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真嗤地一笑，然后說道：“他怪罪什么？天都黑了，難道他身上有燈，誰都得看清他的臉？要是他怪罪，咱們只說沒看清、還以為是什么劫道的就是了。”

    仲春無奈，卻也知道養(yǎng)真避開趙曦知，自有緣故。

    兩人站在街頭，不多時就見薛典帶了個伙計從街上回來，見他們兩人在此，便問為何不在客棧等候。

    養(yǎng)真便把趙曦知一行人住在對面客棧的事說知了，又提議連夜離開此處。

    薛典聽后皺眉說道：“我方才去打聽了渡口的人，再往前就是上游，越發(fā)的不好過，這里算是最近的一處渡口了，而且這兩日水流有平緩的跡象，若是明日無風，倒是可以試著渡河?！?/br>
    養(yǎng)真聽了，半喜半憂，喜的是終于可以過河了，憂的是現(xiàn)在不能離開鎮(zhèn)子，那就加大了跟趙曦知等人照面的可能。

    薛典又看著她問道：“那位三殿下……是奉旨前往南邊賑災，聽聞他年紀不大，卻有如此的膽識倒也難得了，你想避開這一行人是為了什么？莫非是他認出了你、為難你了？”

    養(yǎng)真忙道：“并沒有為難，只是我、不太想跟皇室的人多有接觸。”

    薛典笑道：“我還以為他向你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呢，既然他是皇子，自然會自己尊重，且他是欽差，有要務在身，不至于理會別的，大不了過了這一夜，明兒咱們悄悄地提前啟程，自然就錯開他們了?！?/br>
    養(yǎng)真聽這倒也是個法子，當下便答應了，大家在外頭隨意找了一家面館吃了晚飯，才一塊兒回到客棧。

    ***

    他們回客棧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晚了，薛典留神看對面，卻見欽差隊伍隨行的侍衛(wèi)們已經(jīng)在客棧周圍戒防起來，又有一些閑人遠遠地站著指指點點。

    薛典陪著養(yǎng)真入了客棧中，卻正好聽到有幾個客人在談論這件事。

    仔細一聽，原來三皇子跟七皇子如今不在客棧里了，因為欽差的隊伍人數(shù)太多，那客棧住不下，還把原先入住的客人都攆走了……幸而本地知縣周旋，又有鎮(zhèn)上幾個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風聞，急忙來請，趙曦知跟趙能便帶了人前去借住，只留下了幾個人在客棧內(nèi)看守隊伍隨行所帶的器物等。

    薛典聽了，悄悄地對養(yǎng)真說道：“這下更好了?！?/br>
    養(yǎng)真一笑，本來還擔心趙曦知就在對面，又發(fā)現(xiàn)了自己，若是他心血來潮想要為難人呢？如今聽說去了大戶人家入住，這才放了心。

    當夜各自安寢無話，次日絕早，薛典便來敲門，養(yǎng)真正在做夢跟趙曦知才吵架，聽見敲門聲下意識地一骨碌爬起來，匆匆地收拾打理。

    早飯也沒有吃，便趕往渡口，卻見岸邊上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人在等候，薛典先去打聽，片刻后回來，對養(yǎng)真道：“不太妙，渡口的人說，昨兒保長來知會過了，今日要先讓欽差一行過江，所有一應船只都聚集在這里了?！?/br>
    養(yǎng)真心頭一沉。

    這會兒等候過河的人自然也聽說了，一時大家群情激奮，又道：“欽差還不到，為何不讓我們先過河？”

    不料才嚷嚷兩句，卻聽到一聲銅鑼響動。

    大家猛然回頭，卻見身后火光點點，卻是一條燈籠的長龍，前頭鳴鑼開道，中間太監(jiān)舉牌，再往后簇擁著的才是馬上的趙曦知跟趙能兩人。

    大家見欽差到了，又知道是皇子親自前往南邊賑災，當下不敢鼓噪，紛紛地后退跪地。

    養(yǎng)真在人群中，不免也要隨著跪拜，心中更加大聲咒罵：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跪趙曦知竟是在這種情形下。

    幸而現(xiàn)在天色不亮，烏壓壓的人群都跪在地上，低著頭，趙曦知看不見自己，倒也無所謂丟人。

    耳聽著那馬蹄聲得得地從跟前經(jīng)過，養(yǎng)真暗暗松了口氣。

    皇子經(jīng)過，養(yǎng)真正要隨著眾人起身的時候，欽差的隊伍中有一人翻身下馬，竟向著養(yǎng)真這邊走來。

    養(yǎng)真正覺著不妙，等看清來人是誰，心中大喜：“小公爺！”

    原來這隊伍中跑出來的人正是程晉臣，因為他跟趙曦知最好，這次便也隨著趙曦知跟趙能一塊兒往南邊去。

    程晉臣笑道：“果然是……是你。”眾目睽睽之下，他打量著養(yǎng)真的男裝扮相，好不容易把那聲“meimei”咽了回去，道：“殿下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以為他是哄騙我的。怎么你竟這么大膽！也想去南邊？”

    養(yǎng)真低低道：“我實在不能放心十三叔?！?/br>
    程晉臣這會兒也看見薛典跟錢仲春跟著，便含笑道：“是薛先生跟錢家小弟。”

    兩人忙向著程晉臣行禮，程晉臣道：“既然在這里遇上，不如你們跟我們一塊兒走吧。路上好歹也有個照應?！?/br>
    若沒有趙曦知在，養(yǎng)真自會答應，但此刻只想拒絕，不料薛典搶先道：“若能如此，那就先多謝小公爺了?！?/br>
    程晉臣道：“不妨事，反正大家都是要去倕州。”

    旁邊圍觀的百姓們聽他們是認得的，又聽說是去倕州，均都咋舌，忙自動讓開路。

    養(yǎng)真眾人便隨著程晉臣來至渡口，前頭已經(jīng)開始安排渡船了，當?shù)氐目h官親自趕來伺候，安排人護駕等等。

    等上了船，養(yǎng)真才明白薛典答應程晉臣的原因，原來這欽差一行人數(shù)太多，雖然方圓幾十里的渡船都調(diào)到了，但仍舊是將到了中午，才總算都過了江。

    若他們不隨著欽差一行人，擠在百姓們之中的話，恐怕要排到晚上也未必能登船了。

    欽差的隊伍登岸后只稍微休整，便又馬不停蹄地往前趕路。

    趕了半天路，隊伍駐扎吃飯，養(yǎng)真便打算跟程晉臣說聲，要跟他們分開而行。

    不料還沒有開口，程晉臣自己找了來，叮囑說道：“meimei你們只管隨著隊伍，千萬不要自己走動，實話跟你說，因為倕州的疫情擴散，越往前走，流民越多，時常有些搶掠廝打之事，而且聽說有許多山賊草寇攔路殺人搶劫，他們見了欽差的隊伍自然會有所懼怕，你們跟著也能安全些?！?/br>
    薛典在旁道：“小公爺說的很是，早在渡口的時候我就聽人說起過，再往南有一座大屏山，山上就有一伙強賊，不知殺了多少人了，地方官剿滅了幾次都奈何他們不得?！?/br>
    養(yǎng)真到底沒經(jīng)歷過這種，聽他們都這樣說，便道：“情形真的這樣差了？那十三叔那里呢？”

    程晉臣道：“王爺坐鎮(zhèn)倕州，大局自然是穩(wěn)的，只是周圍的那些心懷叵測的賊徒，他們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危難，百姓疾苦，自然恨不得天下大亂，他們可以趁機搶掠一番，這叫做趁火打劫。那些流民被逼到絕境，衣食無著被迫搶掠，倒還情有可原。”

    養(yǎng)真又問道：“如果那些賊人來犯，可能抵御？”

    程晉臣笑道：“不慌，先前三殿下跟七殿下為了這件事，高興的睡不著覺呢，只想著要有賊徒來犯，可以先拿他們練手打仗了。”

    養(yǎng)真聽了皺眉。

    薛典也忍不住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鬧著玩的……一個不慎，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薛典本不想多嘴，但知道程晉臣跟養(yǎng)真關(guān)系很好，所以便實話實說了。

    程晉臣也知道他的底細，便道：“薛叔，您是最有經(jīng)驗的，要真的遇上山賊，只怕還要煩勞您呢。”

    薛典才苦笑道：“小公爺說笑，我早就給革除了軍職了，而且?guī)ш牭淖杂懈魑粚④娊y(tǒng)領(lǐng)，哪里用得上我這個廢人?！?/br>
    程晉臣又交代了一番讓養(yǎng)真他們緊緊隨著隊伍而行，才自去了。

    因此養(yǎng)真也暫時打消了跟他們分別的念頭，只不過有一件事養(yǎng)真覺著有些稀奇——自己在欽差隊伍中，趙曦知沒有可能不知道的，本來養(yǎng)真以為他必然不會錯過這個冷嘲熱諷大肆評議踩踏自己的機會，但他居然一次也沒有來跟自己照面，不過如此倒也好，大家相安無事。

    當夜，隊伍到達了遂州，知府大人親自迎接，安置了住所，次日又親自送出城去，因知道前方不遠就是大屏山地界，知府生恐皇子在自己管轄區(qū)內(nèi)有所閃失，便又命本城的守備帶兵護送。

    漸漸地大屏山在望，養(yǎng)真在馬車里探頭看去，見山勢連綿起伏，果然險峻非常。

    欽差的隊伍雖然精簡過，但總也有四五百人，加上遂州守備帶的士兵，足有近千人，如此浩浩蕩蕩，按理說就算是再不可一世的賊徒也該望而生畏，退避三舍。

    但是這大屏山的賊寇卻顯然非同一般，他們因知道朝廷欽差前去倕州是賑災的，隊伍中帶了無數(shù)的金銀、糧米，以及各色草藥物品等等，若是劫下自然可以供給山寨幾年的花銷。

    他們又仗著山高皇帝遠，又是地頭蛇，地方官都屢次敗在自己手上，自然不把欽差放在眼里。

    趙曦知也第一次見識到了這些草寇的能耐。

    先行隊伍往前行進之時，兩側(cè)樹林中悄然無聲，眾人仗著是朝廷欽差，都以為那些山賊都嚇得逃走了，大搖大擺地往前而行。

    趙能甚至對趙曦知笑說：“三哥，看樣子今兒的熱鬧是看不成了，這些賊果然都是無膽匪類，怕早嚇得躲得遠遠的了?！?/br>
    趙曦知看著那郁郁蔥蔥的林子，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便沒搭腔。

    正在這時，程晉臣打馬飛奔而來：“殿下！”

    趙曦知回頭，程晉臣道：“殿下快叫隊伍停下！”

    “出什么事了？”趙曦知問。

    程晉臣低低道：“恐怕賊人在樹林中有埋伏！”

    “埋伏？”趙曦知心頭一驚，往前掃了一眼，“誰說的？可發(fā)現(xiàn)了賊人蹤跡？”

    程晉臣遲疑道：“是、是跟隨喬meimei的薛叔叔說的。謹慎起見，請殿下立刻下令！”

    趙曦知一愣，旁邊趙能因聽見了，便笑道：“小程，我還以為是誰發(fā)現(xiàn)了賊蹤呢，原來只是個仆人說的話，你卻還當了真，嘖嘖，沒想到你居然這樣膽小?！?/br>
    程晉臣擰眉道：“殿下，當?shù)氐馁\寇狡猾多端，咱們所帶的輜重又多，不可大意才是！”

    趙曦知猶豫片刻，趙能道：“什么不可大意，要真的有不妥，遂州護送的屈守備難道就看不出來？可知我還愁那些賊縮了頭不敢來呢。”

    程晉臣不便跟他辯駁，就只看著趙曦知。

    趙曦知抬眸往隊伍后面看去，養(yǎng)真在馬車里他自然看不到，可卻瞧見了在人群中的薛典，卻見薛典斂著濃眉，滿面凝重地看向前方的林子。

    薛典的為人，程晉臣知道，趙曦知卻也打聽的很清楚。

    知道他當初也是軍伍出身，本也算是個能征善戰(zhàn)甚是勇武的將才，只是在喬白遇難之后他也很快遭到貶斥。

    趙曦知猶豫之時，趙能不以為然道：“三哥，你莫不是也跟小公爺一樣害怕了吧？這哪里有半個賊人？不信我叫給你看?！?/br>
    趙能說著，竟拍馬往前奔去，且走且高聲道：“聽說這里埋伏著強賊，賊在哪里？出來給本殿下見識見識！”

    趙曦知見他行事這樣放誕，心頭一緊：“七弟！”

    趙能性格本就粗魯，加上又是皇子，從來沒有經(jīng)過事，更加不曾臨陣打仗過，所知所覺竟都是從戲臺上看來的，自然不曉得其中的厲害。

    趙能連叫了兩聲，兩側(cè)林中卻鴉雀無聲，宛若一片死寂。

    趙能見狀越發(fā)得意，竟哈哈大笑起來。

    趙曦知雖然也毫無經(jīng)驗，但是這會兒卻本能地嗅到了一股不祥之感。

    他突然感覺這山林實在是太安靜了，竟然、竟然……連一聲鳥鳴都沒有！

    “后退！”趙曦知來不及細想，本能地揚聲斷喝！

    但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只聽“嗤”地一聲，原本宛若死水似的林子里突然飛出了一支箭！

    趙曦知一眼看見，還反應不過來，就聽到身后有個聲音暴喝道：“七殿下躲開！”

    趙能因聽見趙曦知說后退，正呆愣回看，還想著取笑他幾句，竟是絲毫也沒看見有一支箭射了出來。

    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躲開，他下意識地一抖馬韁繩，但畢竟晚了。

    那馬兒才起步，趙能突然覺著胸口一涼，有什么東西猛地穿刺過來，起初竟覺察不到疼。

    趙能低頭之時，才發(fā)現(xiàn)身上竟插著一支箭，他無法相信地看著那支箭，還是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整個人卻已經(jīng)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那暴喝的聲音再度叫道：“大家快躲！賊人要放箭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嗖嗖”，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響動在瞬間響起。

    程晉臣反應最快，早一把拉住趙曦知，兩個人翻身下馬，找掩身之所。

    但更多的是沒來得及躲藏的士兵跟隨行人眾，這極短的一瞬間，只聽得放箭聲響不絕于耳，同時伴隨響起的，卻是無數(shù)人的慘叫聲響。

    趙曦知睜大雙眼，眼睜睜地看到身旁不遠處有一名內(nèi)侍，給箭射中了臉頰，鮮血四濺，那人慘呼著倒地，卻一時沒死，疼的翻滾。

    程晉臣想回頭看看養(yǎng)真的方向，但是方才連聲示警的人正是薛典，有薛典護著，養(yǎng)真的情形應該會好些，何況養(yǎng)真所在的是隊伍的末尾，如今遭受攻擊的是隊伍的前鋒跟中段。

    程晉臣道：“賊人果然膽大包天，殿下……”

    話音未落，趙曦知已經(jīng)站起身來，程晉臣嚇了一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