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遲“嗯”了一聲，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出了帝正殿。

    天不絕跟在云遲身后，也出了帝正殿，只不過出門時云遲那一瞬的神色，讓他捕捉到了，他蹙了蹙眉，倒沒說什么。

    十一皇子聽聞云遲進(jìn)宮了，匆匆來到帝正殿，在門口，見到了出來的云遲，立即喊了一聲，“四哥?！?/br>
    云遲腳步頓住，看了十一皇子一眼，伸手拍拍他的頭，“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別再只知道渾玩，皇祖母年歲大了，多在身邊照應(yīng)著，在翰林院多學(xué)習(xí)，少胡鬧，不準(zhǔn)惹事兒，安生待著?！?/br>
    十一皇子一愣，“四哥，我最近沒玩，除了每日在翰林院，其余時間都陪著皇祖母來著。”話落，問，“四嫂有消息了嗎？”

    “有了?！痹七t道，“我這就出京去找她。”

    十一皇子一喜，懂事兒地說，“四哥現(xiàn)在就要離京嗎？那你小心些，早些把四嫂帶回來?！?/br>
    “嗯。”云遲點點頭，對他擺擺手，快步向?qū)m外走去。

    天不絕看了十一皇子一眼，跟上了云遲。

    十一皇子看著云遲匆匆而去的背影，摸摸腦袋，轉(zhuǎn)身進(jìn)了帝正殿。

    云遲出了皇宮后，翻身上馬，與天不絕一起，出了京城。

    安十七帶著一批花家暗衛(wèi)等在城外，見到云遲，躬身見禮，一臉凝重，“殿下，花家在京城的所有暗衛(wèi)，都齊了，聽后殿下差遣?！?/br>
    云遲勒住馬韁繩，點點頭，“好?！?/br>
    安十七又道，“太祖暗衛(wèi)不知都哪里去了，屬下這些日子帶著人暗查，也沒有音訊，十分奇怪。按理說，當(dāng)初在北地，少主因傷閉息，大家都以為沒氣了時，云暗揮劍自刎，幸好被公子攔住，十分忠誠才是。如今無故失蹤，屬下懷疑，也許都被消無聲息鏟除了。能將太祖暗衛(wèi)悉數(shù)鏟除，怕是十分厲害，屬下已從別處調(diào)人來，殿下可否到了兩百里地外等等再動手？以確保萬無一失？”

    云遲抿唇，“先到了地方看看情況再說?！?/br>
    安十七頷首，再不多言，翻身上馬，一行人縱馬疾馳，趕往兩百里地外。

    第六十六章 （一更）

    自從統(tǒng)領(lǐng)離開后，花顏躺在棺材里，琢磨著他走前的話，一日后，依舊沒琢磨出什么來，該不明白的，還是不明白。

    這一日，肚子里的小東西沒鬧騰，但早先吃的東西早已經(jīng)消化干凈，她從棺材里爬出來，走到那扇門前，對外面喊，“來人?！?/br>
    外面沒有動靜。

    她又喊了兩聲，外面依舊無人應(yīng)答。

    花顏盯著光滑的墻壁，想著把她關(guān)在這里，外面不可能沒有人守著，如今不答，自然是得了命令不理會她。她換了一種方式，“讓你們統(tǒng)領(lǐng)來，我要見他?！?/br>
    外面人這回開口了，“統(tǒng)領(lǐng)吩咐，三日內(nèi)不見你?！?/br>
    花顏心下一沉，“我一日不吃飯就會餓死，他不見我可以，但給我拿飯菜來，否則我活不過三日?！?/br>
    那人木聲道，“統(tǒng)領(lǐng)吩咐，不必給你按時送飯菜?！?/br>
    花顏抓住了這句話中的漏洞，立即說，“什么叫做按時？按時是指一日三餐，我都一日沒吃飯了，你給我一頓，也不算違背他的命令?！?/br>
    那人聞言沒了聲音。

    花顏知道他在猶豫，怒道，“他還沒打算讓我死呢，若是我真餓死了，你吃罪得起嗎？還不快去?！?/br>
    那人終于不再猶豫，木聲道，“你等著?！?/br>
    花顏摸摸肚子，應(yīng)了一聲。

    有吃的就好，有吃的，她就有力氣想，川河谷水患那一年，她被困住時，也不是沒挨過餓，但如今肚子里揣了個小家伙，真是受不住餓，能在有限的條件下不委屈自己，自然不能委屈了。

    她靠著墻壁，目光落在這一座墓室里，又細(xì)致地將墓室看了一遍，除了兩副棺材，一副牌位，一堆枯骨外，再沒什么東西，四處墻壁光滑，真是沒有能逃脫的法子。

    她將統(tǒng)領(lǐng)的話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尤其是他臨走前的話。

    若是她猜測的沒差的話，那個人是梁慕的話，由他而起源的武威候府，那么，隨著南楚江山四百年，若是真籌謀了四百年，連花家挖都挖不出來，為何早不復(fù)國？

    四百年里，她就不信沒有空子可鉆。

    為何偏偏要等到這一代？

    無論是先皇，還是當(dāng)今皇上，可以說，都是政績平平，若是擱在云遲沒出生前，或者是剛出生還是年少時，無論是西南境地早發(fā)生動亂十幾年，還是北地早動亂十幾年，都夠當(dāng)今皇上慌亂了手腳，怕是江山早危矣。

    所以，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又為何不殺了她？

    到底有什么不殺了他的理由？

    她目光落在懷玉那副棺木上，這是懷玉的墓室，統(tǒng)領(lǐng)對她說若是想不明白，就讓她死在這里，不管是餓死，還是殺了她。

    跟懷玉有關(guān)？

    她腦中有什么靈光一閃，身子晃了晃，慢慢地瞇起了眼睛。

    與上次等的一樣的時間，外面?zhèn)鱽砺曇?，“飯菜來了?！?/br>
    花顏偏頭看向那道門開啟的位置。

    須臾，那扇門緩緩開啟，外面有光亮透了進(jìn)來，黑衣蒙面人站在門口，手里拎了個籃子，花顏抬步挪過去，接過他手中的籃子，對他道，“喊你們統(tǒng)領(lǐng)來，就說我想明白了。”

    黑衣人一怔。

    花顏盯著他，“立即喊他來。”

    黑衣人盯著花顏看了一眼，點點頭，關(guān)上了那扇門。

    隨著門緩緩關(guān)上，花顏想著她若非靈術(shù)武功全無，又揣著個孩子，別說外面守了幾百人，就是上千人，她也不懼。

    她蹲下身子，將籃子里的飯菜逐一擺開，飯菜冒著熱氣，香味撲鼻，她慢慢地吃著，掐著時間，等著統(tǒng)領(lǐng)來。

    半日時辰，她吃飽喝足，放下筷子時，那扇門也正巧緩緩打開了。

    統(tǒng)領(lǐng)一身黑衣，周身染著寒氣走進(jìn)來。

    花顏累了坐在地上，抬眼看著他，逆著光線，她明明才是在墳?zāi)估锎哪莻€人，偏偏在他身上卻比她看起來還暗氣沉沉如鬼魅。

    統(tǒng)領(lǐng)停在花顏面前，語氣森森，“想明白了？”

    花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默然地點頭，緩緩站起身，向那副棺木走去。

    統(tǒng)領(lǐng)瞇起了眼睛，站著沒動。

    花顏來到棺木前，手放在了棺木蓋上，摸了摸，鐵定釘?shù)慕Y(jié)實，對他說，“你不就等著我想明白嗎？還不過來，怎么？說話不作數(shù)了？”

    統(tǒng)領(lǐng)抬步走了過來，站在了花顏身邊。

    花顏對他道，“打開吧！”

    統(tǒng)領(lǐng)眼底涌上一潭黑色的沉水，站在沒動。

    花顏偏頭看著他，聲音忽然輕飄飄地說，“我早先一直想不明白，是因為從來不敢去想一種結(jié)果，如今總歸是身處在這里，敢想了?！鳖D了頓，她勃然怒道，“打開啊！難道還等著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嗎？”

    她鮮少發(fā)怒，這一聲怒意，從胸腹里震出，將四面墓室的墻壁都震出了回音。

    統(tǒng)領(lǐng)似也一震，猛地盯住她的臉。

    花顏與他平視，眼中怒意席卷，諷笑，“怎么？我敢你不敢了？不敢打開這副棺木，做這個不孝子孫？那你怎么敢打開這一處封閉的墓室，來做叨擾祖宗的不孝子孫呢？”

    統(tǒng)領(lǐng)眼中也席卷上怒意，須臾，他移開眼睛，揮手猛地掀開了蓋著的棺木。

    鐵釘四處而飛，棺木蓋“砰”地一聲砸在了地面上。

    花顏低頭去看，果然如他猜測的一般，這一副棺木里，空空如也。

    她看著，一絲灰都不見，一根白骨都沒有，只是一副空空的棺木，釘著棺木的鐵釘早已經(jīng)生銹，泛著銹紅銹紅的顏色，就如她的心，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她似乎清楚地看到了里面血流成河。

    她以為，曾經(jīng)，在蠱王宮被暗人之王暗算，一瞬間眼前看到的是閻王爺開啟的那扇門，便是血祭的旗幟，她以為，在北地，身受重傷，靈力枯竭，感受到了死神降臨，便是死魂在招她，她以為，在云霧山，鳳凰樹下，她毀了長明燈，受冰河席卷，冰寒之氣一寸寸泯滅她的肌骨心脈，便是再無生機(jī)。

    卻原來，都不過今日此時此刻，親眼所見，才是鈍刀子一寸寸凌遲她。

    原來——

    原來懷玉沒死！

    原來，四百年前，她的死不過是個笑話！

    原來，是她錯了，是她執(zhí)著了。

    原來，從始至終，錯的那個人是她，錯的離譜的那個人也是她。

    她閉上眼睛，轉(zhuǎn)過身，背靠著棺木坐在地上，明明是剛吃飽了飯，這一刻，卻被抽干了力氣。

    她想，她才是活的失敗的那個人，上一世，看不透太多，何等失敗。

    統(tǒng)領(lǐng)在掀開棺木后，便盯著花顏的臉，明明她沒哭，沒笑，甚至面無表情沒吭聲，只盯著空空的棺材里看了許久，一言不發(fā)地閉著靠著棺木坐在了地上，但他還是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nongnong的毀天滅地的絕望。

    是絕望！

    這絕望席卷著她，包圍著她，幾乎讓他看到了她身上骸骨成山，血流成河，寸草寸木，皆是焦土。

    他看著這樣的他，哪怕冷血冷清冷心冷肺，自小摒除七情，絕殺六欲，將他訓(xùn)練成了魔鬼，但依舊在這一刻，不由得動容。

    什么才是對一個人最殘忍？

    也許就是將她最在意的東西，最在意的人，鮮血淋漓地撕開在她面前。

    墓室寂寂，花顏靜得仿佛已不存在。

    統(tǒng)領(lǐng)不知是忽然不忍看她，還是因為什么不忍心，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墓室那扇門開啟又合上，花顏全無動靜。

    統(tǒng)領(lǐng)出了墓室后，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似乎才感覺到自己活了過來，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氣，覺得見鬼了！剛剛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死了。

    黑衣人見他出來，單膝跪地請罪，“屬下給她送了飯，統(tǒng)領(lǐng)恕罪?！?/br>
    統(tǒng)領(lǐng)看了他一眼，冷聲道，“是她要的？”

    “是?！焙谝氯藢⒒佌f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統(tǒng)領(lǐng)寒聲道，“起來吧！恕你無罪?！?/br>
    黑衣人站起身。

    統(tǒng)領(lǐng)背手站了片刻，冷靜地吩咐，“傳信給閆軍師，不必等三日了，依照早先的計劃行事?！?/br>
    “是。”黑衣人垂手。

    統(tǒng)領(lǐng)回頭看了一眼，又吩咐，“即刻弄一輛馬車來，現(xiàn)在就起程?！?/br>
    黑衣人一怔，抬頭試探地問，“統(tǒng)領(lǐng)是說馬車？目標(biāo)太大，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