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謝映棠笑道:“是熱鬧,幾家歡樂幾家愁?!?/br> “唉,劉踞一垮,戲是越發(fā)好看了。我還沒抵京,一路上便看見官兵在抓人,百姓議論紛紛,夸的是你那阿兄,還有成靜成大人?!闭f起成靜,崔君裕又來了興致,眉飛色舞道:“翁主,你可知成靜是誰?荊州一帶可人人都知曉他大名,自他做了一州刺史,當(dāng)?shù)剀娹r(nóng)可不是好了一絲半點!他行事極有手段,一開始不服他的官員后來都服服帖帖的,你想想……那可是偌大一州!” 謝映棠聽他夸成靜,倒是側(cè)眸與一邊侍立的紅杏對視了一眼,繼而笑吟吟道:“后來,他不是因罪入京,被罷免了刺史之職,該做了一個沒什么兵權(quán)的中書舍人么?” “那不過是迂回之計!”崔君裕立即反駁道:“先帝在時,前尚書令尚未獲罪,謝太傅便曾說過:‘成族兒郎,芝蘭玉樹,吾觀令君長子靜,若教養(yǎng)得當(dāng),將來必出則為將,入則為相?!@樣的人,回洛陽豈不是更為游刃有余?” 她翁翁? 謝映棠雖不知這段故事,卻聽得心情大悅,這種夸成靜的話好似夸在了她自己身上,她像一只被擼順了毛的貓兒,彎著眼睛笑,“那成大人可真厲害。” 崔君裕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前幾日湊巧碰見了他,改日替你引薦引薦?” 一邊的紅杏沒忍住,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崔君裕:“……” 謝映棠抬手掩唇,笑聲清脆,“那我可比你早多了,三年前我就認識成大人啦?!?/br> 崔君裕:“……啊?” 他愣了愣,又懷疑道:“他可是外男,你上面頂著個如此嚴厲的謝郎,出府次數(shù)又這么少,即使有過一面之緣,又能與他多熟?” 你不也是外男嗎? 謝映棠睜大水眸,輕輕橫他一眼,“那又如何?我如今與你相見,很難嗎?” 崔君裕:“……好吧好吧,你們熟?!狈凑€是不太信。 就去年三郎將他攆出府時的冰冷眼神,他到今天都記憶猶新,他才不信,還有誰再敢去觸這個眉頭。 兩人又隨口扯了一些別的事情,話題又漸漸引到奇珍異寶上來,謝映棠問道:“你遮遮掩掩那么多日,究竟給我?guī)砹耸裁礀|西?” 她的這一點喜好與謝定之相似,總喜歡收集奇珍異寶,望萃居每月初三是必來的,因為此處每逢那時,權(quán)貴商賈會在一樓拍賣一些罕見的物事,有時是神丹妙藥,有時卻是前朝古玩,或是如千年玄鐵一般的特殊奇寶。 崔君裕決心離京游歷時,正好因課業(yè)未完成而無可脫身,謝映棠幫他寫了一篇賦應(yīng)付了夫子,又許諾待他歸來,再會贈他詩文,以換他日后尋得的任何珍寶。 “今日不是初三了么?”崔君裕笑道:“你出府機會少,我特意約你在今日,也是省了諸多麻煩?!?/br> 他說著,命一邊侍立已久的布衣小廝上前來,那小廝將懷里抱著的深黑色雕花紫檀盒子小心地放到案上,再拿出鑰匙將外面的金鎖解開,扳開搭扣,露出里面的物什。 謝映棠眉心一跳。 “赤玉卮?” 此卮光彩流麗,玉石打磨而成,通體溫潤,微顯赤色。 當(dāng)真是價值連城之物。 謝映棠抬手輕撫卮身,眸子越來越亮,抬眼問道:“這是在何處得的?” 崔君裕哈哈笑道:“翁主喜歡就好。不過此物來歷就說來話長了,本來我路過江南,皖城近日不是在發(fā)水災(zāi)么?難民四散奔逃,朝中賑災(zāi)糧來得遲緩,層層克扣下來,也剩得不多了,我本來想著好好觀望一下當(dāng)?shù)毓賳T,這種情況下不是最容易滋生事端么?他們當(dāng)?shù)毓俟傧嘧o已成常態(tài),誰知簽典未到,太守又是外調(diào)京官,一下子認出來我來,怕我向族中提及此事,便送了我此物?!?/br> 謝映棠臉色微變。 崔君裕沒有注意她的臉色,又渾不在意地喝了口酒,嬉笑道:“那太守也是識時務(wù),不過他也是過于謹慎了,江南那亂攤子,我管他作甚?我又不是我阿兄。不過……我看他態(tài)度殷勤,此物你必然喜歡,便也收下了?!?/br> 謝映棠語氣微沉,“他區(qū)區(qū)一個太守,又是如何得到赤玉卮的?你不問清楚,就不怕拿來的是不義之財嗎?” 崔君裕轉(zhuǎn)著杯子,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誰還敢找我的麻煩不成?” 謝映棠細眉微擰,抬眼看著他。 崔君??此凉M臉不贊同,無奈道:“這世上不義之財多了去了,哪個當(dāng)官長久的人清廉正直?我不受了此物,他也照貪不誤,你又何必較真呢?” 謝映棠盯著他,“你說什么?”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些官場規(guī)則,說這些也是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口吻。 崔君裕一愣,道:“我說錯了么?” 謝映棠騰地起身,惱道:“你沒說錯?那錯的是誰?被貪的百姓?” 她忽然間脾氣這么大,崔君裕被嚇了一跳。 她冷冽的目光此刻與三郎如出一轍,崔君裕一時被她給震住,沉默許久,才不確定道:“可這又不是我貪的……” 謝映棠冷笑道:“他們自作孽不可活,潁川崔氏百年風(fēng)骨,也要與他們?yōu)槲???/br> 崔君裕無奈地捂住額頭。 雅間內(nèi)小廝們都以為一貫不給人面子的二公子會生怒,誰知過了一會兒,崔君裕無奈道:“罷了罷了,此事是我疏忽了。” 謝映棠又坐了回來,只道:“此物我不要了,不義之財,取之燙手?!?/br> 崔君裕嘆道:“也是,那我過幾日,再想辦法將此物處理了,日后再尋機重新為你收羅寶物?!?/br> 謝映棠面色稍霽,卻道:“也不必勉強?!?/br> 她正欲繼續(xù)說什么,忽然聽見外面?zhèn)鱽硇[怒喝聲,繼而許多人的腳步聲沉沉響起。 她臉色微變,揚聲問道:“外面怎么了?” 外面守候的小廝連忙進來,彎腰笑道:“是幾位公子在抓一小賊,貴人暫且息怒?!?/br> “小賊?”崔君裕喝了一口茶,略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望萃居是什么賊人都可以進來的么?” 那小廝解釋道:“小的也不知道,據(jù)說那小賊是一窮書生,幾位公子出于愛才之心,有心結(jié)交,不想此人盜了玉佩不還。” 謝映棠心念微動。 盜玉佩?京中世家子哪個出門不是前呼后擁,還能讓人盜了玉佩? 崔君裕也是如此想法,當(dāng)即諷刺道:“只怕是故意找茬的罷?” 那小廝惶恐道:“小的、小的不敢妄加揣測?!?/br> 崔君裕索性起身,沖謝映棠抬了抬下巴,“瞧熱鬧去?” 謝映棠拿過帷帽帶上,起身道:“好。” 那小廝沒料到眼前兩位貴人真的如此感興趣,又不敢阻攔,只好在前面帶路。 此刻三樓的走道外站了一些人,屋子里面端坐著幾個錦衣公子,正中央之人慢慢喝著酒,正低眼看著眼前被人擒住的麻衣少年。 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左右,見掙脫不了,轉(zhuǎn)而怒道:“你誣陷!明明是你主動將玉佩送我,現(xiàn)在又誣陷我偷東西?” 一邊的某個公子哥聞言嗤笑:“笑話!那玉佩是容大哥母親留給他的,會送給你?” 此話一出,周圍人紛紛開始竊竊私語。 那少年臉漲得通紅,忽然反應(yīng)過來,“你們算計我!” “誒,此話差矣。”正中央那人忽然淡淡道:“本公子算計你一個窮酸家伙做什么?若不是我,你以為你有資格踏進這酒樓一步?只是可惜,你這人恩將仇報,實在是個小人?!?/br> 他說著,又嘆道:“這樣吧,本公子看你實在可憐,你把東西還給我,我就放過你,也不報官了,如何?” 那少年臉色一變,咬牙道:“容臨!你少血口噴人!玉佩分明是你主動送我的!報官又如何,我問心無愧!” 他雙眼猩紅,顯然是怒極。 容臨的表情忽然變得極為痛惜,對身邊那么多看熱鬧的人道:“你們看看他!我有心放過他,他還倒打我一耙!”他表情陡然變得陰鷙,甩袖起身道:“如此冥頑不靈之人,那便報官好好審問罷!” 他一聲令下,家仆便拿來繩子捆人,那少年拼命掙扎,大喊道:“容臨!天子腳下!我豈容你誣陷!” “哦對了,本公子忽然想起來,你還是個朝廷命官?”容臨腳步一頓,轉(zhuǎn)頭對身邊的一幫公子哥們笑道:“好像還是陛下新任命的縣令呢,是不是?” “對啊,不過此人身份這般低賤,讓他做個小小的縣令是抬舉了?!?/br> “偷盜為君子不齒,這等人如何能做官?” “我聽說他就是靠鬧事來的洛陽,好像是叫紀清平?” “嘁,區(qū)區(qū)小人耳!” “我還聽說,此人還是中書省成靜親自舉薦的呢!” “沒想到成靜還有眼瞎的時候?” 又那些富貴公子們一人一句造勢,一邊看熱鬧的人們都紛紛開始指指點點,那少年拼命掙扎辯解,卻別人堵住了嘴。 在這種地方,沒什么好辯解的。 這里的人,無論是對是錯,都不會反駁出身邯鄲容氏的容臨。 無權(quán)無勢,在洛陽又惹了這種公子哥兒們,他們有的是辦法對付。 謝映棠看容臨和紀清平的神態(tài),便已知了事情真相。 紀清平初來洛陽,自然不知曉望萃居是一個怎樣的場所,在這里,別人縱使是空口白牙地誣陷他,他也得受著。 縣令又如何? 有誰將縣令放在了眼里? 眼看那少年就要被人押走,謝映棠原本不打算貿(mào)然插手此事,忽然聽到了“紀清平”三字。 她心念微動,忽地想起那日,三郎也與她提過此人。 她還未有所舉動,緊接著便又聽到有人說……成靜眼瞎了? 謝映棠眸子微瞇。 謝映棠右手一攥,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的崔君裕忽然撥開了前面看戲的眾人,上前一步,正色道:“我看此人沒有問題,誰說成大人眼瞎了?” 容臨動作一頓。 他惱怒地循聲看去,正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敢跟他唱反調(diào),便看見崔君裕把椅子慢悠悠地拖到門口,優(yōu)哉游哉地坐了下來,顯然是打算堵著不讓他們走。 崔君裕一揚折扇,笑吟吟道:“容臨?別來無恙啊?!?/br> 容臨見是他,忙抬手見禮,后面一群公子們沒見過時常在外游山玩水的崔君裕,見容臨都見禮了,也忙跟著見禮。 崔君裕隨便抬手一揖,便笑道:“幾位在這里合起伙來欺負一個人,怕是不太好吧?” 容臨皺眉道:“崔兄此言差矣,此人偷盜在先,我拿他去見官,談何以多欺少?” 崔君裕笑道:“證據(jù)呢?” 容臨道:“在場諸位早已將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這里看了一會兒熱鬧?!贝蘧`托Φ溃骸皬念^到尾便是你們以勢壓人,喊著捉賊,何曾真聽過他辯解?” 容臨眼神微冷。 崔君裕這語氣,分明是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