死局無疑,一方若可以徹底壓倒一方,自然可解?!?/br> “可士族之間亦相互掣肘,難以同心協(xié)力?!敝x映棠還記得成靜說過的話,搖頭道:“外敵在前,流民如此之多,你們仍要不聞不問嗎?” 謝映舒冷笑,“你還是不明白,成靜能站在世族的對立面,是因為他的家族已經徹底垮臺,他如今孑然一身,自然不怕?!彼紫律韥?,抬手捏了捏meimei的下巴,手勁之大令她吃痛要躲,他卻不容許她的逃避,逼著她看著他,慢慢道:“謝族若改變立場,必群起而攻之,那便是下一個成家!你是想與自家人為敵,還是想與整個謝族同歸于盡?” 謝映棠心底一顫。 一股寒意驀地從腳底騰起。 她忍著疼,搖頭道:“我不是……” “我也希望你不是?!敝x映舒的手慢慢下滑,又慢慢扼上的她纖細的脖頸,慢慢收緊,“你若不是我meimei,我便殺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