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咬牙：“左右補(bǔ)品也不算大魚大rou。娘子在這等著，老奴這就給您燉些拿來。”

    吳媽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直至消匿在廂房外。

    沈晚和劉細(xì)娘飛快對視一眼。

    快速翻身下榻，沈晚近乎是光著腳來到案前，探手抽出筆筒里其中一支紫毫。

    拔下上面綴著流蘇的軟木塞，她甚是熟稔倒出里面卷的細(xì)細(xì)的一卷紙，謹(jǐn)慎的寸寸展開后，便呈放在身側(cè)的劉細(xì)娘眼前。

    沈晚壓低聲音道：“細(xì)娘你仔細(xì)看看，可還有何疏漏？”

    劉細(xì)娘兩眼緊緊盯著路引左下方的那章大印，拼命回想之前在他父親書房里見到的那方相印，再比對眼前，尺度、圖案、印文篆刻風(fēng)格等，大致相同。

    又仔細(xì)跟腦中印象比對了一番，劉細(xì)娘方鄭重點(diǎn)頭：“三寸見方，小篆陰文為主，印文排列疏松散，格局對稱。如此看來，近乎分毫不差?！?/br>
    沈晚暗下稍松了口氣。

    劉細(xì)娘繼而看了眼沈晚，嘆道：“娘子僅憑腦中印象便能畫的如斯相像，著實(shí)不易?！?/br>
    沈晚搖頭：“我在他身邊看了那么多回，其蜿蜒曲回早刻于腦中，便是再笨拙也能依葫蘆畫個瓢出來?！边呎f著邊將紫毫筆重新歸置好，自是路引卻未放入其中，而是小心的收放在袖中。

    重新上了床榻，沈晚蓋了衾被倚靠在床頭，保持之前姿勢。床邊的劉細(xì)娘臉色帶著謹(jǐn)慎，看了眼臥房門的方向，而后略傾身靠近沈晚，小聲問道：“娘子，戶籍你可千萬仔細(xì)帶好，否則饒是混出了汴京城，日后也將寸步難行?！?/br>
    沈晚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戶籍已讓她縫在了小衣里。抬頭看著劉細(xì)娘，沈晚欲言又止，終是問道：“你將你父親留給你的路引跟雁戶都給了我，那你呢？”

    劉細(xì)娘聞言只是輕笑一聲：“父親臨終前不過怕劉家被抄家問罪，方給細(xì)娘暗暗備了這條退路。唯恐旁人察覺，父親沒敢動用相印來蓋，只一空白路引，再告知我他幾個黨羽名字，只道若真有那日，且看他們之中哪個未叛出便尋得哪個蓋上官印，然后出逃。如今劉家闔族皆存，細(xì)娘自然也用不到那廂。留在細(xì)娘這反倒是白白浪費(fèi)了，倒不如舍了給娘子，倒是讓它派上了用場。”

    沈晚看她：“你就不怕你日后用的到？”

    劉細(xì)娘不知什么意味的看向沈晚，片刻方道：“娘子，你可知孤身一人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是需要何等的勇氣？更何況還是一個無枝可棲的女子。所以娘子，不到危及生死的那刻，細(xì)娘絕不會想走四處漂泊這條不歸路?！鳖D了瞬，劉細(xì)娘又不忍：“娘子，您真確定了嗎？”

    沈晚沒有回應(yīng)這話，只是垂眸盯著被衾上的牡丹繡花好一會，方低聲問：“細(xì)娘，你為何幫我？”

    劉細(xì)娘怔了。是啊，為什么要冒著得罪那人的風(fēng)險，幫個與她不甚相干的娘子呢……

    苦笑了下，劉細(xì)娘眸光復(fù)雜的看著沈晚：“大概，是折服于娘子的心性和脾性……又大概，是想看看那人受到挫敗，是個何等模樣吧。若是放在數(shù)月前，誰要說細(xì)娘幾月后將會作出這等吃力不好討好之事，細(xì)娘只會當(dāng)那人瘋了?！?/br>
    沈晚唇邊淡淡展了笑。

    劉細(xì)娘回了神，此刻鄭重道：“娘子，之前那探尋的那幾條出城的路皆被那人探知，自是不再可行。若您肯信細(xì)娘，就千萬要走細(xì)娘前頭給您指的那條，過了那條胡同便趨近西南角的城門口，那里把門的守衛(wèi)少些，相較而言出城也易些……”

    沈晚握住了劉細(xì)娘的手，輕聲道：“細(xì)娘，若我不信你，當(dāng)初就壓根不會收你的路引和雁戶。謝謝你細(xì)娘，此行艱險，無論成功與否，你且放心，我沈晚便是自戕亦絕不會出賣你半分?！?/br>
    劉細(xì)娘一怔，突然眼眶有些濕：“娘子我又如何不信您？倒是如今您還肯信細(xì)娘，倒是細(xì)娘心生歡喜。此去山高水長，后會無期，望娘子您多保重……莫要輕言生死?！?/br>
    沈晚的眸中也有些濕潤。她看著劉細(xì)娘，眸光閃爍著晶瑩的光，有感激亦隱約有托付之意。

    劉細(xì)娘反手握住沈晚的手：“娘子放心，日后我必待蠆哥如親子?！?/br>
    沈晚終是落了淚。

    第65章

    吳媽端著補(bǔ)品進(jìn)來時， 見到的是沈晚正悶著頭在床榻上打著絡(luò)子。一見到那鮮艷的紅色， 吳媽嚇了一跳， 下意識的往門口方向瞅瞅， 幾步?jīng)_到沈晚跟前， 因走的慌而急， 手里的補(bǔ)品都差點(diǎn)沒拿穩(wěn)。

    “哎喲我的祖宗喲——”吳媽急道：“斷不可如此啊，國喪期間， 見不得紅， 見不得紅啊……”這要讓旁人見著了， 那可怎么了得？

    說著， 便要一手端著補(bǔ)品一手去搶沈晚手里的絡(luò)子。

    沈晚擰身躲了下，見吳媽不依不饒的要搶，皺了眉不悅道：“吳媽，左右門窗都關(guān)著呢， 又怕什么呢？”

    “那也使不得?！背驕?zhǔn)機(jī)會，吳媽終于一把撈住了沈晚手里的絡(luò)子， 奪了過來， 然后幾步走至箱籠處，死死塞進(jìn)了最里面。

    “娘子！”吳媽將補(bǔ)品遞給沈晚， 氣恨的剜了眼她：“求您這廂就安生些罷！”

    接過補(bǔ)品， 沈晚倚靠著床榻， 也不理會那頗有些氣急敗壞的吳媽，持著湯匙慢條斯理的吃著補(bǔ)品。

    待吃完后，空碗一擱， 沈晚便起身下榻，徑直來到梳妝臺前坐下。

    吳媽見她持著木梳一副要梳妝打扮的模樣，心下一突，不由警惕道：“娘子可要出門？”

    沈晚淡淡道：“怎么，我去找侯爺還要經(jīng)得你這個老媽子許可不成？”

    “娘子，斷斷不可?。　眳菋層謿庥旨保骸按藥麜r候可不比平常，宮里朝中正亂著呢，侯爺此廂也忙的焦頭亂額，娘子斷不能隨意過去，要是給侯爺填了亂那可如何是好??？”

    沈晚低叱：“侯爺都未曾對此置喙半分，你又哪來的這么多道理？左右你是主子，還是侯爺是主子！少啰嗦，快給我梳妝一番，待去了侯府，若侯爺在忙無空搭理我這廂，我再回來便是，左右又不耽擱哪個?！?/br>
    吳媽說不過她，不由氣苦，卻也只能依言給她簡單挽了個髻。

    錢叔和福伯兩人抬了官轎，沈晚轎內(nèi)端坐，吳媽和劉細(xì)娘兩旁候著。待到淮陰侯府角門前，沈晚便下了轎，令吳媽一干人等先行回去。

    直待見了沈晚入了侯府，吳媽才放心的招呼其他人離開，畢竟待那沈晚稍后回來，必有那侯府轎子相送，也用不著他們這廂。

    作為侯府的‘常客’，侯府的守衛(wèi)對她已熟稔的很，一見她來就趕緊開了門，另外一守衛(wèi)忙一路快跑去通秉，不過多時，侯府上的管家就腳步匆匆的趕來。

    “娘子，真是不巧，今個一大早侯爺被召入宮中，一時半會的怕是不會回府?！?/br>
    沈晚笑道：“無礙，我且在府上等會，要是侯爺過會還未回來，那我便回去就是，待改日再來。”

    劉管家只得引著她往院里的廂房而去。

    沈晚卻道：“不必如此麻煩，我在照壁前的石凳上坐會就成?！?/br>
    聞言，劉管家忙道：“這哪使得？寒天凍地的，要是冷壞了娘子，奴才便是萬死難消其罪了?！?/br>
    沈晚忙擺手：“您這話嚴(yán)重了。左右我就待片刻功夫，不值當(dāng)來回費(fèi)事，您忙您的就成。”說著，便幾步走到那照壁前的石桌前，欲要坐下。

    “娘子不可。”劉管家急道：“石凳寒涼，待奴才遣了人給您拿來厚實(shí)墊子，您這廂再坐下不遲。”說著便囑咐個腳程快的小廝，令他速速去取個厚墊子過來。

    沈晚只得依言且立于一旁。

    不過一會，氣喘吁吁的小廝便捧了個厚實(shí)軟墊子過來，鋪在石凳上后，沈晚謝過，便坐下。

    又有小廝捧了冒著騰騰熱氣的一套茶具過來，里面裝的是剛沏好的茶水，給她見過禮后，就擺好茶具，斟了茶。

    大概飲過兩盞，沈晚起身，對那劉管家道：“瞧著侯爺一時半會的也回不來，我便先行歸去了。今個勞煩您了。”

    劉管家忙垂首低頭忙道不敢。又道：“不知娘子可有什么要緊話，需要奴才這廂代為傳達(dá)侯爺？”

    沈晚轉(zhuǎn)身的動作微頓，繼而一笑：“沒什么話。”

    劉管家便安排了侯府轎子送她回顧府。

    官轎行至半路，沈晚掀開轎帷，淡笑道：“今個天早不急回去，還勞煩各位將我送至張記裁縫鋪，想去做幾身衣裳。”

    幾位轎夫自然不敢有異議。

    到了張記裁縫鋪門前，沈晚令他們先行回去，逛完裁縫鋪后她還要去其他鋪?zhàn)庸涔洌麄儙讉€粗老爺們守著，既不便又礙眼。

    幾個轎夫也沒覺得是多大的事，想這張記裁縫鋪離那顧府也不算遠(yuǎn)，幾個片刻的事，那娘子逛完了自會歸去，不耽誤什么。反倒是他們幾個侯府上的下人，巴巴在這等著顧府上的娘子，怎么瞧著怎么不像話。

    這么一思忖，幾個轎夫便抬著空轎回了侯府。

    他們一離開，沈晚就進(jìn)了裁縫店，不等掌柜的招呼，徑直選了幾套成衣幾雙粗布鞋令他包好，之后問他要了塊不起眼的灰土色布料充當(dāng)包袱，將這些統(tǒng)統(tǒng)包裹了起來。

    掌柜的雖奇怪，可客人既然爽快的付了銀錢，買賣既已做成，他又何必去多那嘴惹人厭煩？

    沈晚打裁縫店后門出來，之后背著包袱徑直沖著不遠(yuǎn)處的小客棧而去。

    待從客棧出來，沈晚已然換了一套裝束，灰青色粗布襖裙和布鞋替換了之前的厚實(shí)褙子、斗篷及繡鞋，烏鴉長發(fā)也僅用一根普通竹筷定住，取代了之前的珍貴簪子。至于之前的那套裝束，沈晚全都落在了那客棧中，一樣也未敢?guī)А?/br>
    悶頭行走，一路來到一個不甚起眼的規(guī)模較小的胭脂鋪?zhàn)?，依舊是未做多言，多要了幾樣眉粉、眉筆、脂粉等類，付了銀錢之后，便匆匆低頭而去。

    轉(zhuǎn)而來到另外一家客棧，待再出來時，沈晚露在外頭的膚色已經(jīng)皆是深褐色，發(fā)色灰白相間，臉上眉心紋法令紋眼袋顯現(xiàn)，瞧著與那普通的上了年紀(jì)的粗婦無異。

    裹了裹身上的襖裙，在路過攤邊的烙餅攤時，買了些許餅子，讓他拿油紙包好，之后她便放入了包袱中。

    做好這一切，沈晚沒再耽擱半分，毫不遲疑的往劉細(xì)娘所指的那條路而去。一路走去，人煙稀少，便是偶爾能見著人，那也大概是與她相同方向趕路，不消說，是舉家遷走為躲避皇城內(nèi)動蕩的汴京城人。

    如此，倒也不顯得她突兀了。

    西南角的城門口守門的不多，排隊(duì)等出城的人也不算多。

    不多時，便排到沈晚。

    那守門護(hù)衛(wèi)照舊拿過路引查看。這一眼掃去，路引左下方那醒目赤紅的相印差點(diǎn)驚的他叫起來。

    好歹將這驚給咽了回去。

    他隱晦的看了眼跟前這婦人，可能是瞧見他的窺視，那婦人頓時一掃過去，威嚴(yán)的犀利眸光中暗含警告。

    守衛(wèi)頓時一個激靈，忙將路引雙手還回去，做了個放行的手勢，頗有些誠惶誠恐的意味。只道眼見著這婦人走遠(yuǎn)了，守衛(wèi)方抹了把額上冷汗，心下揣度著這婦人莫不是霍相府上的嬤嬤，此番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霍相之命，出城辦些私密之事。

    想想后背又是一陣?yán)浜?，暗恨自己為何要好奇的多看了那一眼?/br>
    卻不成想，出了城的沈晚，此刻后背亦是一片冰涼。

    愈發(fā)加緊步子往城外的渡口而去，可正在此時，城門口方向隱約傳來馬蹄的嘶叫聲，與此同時響起的，竟是那侯府秦九的厲喝聲：“關(guān)城門！”

    第66章

    今早霍殷剛被召入宮中不久， 就有御史沖到太和殿前， 厲聲怒斥圣上橫行奡桀實(shí)乃獨(dú)夫之心， 大桀小桀， 殘虐不仁， 暴君之相已顯， 亡國之兆已現(xiàn)！

    慷慨陳詞后，此御史便剛烈的一頭觸柱而亡， 血濺太和殿前。

    此刻正在尚書房對霍殷加以刁難的明德帝乍聞噩耗， 當(dāng)場噴了口心頭血， 從古至今， 能得到被臣子血諫待遇的，無一不是昏君，無一不是暴君！明德帝恨得雙目赤紅，恨不能撕了那御史的嘴， 吃了那御史的血和rou！這分明是給他安上了昏君暴君的名頭啊！其死不足惜，死不足惜?。?/br>
    可恨！可恨！！

    怒急攻心， 明德帝吐血之后就氣得暈死過去。

    之后皇宮內(nèi)部是一陣兵荒馬亂， 太醫(yī)院的太醫(yī)近乎全數(shù)趕來，宮里嬪妃紛紛哭著過來， 那些皇子皇女們自然也不甘落后， 得信之后， 第一時間快馬加鞭的往宮內(nèi)方向趕來，唯恐錯過最佳時機(jī)。

    可想而知，醒來的明德帝看到床邊圍了幾層的哭哭啼啼的嬪妃， 以及那幾個各懷心思的皇子皇女們，內(nèi)心是何等的暴躁。

    “朕還沒死你們都哭什么喪！巴不得朕死不成！滾！統(tǒng)統(tǒng)都給朕滾出去！”

    見龍顏大怒，眾人自然不敢多做停留，趕緊退出了寢宮。

    不多時，太監(jiān)總管輕手輕腳的出來，只說圣上圣體安好，只是需要靜養(yǎng)，讓諸位先行回去，莫要在此地停留，以免打攪了圣上靜養(yǎng)。

    眾人也知這是圣上旨意，自不敢違背，都依言離開。

    霍殷婉拒了幾位皇子隱晦的邀請，接過秦九遞來的鶴氅，披上后大步離開了皇宮。

    “侯爺，是回府還是去別處？”套好馬車后，秦九坐在車轅上低聲問道。

    “回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