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jié)
云遲寡淡地道,“但凡與北地災(zāi)情有牽扯的人,無論是保薦者如兵部尚書,亦或者監(jiān)察不嚴的御史臺,再或者與北地來往頻繁的朝廷官員,以及其身后的世家大族。五年前,川河谷水患,兒臣沒有監(jiān)國,也沒有監(jiān)控朝臣之能,只懲治了涉案之人,奈何不了牽扯之人,如今,既然北地官員敢生這個亂子,兒臣就敢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將他們的骯臟污穢曝曬于陽光下,拔腐清塵?!?/br> 皇帝聞言提起心,對云遲道,“如今你雖監(jiān)國四年,根基算得上太穩(wěn),若是動手清朝局,還不是好時候,如今是否再忍忍?” 云遲沉沉地說,“早是早了點兒,但父皇,什么時候算是時候正好?多拖一時,不見得就能安穩(wěn)無憂。從西南境地回來時,我就有心清理北地,只不過是想等著我與太子妃大婚后再動手,可是短短時日,卻出了這等事情。若是早些動手,未必北地就出這么大的亂子?!?/br> 皇帝一時沒了話,沉默片刻,道,“若是動作太大,朕怕你適得其反。” “兒臣不怕?!痹七t冷寒地道,“以天下民生為己任,是為君之道。兒臣雖身為儲君,但亦知天下百姓無辜,官官相護,政績腐敗,暗中污流,朝中蛀蟲,一日不整,一日為禍?!?/br> 皇帝見云遲主意已定,也覺得他說的話不是夸大其詞,北地如今這般嚴峻,也與他一直以來對北地的不作為息息相關(guān),真是太過縱容了,如今為禍一方。一方不穩(wěn),動亂的話,天下堪憂,他懂得很。 于是,他又沉默片刻,點頭,“既然如此,你想如何便如何吧?朕無能,累你辛苦,如今北地事態(tài)嚴峻,秋試之事,是不是推遲到明年?” “不推遲,秋試照常進行。”云遲沉聲道,“兒臣也正好趁機看看這天下,北地的污流到了怎樣洶涌的地步。秋試是一個試金石,也是一把試路劍?!?/br> 皇帝頷首,“你需要朕做什么?” 云遲看著皇帝,面色稍溫,他這個太子,最幸運是沒有一個拖后腿的父皇,從小到大,一心培養(yǎng)他做接班人,幾乎所有事情,他雖偶爾持不贊同的意見,但最終還是會支持他。 他溫聲說,“父皇不需要做什么,您只需要好好地休養(yǎng)身體就好,若是兒臣動手后,有人來您的帝正殿哭訴的話,您將人趕出去就是了?!?/br> 皇帝點頭,“這個容易。”話落,對他又問一遍,“當真不需要朕相助?” 云遲嘆了口氣,依舊搖頭,“父皇心善手軟,若是讓您動手,你下不去手?!?/br> 皇帝默了默,也徑自嘆了口氣,“你說得對,罷了,隨你吧?!?/br> 云遲從帝正殿出來,望了一眼寧和宮的方向,太后那里沒派來人請他,但他還是對小忠子吩咐,“你去寧和宮一趟,將北地程家對兆原縣守教唆牽扯災(zāi)情流民一事對太后說說?!痹捖?,囑咐,“太子妃去北地之事,以及她的信函,就不必說了。只說是我派去的東宮幕僚,本意是前往北地配合蘇子斬,不曾想半路在兆原縣撞破此事?!?/br> 小忠子應(yīng)是,“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br> 云遲又向北方看了一眼,在帝正殿門口駐足片刻,收回視線,冷著眉目去了議事殿。 太后也聽聞了早朝之事,聽說了兆原縣守攔截流民一事與程家有關(guān),雖如今只是個說法,沒確鑿查清詳情,但她覺得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又隱約得知北地那么大的災(zāi)情竟然朝廷沒收到北地來的奏報,只太子殿下收了一份密報后,心里也十分震怒,想著程家真是活膩了。 有云遲提早給他打的預(yù)防針,她心里到也不多難受,更多的是震怒生氣。 周嬤嬤在一旁為太后拍背順氣,“太后,您別氣,當心氣壞了身子?!?/br> 太后閉上眼睛,“是哀家錯了,哀家太縱容程家人了,這不是對他們好,是害他們?!痹捖洌p聲說,“哀家聽聞花顏答應(yīng)太子后,要自逐出家門,彼時還覺得她作天作地矯情得很,如今卻明白了,她是不想害花家,她年紀輕輕,比哀家看得透徹。可惜哀家活了一輩子,還需要人教。” “也不怪您,從您嫁進宮,再沒回過程家,是他們不爭氣。”周嬤嬤小聲說。 太后又嘆息幾聲,不再說話。 小忠子來到后,依照云遲的囑咐,將事態(tài)說了一遍,然后偷看太后的臉色。 太后臉色雖不好,但神色倒是平靜,對小忠子道,“你告訴太子,該如何做,就如何做,不必顧忌哀家。哀家永遠是皇家的太后,是他的皇祖母。” 小忠子叩首,“是,奴才一定一字不差地將太后您的話轉(zhuǎn)述給太子殿下?!?/br> 太后點頭,“也告訴他注意身子,人身都是rou長的,不是鐵打的?!?/br> 小忠子垂首應(yīng)是。 太后忽然想起花顏,又問,“哀家聽聞太子妃離京了?哀家還以為中秋后她會來與哀家道別呢?怎么走的不聲不響的?” 小忠子立即說,“回太后,太子妃接到花家公子的書信,便急急離京了,那時正下著雨,她便沒來打擾您,她走時說,請您見諒,她總歸過幾個月后是要嫁進東宮的,到時候就常來給您請安了,請您勿掛念?!?/br> 太后笑起來,“這個孩子,還真怕她那個哥哥?!痹捖?,對他擺手,“好好侍候太子,如今太子妃走了,他身邊沒個知冷知暖的人兒,你一定要盯著他休息,可別累壞了,若是累壞太子,哀家唯你試問?!?/br> 小忠子心下一苦,連忙應(yīng)是,“奴才一定好好盯著太子殿下?!?/br> 云遲到了議事殿后,提筆給花顏寫了回信,信中將他當堂讓兵部尚書回府閉門思過,罷免了孫老御史的官職,以及派了梅疏延前往兆原之事告知了她。 同時又讓她在北地放開手查辦,但凡她查出的東西,第一時間八百里加急交給他,但凡京中朝堂上有牽扯此案的人,他都會在京城將牽扯此案的人以及背后的家族剝皮抽筋。 又說到此次北地之事,與五年前的川河谷水患雖相同,但是他不會同日而語地如當年那般處置,一定要從野到朝,從下到上嚴懲不貸。 最后,又說北地事態(tài)嚴峻,風聲鶴唳之下,怕是會狗急跳墻反撲,叮囑她萬事小心。 第四十章 (二更) 云遲選花顏為太子妃時,只因心之所向,夢寐以求,從沒想過要讓她做為他披荊斬棘的那把劍,只覺得她陪在他身邊,與他并肩看天下就好,如今,還未大婚,她為他扛起了披荊斬棘的利刃,他忽然覺得,他配不上她。 她這一世,本該悠閑悠哉地過著清平的日子,他卻死拽著她將她拖進漩渦。 這個天下,是南楚云家的,是他云遲肩上的責任,而她,為他承接了一半。 他封好信函后,看著厚厚的信函,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喊出云影,將信函交給他,“秘密送去給太子妃,不要讓朝中人探查到動靜。” 云影應(yīng)是,接了信函。 云遲又吩咐,“從今日起,密切注意京城出去的信件,一旦有前往北地的信件,都給本宮攔下來?!?/br> 云影又應(yīng)是。 云遲交代完,擺擺手,云影退了下去。 云遲負手立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外面有人稟告,“殿下,梅府大公子說啟程前見殿下一面?!?/br> 云遲回轉(zhuǎn)身,“請進來?!?/br> 不多時,梅疏延進了議事殿,對云遲見禮后,詢問,“殿下,臣此去兆原縣,殿下想臣怎么做?” 明面上的話是明面上的,他此意在問,云遲可有別的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交代。 云遲沉聲道,“本宮讓你暫代兆原縣,但意在讓你將來外放到北地?!?/br> 梅疏延一愣。 云遲看著他,“若是將來將你外放到北地,做北地的鎮(zhèn)北督查史,你可愿?” 梅疏延心里驚了驚,他如今在翰林院從五品,若是一躍到鎮(zhèn)北督查史,那么就是正三品,而且,京中人才濟濟,他雖有些才華,但也不是十分顯眼,如今顯然云遲要重用他,讓他以兆原為踏板,外放到北地做鎮(zhèn)北督查史,那是實實在在的實權(quán),也就是說,替他將來監(jiān)察北地官員。 他心下激動,當即跪在地上,“臣愿意。” 云遲點頭,伸手扶起他,“表兄既然愿意,就好好治理兆原,若是兆原在你手中成了鐵板一塊,北地與京城來往悉數(shù)瞞不過你的眼時,本宮再派人替你,多不過半年,本宮就調(diào)你去北地。彼時,北地就交給你做本宮的眼睛了?!?/br> 梅疏延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豪情,“臣一定不負太子殿下信賴?!?/br> 云遲微笑,“你心中有數(shù)就好?!痹捖洌愿?,“來人,拿一壺酒來?!?/br> 有人立即端了一壺酒進來。 云遲親手倒了兩杯酒,一杯端給梅疏延,“本宮以這杯酒敬你,你素來心善仁厚,想必你來找本宮之前,外祖父已經(jīng)與你說了些話,本宮便不多說了。本宮將來要這天下四海河清,所以,心善寬厚對百姓而言而福,但手有利刃,也要用起來,懲治貪官污吏,也是為百姓造福。本宮選你前去,也是以這兩點為考量,萬望表兄能記住本宮的話?!?/br> 梅疏延接過酒杯,重重頷首,“太子殿下放心,表弟放心,殿下為天下萬民,臣鞠躬盡瘁,以殿下之命是從,愿萬民安順,四海河清?!?/br> “好?!痹七t頷首,與他碰杯。 二人一飲而盡杯中酒。 梅疏延喝了酒后,告辭出了議事殿,腳步如風,比來時快了許多。 梅疏延離開后,小忠子從寧和宮回到議事殿,稟告轉(zhuǎn)述了太后的話,云遲聽罷點頭,“皇祖母不糊涂,本宮心下甚慰?!?/br> 小忠子也覺得太后沒拖太子殿下后退,讓他心下也敬愛了些。 花顏一行人離開兆原縣后,行出百里,又遇到了兩批殺手死士。這兩批殺手死士與比之前更為狠辣陰毒,箭上都淬有劇毒。 云暗的暗衛(wèi)中重傷中了毒箭者三人,兩匹拉車的寶馬中了箭,倒地不起。幸而天不絕在,所以,保住了三名暗衛(wèi)的命,但兩匹馬卻命中要害沒救回來。 云暗在血腥中跪在地上對花顏請罪,“主子,沒抓到活口,除了被我們斬殺的,其余幾人服毒自盡了。” 花顏冷著臉頷首,聲音溫和,“不怪你,起來吧?!?/br> 云暗站起身,對花顏道,“這兩批人不是北地程家的人?!?/br> “我知道?!被伳樕搴?,“死人未必不會說話,將這些尸體仔細地查,定能查出些東西來。”話落,囑咐,“小心些,仔細他們身上有毒?!?/br> 云暗應(yīng)是。 花顏不再急著走,而是站在車前,看著云暗逐一徹查。 五皇子雖然知道跟隨花顏來北地會有些驚險,但也沒想到還沒到北地,他們這一路上便遇到了好幾批殺手,這些殺手死士,是真正地血腥殺戮,要的是他們所有人的命。不過幸好花顏手中有云暗隱衛(wèi),還有花家暗衛(wèi),否則,這兩批前后不足半盞茶出現(xiàn)的殺手,沒有強大的暗衛(wèi)相護,他們此時已丟了命。 程子笑冷眼看著遍地死士,對花顏說,“看來,北地境況十分嚴峻,這些人應(yīng)該知道災(zāi)情之事瞞不住了,所以,想在太子殿下派人來之前,把能捂的捂住,比如我手中攥著他們的東西,把我毀了,東西自然就拿不出來了?!?/br> 花顏點頭,“自然是瞞不住了,否則也不會層層設(shè)卡之下,還讓流民到了兆原。通往兆原的路有好幾條,大片災(zāi)情之下,人手不夠,堵不住所有的路,兆原是入京的最后一處要道,想入京,必經(jīng)兆原。所以,才讓兆原縣守設(shè)最后關(guān)卡,攔了流民?!?/br> 程子笑點頭,“可見事態(tài)有多爛了,還沒到北地,便一批有一批的殺手,這若是踏進北地,怕更是明目張膽了?!?/br> 花顏冷笑,“不怕他們明目張膽,就怕他們這時收起了夠膽,剪了尾巴藏起來,一旦藏得深,到不好查了?!?/br> 程子笑想了想說,“倒是有這個可能,但最可能的是,如今他們派殺手死士,一旦知道殺手死士奈何不了我們后,怕是會動兵。太子妃可知道,北地的駐北軍零零散散有二十萬?!?/br> 花顏皺眉,“有這么多?” 程子笑點頭,“太子妃應(yīng)該知道,南楚兵權(quán)一分為四,皇上攥了一份,太子監(jiān)國后,便給了太子殿下。武威侯攥了一份、敬國公攥了一份,安陽王攥了一份。太子的兵權(quán)分在兩處,一處是距離京城五十里的西山兵馬大營,有二十萬兵馬。一處是西南邊境,有三十萬兵馬。” 花顏點頭,“這我知道。” 程子笑繼續(xù)道,“武威侯、敬國公、安陽王的兵權(quán)分別有二十萬,但卻被拆散了分配在東南西北四境之地,也就是分了四處。三府爵位代代相傳,如今距離太祖建朝已經(jīng)四百年,這兵權(quán),除了西山兵馬大營在皇上和太子眼皮底下,西南境地的兵權(quán)自太子監(jiān)國從皇上手中接受后重新整頓外,其余的三府兵權(quán),一直遵照舊例,論掌控程度,皆不好說?!?/br> 花顏瞇了瞇眼睛,看著程子笑,“你的意思是,如今這三府,已掌控不了手下的兵權(quán)了?” 程子笑搖頭又點頭,“也不能說全然掌控不了,但畢竟三府的兵權(quán)太零散了,太祖爺給兵權(quán),是重視信任三府,但同時也不是對三府全無設(shè)防,也是為了互相牽制。” 花顏靜靜聽著,“繼續(xù)說。” 程子笑繼續(xù)道,“三府兵權(quán)雖各二十萬,東西南北四境之地各五萬,每一代,三府都派近親子嗣信任人接手,分派到四境之地掌軍,雖集中調(diào)令在三府掌權(quán)人手中,但四百年,代代相承之下,他們在京中對千里之外兵權(quán)的遙控力卻是一代比一代弱。到了如今,誰能保證他們手下的兵不叛變?明著是三府中人,但私下里,難保不背叛投靠了別人。” 花顏抿唇,“你這樣說來,的確有道理,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br> 程子笑冷笑,“太子妃要知道,我是從北地泥里打滾混出來的人,對于北地那些人,背地里的蠅營狗茍,我實在是太了解了。他們是敢伸手進軍中的?!?/br> 花顏冷了眉峰,“我還在想他們憑什么有這么大的膽子敢這般欺瞞朝廷,怕是有心人要在北地擁兵自立吧?難道敢弄出這么大的禍亂?!?/br> 安十六在一旁聽著,頓時一凜,“若是這樣的話,少主要另做安排了?!?/br> 花顏頷首,“不錯,防患未然,有備無患?!?/br> ------題外話------ 寶貝們,月票,么么~ 第四十一章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