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趙曦知畢恭畢敬地站住,拱手彎腰道:“十三叔!” 趙芳敬向著他一點頭,又沖那人交代了兩句,見那人去了后,趙芳敬才轉頭看向趙曦知:“聽說你才進城,可都安置妥當了嗎?” 趙曦知道:“都妥當了,正想去尋十三叔,可巧便回來了?!?/br> “到里頭說?!壁w芳敬吩咐了一句,負手往內而行,一直到了堂下,才又落座。 趙曦知便問道:“我才進城就聽人說,官府在分發(fā)能治疫病的湯藥,可是真的嗎?” 趙芳敬的面上略露出了些許笑意:“不錯。還好蒼天不負,這藥管用?!?/br> 趙曦知忙問:“這樣的靈藥如何得來的?” “一言難盡,”趙芳敬微笑道:“自打我來之后,便命人著手調治,直到前幾天才終于有了眉目?!?/br> 雖然趙芳敬早就預知此事,但為難的是,縱然在他的預知之中,倕州的疫情卻也并沒有什么靈丹妙藥可以解除,所以是在大疫散播了數月后,過了一整個冬天,才慢慢消退,因而卻損失了倕州以及周邊幾座城鎮(zhèn)的幾十萬人口,此后用了數年才又恢復元氣。 幸而趙芳敬先前走遍三山五岳,遍覽各色道家法書,對一些藥草奇方格外留心,當下又召集了極有經驗的大夫們集思廣益,加上用病人做實驗對象,一步一步艱難地摸索,循序漸進,才終于調配出了一個對癥的方子。 此中的艱辛自然不能盡述。 趙曦知瞧著趙芳敬略顯憔悴的臉色,他雖然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卻也隱隱猜到此中的不易,忍不住肅然起敬道:“多虧了十三叔!幸而父皇先派了您過來,若換了別的,只怕也未必能做到。” 趙芳敬一笑:“也多虧了你們送來的那一批藥里有我所需要的,這才得以功成?!?/br> 說到這里,趙芳敬問道:“老七怎么樣了?” 趙曦知忙道:“好多了,除了不能隨意跑跳,大夫說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他先前吵著要當面拜謝十三叔呢。” “無礙就好,”趙芳敬道:“自家人,何必總是把謝掛在嘴上。只是我覺著讓你們吃個虧倒也是好的,免得總是不知天高地厚?!?/br> 趙曦知乖乖地答應:“十三叔說的是,我已經知道錯了,以后一定會謹記這教訓?!?/br> 趙芳敬看著他微微一笑:“你懂得就罷了。只是也不必過于苛責,畢竟你從未經過這種事。當時你的反應已經是不錯的了?!?/br> 趙曦知心頭一暖:“多謝十三叔?!?/br> 趙芳敬凝視他道:“你在路上辛勞,所帶物資等等,我自命人去交接分發(fā),不必你親力親為,你去歇著吧。” 趙曦知原本極累,可是見了他,突然間又不覺著累了,只是聽趙芳敬這般吩咐,卻也只得答應著,又望著趙芳敬說道:“十三叔……我看你比先前瘦了很多,你、你也要保重才是?!?/br> 趙芳敬笑道:“知道了。”又向程晉臣道:“好生照看著殿下?!狈愿肋^后,便起身往外去了。 十三王爺別了趙曦知,卻往養(yǎng)真的房中而去。 養(yǎng)真正在房中擺弄著錢仲春給買的那些小玩意,聽見仲春叫“十三王爺”,抬頭看時,趙芳敬早進門來了。 養(yǎng)真眼前一亮,起身道:“十三叔!” 趙芳敬看著她爛漫的笑臉,低頭看見她跟前擺著的許多玩器,不由笑道:“這么多,是誰給你的?” 養(yǎng)真說道:“是仲春哥哥給我買的?!?/br> 趙芳敬回頭,卻見錢仲春拘謹地站在門口,他便笑道:“到底是哥哥,這孩子是個細心體貼的。” 錢仲春聽王爺夸自己,喜歡的臉都紅了,他卻十分伶俐,忙去沏了一壺新茶送了進來。 養(yǎng)真給趙芳敬倒了茶:“十三叔,你吃飯了嗎?” 趙芳敬帶笑道:“還不餓。” 養(yǎng)真道:“聽說你昨晚上睡了一個時辰不到就出去了,總不會是到這會兒都沒吃飯吧?” 此時已經是過午了,日影西斜。趙芳敬端起茶喝了口,緩緩地吁了口氣:“不妨事,我身子好著呢?!?/br> 養(yǎng)真瞪大雙眼看著他,忙叫仲春去廚下要一碗面。 仲春急忙去了,養(yǎng)真卻又想起來,忙回身到床邊,把一個小紙包取了來:“這是仲春哥哥先前買的糕點,我還沒吃,十三叔你快吃了。” 趙芳敬見是小女孩兒愛吃的糖糕,便笑道:“我如何能跟你搶嘴吃?” 養(yǎng)真道:“讓你吃你就吃嘛?!闭f著便拿起一塊,送到他的嘴邊。 趙芳敬看了眼,終于抬手接了過來,他很少吃這種甜食,但整宿加大半天水米未進,如今就著茶水,吃起來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慢慢地他吃了兩塊糕點,養(yǎng)真卻著急那碗面怎么還不來,便起身去門口張望。 趙芳敬本不想她著急,可看她如此盡心,也是關懷自己之意,當下只微微一笑。 他在外馬不停蹄地周轉了大半天,城中一應要事都要親自過目過心,指揮若定,此刻卻隱隱地有些勞乏,他記起側間似有一張羅漢床來著,便起身走到里頭,想要略歇一會兒。 等養(yǎng)真回來的時候,見趙芳敬不在外間,忙到自己房中去找,卻仍不見人。 養(yǎng)真嚇了一跳,以為他悄無聲息不知從哪里走了,直到心中一動來到西間。 進門果然見他半靠在羅漢榻上,閉著雙眸,整個人竟像是睡著了。 養(yǎng)真呆呆地看著這一幕,望著他眉心一抹倦意,正在出神,外間有腳步聲響,她忙退出去,卻見錢仲春親自捧著面送了來。 “王爺呢?”仲春左顧右盼不見人。 養(yǎng)真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面,眼眶突然有些潮潤:“別嚷,十三叔在里頭睡著了。”她壓低聲音,吸了吸鼻子道:“先……讓他好好歇會兒?!?/br> **** 后來,從辛知府的口中,養(yǎng)真才得知,當初趙芳敬帶兵出了倕州前去大屏山救援之時,辛知府跟倕州城中的百姓眾人均都人心惶惶,只以為王爺是拋棄他們逃走了。 雖然趙芳敬跟辛知府交代過自己很快就回來,可是知府大人六神無主,以為是王爺的說辭而已。 畢竟人家是金枝玉葉,如果說不想留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也是說得通的。 卻想不到,柳暗花明,他非但沒有臨陣脫逃,反而成了倕州乃至整個南州的救星。 養(yǎng)真聽了辛知府的話,才明白為什么趙芳敬在平息了匪患后,如旋風迅雷般地趕回了倕州。 災荒,疫病,這般危難之時倕州若是沒有了主心骨,會發(fā)生什么……誰也無法預料。 辛知府說起此事的時候,趙曦知跟趙能,程晉臣也都在場。 趙曦知才明白,原來大屏山之難,竟無意中給趙芳敬出了那樣一個難題。 正趙能捶著自己的頭道:“都怪我,雖然名字里有個‘能’字,卻竟這樣無能的,還差點兒連累了十三叔?!?/br> 趙曦知跟程晉臣不約而同地笑了,程晉臣道:“王爺并沒有怪罪兩位殿下,王爺很是清楚,兩位殿下畢竟初出茅廬的,而那賊人又厲害。就算不是殿下,換了別的人,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呢,幸而王爺料得先機,也才能借此將賊人一舉殲滅?!?/br> 趙能道:“話雖如此,可我們回去后,都不知如何跟父皇交代了?!?/br> 趙曦知道:“幸而十三叔所派發(fā)的那藥很是有效,近來因疫病而死的人大大減少了,本來這病情會往倕州城外擴散,配藥發(fā)放下去,總算能夠控制住了。也不枉咱們來這一趟?!?/br> 趙能道:“看這情形,咱們能在臘月回京嗎?” 養(yǎng)真聽到這里便站起身來,走到了門口。 程晉臣看她一眼,礙于趙曦知在旁邊,便并沒有跟上,只跟趙能閑話。 趙曦知看著養(yǎng)真的背影,卻站起身來。 他走到養(yǎng)真身后問道:“怎么你聽到七弟說回京,就變了臉色?” 養(yǎng)真回頭看他一眼:“怎么三殿下一直在留心我嗎?” 趙曦知啞然,繼而說道:“我對你……我明明只是問一問而已,你又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養(yǎng)真道:“是殿下先對我心懷敵意的。又怎么能怪我提防呢?” 趙曦知聽了這話,不禁失笑:“你說的對。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咱們……握手言和如何?” 養(yǎng)真回頭細看他半晌,終于輕聲說道:“殿下若真有此意,我自然不敢違逆?!?/br> 趙曦知笑了笑,往院子外看了眼。 白墻根豎著一塊嶙峋的太湖石,旁邊有幾根青竹,在寒風中搖曳。 趙曦知突然說道:“等這里的事情完了,十三叔也能好好歇息歇息了?!?/br> 養(yǎng)真沒想到他會冒出這一句,不由又看向他:“殿下……這么關心十三叔?” 趙曦知奇怪地看她一眼:“我關心王叔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養(yǎng)真微微皺眉,過了半晌才道:“只怕、也是一個‘此一時彼一時’啊?!?/br> 趙曦知聽得明白:“你說什么?”他突然發(fā)現自己的語氣又有些凌厲逼人,當下咳嗽了聲,又放緩和些道:“你難道懷疑我對十三叔的心?” 養(yǎng)真苦笑道:“殿下真的會、一直會對十三叔好嗎?” 趙曦知傲然道:“你這話簡直毫無道理,十三叔是我最為敬佩看重的人,又是長輩,我還能對他如何?” 過了半晌,養(yǎng)真才小聲說道:“只怕有朝一日,你會為了別人而對他不利?!?/br> 趙曦知擰眉:“喬養(yǎng)真!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是不是?” 養(yǎng)真聽他語氣不耐煩的,不由苦笑道:“才握手言和了不到一刻鐘,是不是又要反目成仇了?” 趙曦知驀地醒悟,他摸了摸鼻子,也跟著無奈地一笑,才道:“誰叫你總說些刺人心的胡話呢,你能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養(yǎng)真看他一眼,卻見三殿下是很無奈而且正經的神色,畢竟這會兒的趙曦知,還未曾到達她夢中那個反復無常的“太子殿下”的地步。 養(yǎng)真只得默默地把心中的話壓下去,道:“三殿下,只盼你永遠記得今日跟我所說的,永遠不會對十三叔不利?!?/br> 趙曦知嗤之以鼻:“不用你說!”扔出這四個字,忍不住又笑了,“你可真是個極為古怪的人?!?/br> 兩人說話的時候,程晉臣雖在應付趙能,實則也一直頻頻地打量兩人,生恐兩人一言不合又吵鬧起來。 誰知看著看著,竟見兩人各自言笑晏晏起來似的,倒是讓程晉臣詫異了。 此后,程晉臣便暗中問趙曦知道:“殿下,你跟meimei到底是怎么樣?” 趙曦知道:“什么怎么樣?” 程晉臣道:“怎么覺著殿下你其實……并不討厭meimei?” 若是在兩人“握手言和”之前,趙曦知自然會立刻給出肯定答案,可此刻卻一臉不以為然道:“我討厭她做什么?我跟她又沒有深仇大恨。” 程晉臣看著這出爾反爾變臉如吃飯似的趙曦知,把心里吐槽的那些話壓下,只道:“若殿下不討厭meimei,難道……” 趙曦知本不懂他說的“難道”是何意思,打量了會兒才若有所悟:“你是說……罷了罷了,你難道不知道?父皇已經有意撮合她跟尚奕了?!?/br> “話雖如此,但是我看皇上是看重殿下的,何況這次賑災之行,其實也是功大于過,若是殿下想爭取的話……” 趙曦知聽到這里道:“晉臣,你不懂這其中的緣故?!?/br> “緣故?”程晉臣一怔,聽出了些許弦外之音:“殿下是什么意思?” 趙曦知本來不想把那絕密告訴于人的,但是程晉臣畢竟不同,又加上這一路南行走來,他忠心耿耿隨護左右。 趙曦知猶豫片刻,終于說道:“我有個絕密消息,這世上知道的人連我在內只怕不超出四個去。我如今告訴你,你發(fā)個誓,不能告訴其他任何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