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芳敬當(dāng)然很喜歡趙曦知。

    一度有人說，三皇子的神采，言行舉止都是最像十三王爺?shù)摹?/br>
    趙曦知的性情其實也還不錯，是個開朗熱血的少年，雖略略地有些沖動，卻并沒有什么復(fù)雜陰暗的壞心思。

    至少在宮廷中來說，趙曦知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好孩子了。

    所以，當(dāng)天師批了養(yǎng)真是鳳凰命，而皇后恰巧又有此意把養(yǎng)真許配給趙曦知的時候，十三王爺覺著，這應(yīng)該是一門好親事。

    養(yǎng)真若是給了三皇子，兩人年紀(jì)差不多，郎才女貌，或許，可以稱得上是天造地設(shè)。

    那時候趙芳敬覺著給養(yǎng)真找了個極好的歸宿，他也終于能夠放心了，但是最后的事實狠狠地打了他的臉。

    他把自己視若珍寶的女孩子扔進(jìn)了一個充滿了痛苦折磨的牢籠里，可笑當(dāng)時他還一相情愿地覺著——她得遇良人，能夠一生無憂。

    那是趙芳敬生平所做的最為后悔的事情。

    抬手在趙曦知的肩頭輕輕地拍了拍：“男兒有淚不輕彈，莫非說你兩句就受不了了？”

    趙曦知深深呼吸：“可、可是……”

    方才的十三叔實在是太過可怕了吧！

    趙曦知曾聽一些兵部的老人說過，說十三王爺少年時候去邊城，沖鋒陷陣從不退縮，手下不知收了多少敵人的腦袋，因為長得太好看，每次又都出手狠辣，血染戰(zhàn)甲，甚至給人起了個血衣修羅的諢號。

    可回京后的趙芳敬素來只穿著飄然的道袍，整日又是與世無爭，纖塵不染的模樣，讓趙曦知想不出他是怎么個“修羅”的樣子。

    沒想到今天卻見識了。

    趙芳敬不等趙曦知說完，又道：“我把養(yǎng)真視若珍寶，從來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所以，你不中意她也不要緊，只是不許想著欺負(fù)她，因為……她若是有半點難過，我就有十萬分難過，我是絕不容許的。曦兒，你可明白？”

    趙曦知訥訥：“知、知道了?！彼肫痧B(yǎng)真的樣貌跟那張極厲害的嘴，自然不敢再詆毀她，又聽趙芳敬這樣維護(hù)，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人家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十三叔……”

    倒也想不出什么合適的詞兒，何況又怕說錯了話，便不敢言語了。

    趙芳敬聽著他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卻哈地笑了起來，重又恢復(fù)了先前那副豐神俊朗，明光照人的模樣。

    十三王爺揮了揮衣袖，飄然往外而去。

    他已經(jīng)讓過一次了。

    事實證明那大錯特錯。

    這次他絕不會再把自己珍視的孩子拱手相讓。

    既然別人不能好好的珍惜，妥帖地照護(hù)她一生……那么就讓他自個兒親自來！

    ****

    且說養(yǎng)真跟謝氏出宮，上了馬車往回而行。

    車輪滾滾，車廂外塵世喧囂。

    養(yǎng)真輕輕把面上污漬擦干凈，唇角不由上揚(yáng)。

    以前的她，先是在喬家彷徨孤苦，夾縫里生存，唯一能依靠的喬白又戰(zhàn)死。

    偏偏來了個趙芳敬，竟給他寵的無可不可，這才欣欣然地又活起來。

    像是一株花木終于開始勃勃生長的當(dāng)口兒，突然間給連根拔起扔去錢家莊，簡直水土不服。

    才終于有所起色，偏又遭遇錢家兄妹出事，如同給狂風(fēng)暴雨一番揉搓，從此性格轉(zhuǎn)的內(nèi)斂。

    等后來嫁給趙曦知，養(yǎng)真越發(fā)處處恪守規(guī)矩，不敢放肆，畢竟她是十三王爺曾教養(yǎng)過的，千萬不能丟他的臉，且她也丟不起這個臉。

    可大夢一場，忽然醒悟。

    自己曾在乎的那些，何其可笑。

    想到今日宮中種種，只覺著神清氣爽，差點笑出聲兒來。

    忽然，謝氏迷迷糊糊地問：“你方才在宮里，是不是……跟皇后娘娘告那個幾殿下的狀了？”

    養(yǎng)真笑道：“哪有的事兒，我怎么敢呢？”

    謝氏疑惑地看她：“真的沒有？可我好像……”

    因為養(yǎng)真的否認(rèn)，謝氏心里那些模模糊糊的經(jīng)歷好像不真起來，她突然又道：“那咱們在出宮的時候，是不是見著了十三殿下”

    養(yǎng)真道：“是呀?！?/br>
    “阿彌陀佛，”謝氏松了口氣：“我以為也是我的幻覺呢。原來是真的見著了殿下?！?/br>
    養(yǎng)真嫣然。

    謝氏還在喃喃說道：“我怎么隱約記得，十三王爺問你什么來著，是問什么了？”

    養(yǎng)真笑道：“問咱們見皇后娘娘是否順利之類?！?/br>
    謝氏忙問：“順利嗎？”

    “當(dāng)然?！?/br>
    謝氏又念了聲佛，撫著心口道：“我的魂好像都丟了，竟完全不記得了，幸而皇后娘娘沒有怪罪，若是無知冒犯了，豈不是死罪……”

    養(yǎng)真看著她懵懵懂懂碎碎念的樣子，便往她旁邊靠了靠：“太太?！?/br>
    “嗯？”

    “太太是好人，不會有事的?！?/br>
    謝氏愣了愣，便握住了養(yǎng)真的小手，這一趟進(jìn)宮對她而言雖說似豬八戒吃人參果，但是謝氏卻又知道，一切都有養(yǎng)真應(yīng)酬得當(dāng)。

    她的眼中慢慢地有些淚光涌動：“要是你父親還在……看著你這般出落，定會很欣慰?！?/br>
    養(yǎng)真聽提起喬白，心頭揪痛：“好好的怎么又提起來，父親在天之靈，也會感激太太，當(dāng)初若不是你照看，只怕我還活不到現(xiàn)在呢?！?/br>
    “我當(dāng)然要好生照看你，”謝氏眼中有淚光涌出，把養(yǎng)真抱住，“畢竟你是你父親唯一的骨血?！?/br>
    養(yǎng)真低頭道：“話雖如此，我也知道有許多人說三道四，說太太本可以扔掉我的……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這樣想?！?/br>
    畢竟她的母親來歷不明，又是在謝氏過門時候給送過來的。

    若是個性情尖刻兇戾的主婦，自然容不下她，恐怕更會百般虐待呢。

    “那是胡說！”謝氏卻陡然提高聲音，她目光閃爍地盯著養(yǎng)真，終于下定決心般說道：“其實……有一件事，我想也是時候該告訴你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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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養(yǎng)真見謝氏忽然說的這樣鄭重，忙問是什么。

    謝氏想了會兒，惆悵地嘆了口氣，說道：“當(dāng)年你父親在淮縣，行俠仗義，很是出名，那時候有人說你父親行事魯莽輕浮，又好勇斗狠的不太像是高門大戶的子弟，我也聽說了他跟那個賣藝女子、就是你生母的事，可我覺著，這像極了話本里才有的故事，反倒更加傾慕于他。不料嫁過來那天，偏你母親派人把你送了來……當(dāng)時喬家大亂，其實我也有些慌了。”

    養(yǎng)真靜靜地聽著，自然也很理解謝氏當(dāng)時的心情。

    謝氏定了定神，道：“你父親不信你母親死了，竟四處找尋，直到失望而歸，那時候我很是慌張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深夜，你父親入內(nèi)跟我說了一番話?！?/br>
    養(yǎng)真從不曾聽過這些內(nèi)情，便問：“父親說了什么？”

    謝氏沉思往事，眼中透出又是感傷又是喜悅之光，道：“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的面，他比想象中更英俊，而且也沒有他們說的好勇斗狠的樣子，眼睛里反帶著一股傷感，我知道是因為找那個女子、卻遍尋不著的緣故。你父親跟我說，他當(dāng)初本是要娶你母親的，但家族反對，你母親看似柔弱，卻是個列性子，竟一走了之。他已經(jīng)辜負(fù)過那女子一次了，如今她拼死生下你，他不能再無所作為，他想奉她為正妻，讓你正大光明地成為喬家的人，他也知道這樣對我不住，所以告訴我，若是不肯的話，他立刻把我送回謝家，向謝家請罪，不管謝家如何要求他都會答應(yīng)。”

    養(yǎng)真咬了咬唇。謝氏握著她的手說道：“他以為我會不愿意留下，但是，我怎么會不愿意呢，這又不是他的錯，本來要不是喬家長輩反對，這太太的位子本就該是你母親的。如今他無法忘懷，足見他重情重義，是個溫柔的人。后來，他把你抱給我看，我一看就特別喜歡，這大概便是緣分吧?！?/br>
    養(yǎng)真道：“遇上太太，才是父親跟我的福分……”

    想必這就是人的性情之不同吧，若是心氣兒剛盛的、或者心胸狹窄的，自然會吵鬧起來，總之絕不會善了。

    謝氏卻一眼看中喬白的人品，也理解他的無奈，包容他的選擇。

    或許這也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性情上，本就有類似的溫柔相惜之處。

    謝氏定了定神，道：“我從沒有后悔過我的選擇，縱然娘家跟喬家里當(dāng)時都說我傻了。但是后來跟你父親朝夕相處的兩年，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br>
    謝氏說到這里，臉上浮現(xiàn)惆悵之色：“只可惜……”

    養(yǎng)真道：“可惜什么？”

    謝氏一笑：“可惜我不爭氣，沒有給你父親生個一子半女的?！?/br>
    養(yǎng)真愣了愣，然后安撫說道：“太太別這么說。所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有莫強(qiáng)求’，一切自有天意安排，莫要自苦最好?！?/br>
    謝氏笑道：“你這口吻，卻也像足了你父親，那會兒家里催的急，老太太甚至在吩咐找合適的姨娘了，你父親大概是看我悶悶不樂，才告訴了我那個秘密?！?/br>
    養(yǎng)真不由睜圓了雙眼。

    謝氏說道：“你也知道，你母親先前派人送你來的時候，還捎帶了一封信，那封信你父親從沒給人看過，只有他自己收著，那天，他便拿了那封信給我看?！?/br>
    “信上、寫的是什么？”養(yǎng)真略有些緊張，雖然跟自己的生母從未見過，但天性之中卻仍帶著無限盼望。

    “你再也想不到的，”謝氏蹙起眉頭，輕聲說道：“那信里說，你父親一生注定無子嗣，你母親為了報恩，才給他生下了你?！?/br>
    養(yǎng)真萬萬想不到會聽見這樣一句，她呆呆地看著謝氏，卻半信半疑的：“這、這是真的嗎？”

    謝氏的眼中涌出憂慮之色，道：“你父親本來也不信我們沒有孩子，畢竟彼此都年輕力壯又無疾病，但已經(jīng)兩年多了，求醫(yī)問藥也沒有用，這才漸漸信了這話。而我、我本來也懷疑這不是真的，但是信里最后還有一句——她說你父親在二十八歲的時候有道生死劫，那一年他最好不要去……”

    謝氏說到這里頓了頓，養(yǎng)真屏住呼吸：“不要去什么？”

    “不要去、西北?！敝x氏低聲說罷，兩滴淚輕輕一晃掉了下來。

    喬白死的那年正才二十八歲，戰(zhàn)死西北藩城。

    若那信上所寫是子虛烏有，那養(yǎng)真的生母是何以預(yù)測到六年之后的事情的？

    謝氏深深呼吸，對養(yǎng)真說道：“你本就是你父親唯一的血脈，我自然要全心地對你好。只可惜你父親，他對你是她的血脈之事雖然深信不疑，但是對后面的規(guī)勸……卻偏偏沒有認(rèn)真?！?/br>
    “太太，”養(yǎng)真默然片刻：“那信現(xiàn)在太太手中嗎？”

    謝氏遲疑了會兒：“原本是，可當(dāng)年搬家進(jìn)京的時候，忙忙碌碌的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至今尚未找到?！?/br>
    養(yǎng)真本想親自看一眼那信上所寫，聽了此話只得做罷。

    ***

    轉(zhuǎn)到侯府街上，馬車明顯的放慢了。

    謝氏早擦干了淚，掀起簾子往外一瞧，卻吃了一驚，原來外頭車水馬龍的，排列著無數(shù)的馬車轎子，幾乎都把半條街?jǐn)D滿了。

    謝氏道：“這是怎么了？”

    養(yǎng)真從旁看了眼，卻并不驚訝：“這些人，多半是聽聞咱們進(jìn)宮的事情，特來看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