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聽懂了正朔帝話中的意思后,齊琛忍不住抬頭,萬千話語全都堵在了嘴邊,不知該從何說起。 恰好此時太醫(yī)已經到了,把脈后只說正朔帝身子虛弱,急怒攻心之下才吐的血,切忌大喜大悲便無事了。 齊琛一直陪在正朔帝身邊,聽了太醫(yī)的話,忍不住希冀地看向正朔帝,卻只看到了正朔帝臉上的苦笑。 陸安珩聽到姜閣老去世的消息后,難過之情并不亞于當初聽到元德帝噩耗之時。這些都是一心護著他一路成長的可親長輩,雖說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然而陸安珩卻還是接受不了,愣愣地落下淚來。 姜德音更是哭得快要暈過去,姜閣老可是她的親祖父,庇護姜家?guī)资?,無數(shù)族人都曾受過他的照拂。如今乍一聽聞姜閣老離世的消息,姜德音幾乎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流著淚呆呆地問陸安珩:“郎君,我方才是不是聽錯了。祖父他不是只是受了寒,怎么會去的如此突然?” 陸安珩原本還在悲痛之中,見姜德音已經哭成了淚人,陸安珩反倒冷靜了些許,而后抱著姜德音哭了一場。 即便如今已經快到宵禁之時了,陸安珩還是立即讓人備了馬車,將三個孩子交給陸昌興夫妻照看,自己領著姜德音去了姜府。 姜府門口早已掛上了白幡,老遠望去便讓人心生悲涼,姜德音哭了一路,見此情景,姜德音的哭聲又高了一陣。 等到陸安珩扶著姜德音進門后,姜家上下已經哭成了一團。姜德音進府后直接撲在了生母謝氏的懷里,望著已經建好的靈堂放聲大哭。陸安珩被這悲傷的氣氛感染,強忍著的淚水又落了下來,無聲無息地跪在姜錦淵身后抹眼淚。 這天晚上,陸安珩堅持陪著姜錦淵幾人一同守靈,呆呆地往火盆中燒紙錢,時不時朝著里頭看一眼,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出姜閣老之前囑咐過他的話。 陸安珩苦干眼淚后,紅腫著雙眼繼續(xù)給姜閣老燒紙錢,一邊燒,一邊在心里默念:您放心吧,當日您交代過我的事情,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做到的!您護了我半輩子,接下來就換我來守護姜家吧。 正朔帝的旨意來得也挺快,給了姜閣老一個“文”的謚號,同時附享皇陵,葬在君側。 以“文”字為謚號,應該是天下所有文官的畢生所求了。姜閣老這輩子,生前死后都已經做到了為人臣者的極致,也算是光耀一生了。 陸安珩對姜閣老的記憶,卻永遠停留在當年那個溫和優(yōu)雅大權在握的首輔,以及出殯那天漫天的紙錢。 人這一輩子的所作所為,其他人心中是真的是有一桿秤的。姜閣老出殯那天,除了朝中文武,京中百姓亦是身披麻衣沿街跪了一地,一路哭著為姜閣老送行。 陸安珩悲痛到麻木的心暖了些許,忍不住看了姜閣老的靈柩一眼,默默問了一句:見到這樣的場面,您心里定然欣慰不已吧。這是您辛苦幾十年庇護的百姓,他們也未曾忘記過您。您這一生,沒白忙活。 姜閣老的喪事過后,朝中氣氛低迷了許久。內閣還剩下的四位閣老見了空缺出來的首輔之位,說是不心動那絕對是假的。只是姜閣老剛走,其他人也不好提。 倒是給正朔帝騰出了時間,直接點了姬玄為吏部尚書,升任首輔,原戶部侍郎杜明接了姬玄戶部尚書之位,成功入閣。 正朔帝下手極快,其他人還未做出應對之策,一切便已經塵埃落定,便是其他人心下略有酸意,見正朔帝難看的臉色,也只能認了。 結果首輔剛定沒多久,皇室又發(fā)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第237章 換代 陸安珩還沒從姜閣老離世的打擊中緩過神來,就收到了先帝親自圈禁的兩個王爺府上失火的消息。火勢極旺,幾乎照亮了半個京城,那一夜,沒人能睡上一個安穩(wěn)覺。 陸安珩站在后院中看著火光沖天的那處,清俊的眉眼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竟有種如夢似幻的驚人美麗。 在他身后,小湯圓輕手輕腳地接過了姜德音手中的外衣,低聲讓姜德音回房休息,自己則拿著外衣輕輕搭在了陸安珩的雙肩上。 陸安珩猛然回神,扭頭往后看了一眼。見小湯圓正擔憂地看著自己,陸安珩心下一暖,輕輕拍了拍小湯圓的肩,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低聲道:“起風了,又要變天了。” 小湯圓同樣往火光之處看了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認真地為陸安珩將外衣穿好,溫聲道:“既然起風了,阿爹便要將衣物穿好,暖暖身子,免得著涼了。身子骨最重要?!?/br> 陸安珩一怔,低聲嘆道:“是啊,你說得對,身子骨最重要?!?/br> 只可惜,天底下最應當擁有健康身子的兩個人,一個已經離去,一個即將離去。 即便陸安珩心中有千般不舍萬般無奈,最終也只能化作一聲無力的嘆息。在生老病死面前,每個人都是那么的渺小。陸安珩都忍不住想,若有是自己大限將至的那一刻,等待自己的,是徹底的消亡,還是另一個奇遇。 小湯圓見陸安珩一言不發(fā),眉宇間似有萬千憂慮,忍不住開口道:“阿爹,您近來清減了許多。即便公事繁忙,您也得好好保重身體。外面涼,您就先回屋歇著吧,阿娘也很擔心您。” 陸安珩的眼神動了動,扭頭往身后看了一眼。小湯圓見狀,不由低聲笑道:“放心吧,阿娘已經讓我勸回屋去了。不過您現(xiàn)在這個樣子,阿娘怕是也睡不著覺??丛诎⒛锏姆輧荷希突厝バ??!?/br> 陸安珩忽而開口問小湯圓:“你可知,現(xiàn)在走水的地方,到底是誰府上?” 小湯圓抬頭看了看天邊的紅光,而后開口道:“若是我沒看錯的話,應當是永王和平王兩位王爺?shù)耐醺?。先帝曾將他們圈禁在府中,兩家本就是鄰居,想來是下人一時失手,不小心打翻了火折子,這才鬧出了這樣一場大火。唉,這一回,也不知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br> 陸安珩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小湯圓一眼,猛然反問道:“下人一時失手?” 小湯圓溫和地直視陸安珩的雙眼,再次點頭道:“想來便是如此?!?/br> 陸安珩心中一時間竟不知是何種滋味。當初將小湯圓扔給姜錦修教養(yǎng)時,陸安珩確實是想著小湯圓能學到姜錦修對于朝政大事那聞一知十的本事,如今小湯圓身上明顯已經烙上了姜錦修的印記后,陸安珩卻又不知該驕傲還是該失落。 小湯圓也從當年的那個軟糯可愛的團子長成了風姿如玉的少年。這個孩子,面容繼承了陸安珩與姜德音的優(yōu)點,風采照人尤勝陸安珩當年。即便陸安珩平時嘴上極為嫌棄他,內心卻早已將他當成了自己的驕傲。 這個少年也沒有辜負陸安珩的期盼,一路披荊斬棘,與一眾強大的對手較量中,同樣也成了最為優(yōu)秀的那一個。 陸安珩雖然嘴上不說,心里卻很是得意。這小子,既有自己的柔軟心腸,又有姜錦修的睿智通達,他日成就,必然不弱于自己。 有什么能比看到兒女爭氣更讓做父母的心滿意足呢? 陸安珩欣慰不已,忽而生出了考驗之心,接著問小湯圓:“那你說,除了下人照顧不周的理由外,還有什么?” 小湯圓冷漠地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低聲道:“或許……還有人在暗中指使?!?/br> “暗中指使之人是誰?” “陛下說是誰,那就是誰?!?/br> 有那么一瞬間,陸安珩幾乎以為在面前的人是姜錦修。同樣漫不經心的神情,眉宇間相似的桀驁之色,小湯圓身上那種獨屬于天才的傲氣與張揚之意,在這個火光沖天的夜晚,第一次毫不掩飾的展示在了陸安珩面前。 陸安珩心下百感交集,說不出自己是何滋味。 小湯圓見狀,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張揚,又恢復成了原本那樣風度翩翩的樣子,上前搭了陸安珩的手臂,輕聲道:“等到明日,一切皆有定論。阿爹無需為此費心,早點歇著才是。” 陸安珩點頭,在小湯圓的陪同下進了屋,而后溫聲對小湯圓道:“你也早點歇著吧?!?/br> 即便陸安珩心中早有準備,正朔帝會給王爺失火之事找個替罪羊。等到第二天早朝看到替罪羊人選后,陸安珩還是被正朔帝的大手筆給驚呆了。 這可是正朔帝的親兒子啊,他竟然能狠下這個心? 地上跪著的正是二皇子,正朔帝這回的手段極其強硬,根本沒給大臣們掐架的時間,也沒管自己找的理由夠不夠穩(wěn)妥,直接宣布道:“這個逆子,竟然膽敢謀害永王和平王,雖是一片孝心,朕也容不得他!否則的話,朕有何顏面去見先帝?” 當即便有大臣不解地問道:“不知陛下所說的,二皇子一片孝心,與謀害兩位王爺有何關聯(lián)?” 正朔帝嘆了口氣,沉聲道:“事已至此,朕也無需瞞著你們。朕當初責罰老五老六等人,是因為他們不知受了何人蒙騙,竟是借著他們的人手,在朕的吃食中下了毒?!?/br> 太極殿內頓時一片嘩然,紛紛怒道:“這可是謀逆之罪!” 正朔帝搖頭道:“朕不過只用了一點,中毒并不深,調養(yǎng)了些許時日便大好了。只是宮人死無對證,朕亦無法確定到底是何人下的手,只能圈了老五他們。倒是沒成想,讓這個畜生知道了此事,也不知到底是誰在他面前編排了些什么胡話,竟是讓他認為這是永王和平王動的手。結果便有了昨夜的那場大火?!?/br> 這個理由……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陸安珩表面上是信了的。 不僅如此,他還跟著一大幫文武官員為二皇子求了情。 然而正朔帝顯然沒打算放過二皇子,同樣將二皇子圈禁了起來。 二皇子一直面色木然地跪在殿內,聽到正朔帝對自己的處置后,二皇子的臉上頓時滿是嘲諷之色,忍不住看了最前面的齊琛一眼,嗤笑道:“父皇您想為太子鋪路,直接尋個其他的由頭斬了我便是。又何苦繞這么大一個圈子?謀害皇叔?對,是我做的。因為我和皇叔一樣,明明我們樣樣都不比太子差,就因為這個可笑的名分,就得永遠被你們壓著,永世不得翻身,憑什么?您不喜歡皇叔他們,所以我?guī)湍鉀Q了他們,太子敢這么干嗎?父皇,這回,您滿意了嗎?” 正朔帝眼中淚光一閃,卻還是狠下心來,大聲喊道:“來人,將這逆子拖出去,永世不得出皇子府!” 二皇子瘋狂大笑,嘲諷地看著正朔帝,又看向了面帶不忍的齊琛,冷聲道:“你以為你贏了?真可笑。除了身份壓我一頭外,你還有別的地方贏過我嗎?” 齊琛沉默不語,看向二皇子的眼中卻帶了悲色。 正朔帝也沒留著二皇子,直接讓人將他押了出去。二皇子臨走前,深深地看了正朔帝一眼,忽而開口道:“父皇,兒臣有罪,任憑父皇處罰。只是兒臣的孩子無辜,還請父皇和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陸安珩忍不住低聲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齊琛一眼。 二皇子回去后便服毒自盡了,正朔帝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兒子,身子再也撐不住,徹底病倒了。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齊琛除了給正朔帝侍疾外,還要分出心來憂心一下朝政之事,眼瞅著就瘦了一圈。 只可惜齊琛的孝心也不管用,正朔帝早已是強弩之末,二皇子的死,便是最后壓垮他的一塊巨石。強撐了一個月后,陸安珩再次聽到了宮中傳來的九聲鐘響。 哭靈,新帝即位…… 一樁樁事情忙下來,陸安珩都險些病倒。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后,齊琛忽而將陸安珩宣進了宮。 御書房內,齊琛身著明黃色龍袍,頭戴天子十二旒冕,背對著御書房的門,正看著面前那副大齊疆域圖。 聽到陸安珩進門的聲音,齊琛四下看了看,揮手示意屋內的太監(jiān)宮女通通退下,只留下了陸安珩一人在屋中。 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齊琛忽而看向陸安珩,露出了小時候才有的茫然之色,輕聲道:“夫子,我有點害怕?!?/br> 陸安珩怔住了。 齊琛也沒想陸安珩會回答自己,只是想找陸安珩來說說話,在陸安珩面前放松一下而已。 見陸安珩沒開口,齊琛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接著開口道:“江山社稷,萬千百姓的安危都壓在我身上。夫子,我怕我做得不好,辜負了皇祖父和父皇的精心栽培?!?/br> 第238章 談心 看著齊琛臉上茫然的神情,陸安珩頓時有些心疼。 眼前這個帝王,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放在后世,也就大學畢業(yè)兩三年,剛踏入社會不久。 然而齊琛已經要背負著這萬里江山的興亡。即便這年頭平均壽命不如后世,二十多歲的年紀,放在尋常人家,已經足夠能撐起整個家業(yè)了。 只是對于帝王而言,齊琛的年紀,實在是年輕得過分了。 許是齊琛一直以來給陸安珩的印象都是極為靠譜的,如今乍一在陸安珩面前流露出這樣無助的樣子,陸安珩真是心疼壞了,連忙上前拍了拍齊琛的肩,溫聲道:“你是他們選出來的帝王,還有滿朝文武為你排憂解難,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F(xiàn)在朝政慢慢穩(wěn)定了下來,以后,你會帶領著我們,為大齊百姓創(chuàng)造出一個衣食無憂的盛世?!?/br> 齊琛下意識地看了陸安珩一眼,苦笑道:“我原本也以為我能做到的。皇祖父,父皇,他們都對我寄予厚望。我從年幼時便知曉自己身負重任,為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我順利坐上了太極殿上的龍椅,卻發(fā)現(xiàn),那個位置,遠遠沒有我當時想得那么舒服。明明所有人都要跪在我的腳下,明明我是這萬里河山的主人,我卻還是心有不安?!?/br> 陸安珩嘆了口氣,知道齊琛這是壓力太大,又無法對任何說,自己今天就當個耐心的聽眾便成。 齊琛見四下無人,想著也無需維護自己帝王的威儀,直接揪著陸安珩的衣袖往下一拽,拖著陸安珩一同坐在了御書房的地面上。 陸安珩頓時黑線,一臉無語地看著齊琛。 齊琛的眼中卻泛出了些許神采,而后閉著眼睛長嘆口氣,久久沒有開口。 陸安珩就這么安靜地坐在了他身邊,良久,齊琛還是沒有睜開眼睛,聲音卻如同冰錐一般刺骨:“夫子,你相信,之前永王府和平王府的大火,是二弟做的嗎?” 陸安珩心下一驚,見齊琛一臉平靜,雙眼緊閉,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陸安珩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齊琛卻自嘲一笑:“想來滿朝文武,沒一個信的吧?” 陸安珩想要伸手摸摸齊琛的頭,卻被他頭上尊貴威嚴的帝王冕給擋了手,只能轉了個方向摸了摸齊琛的后頸,而后低聲道:“先帝說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我們全都信?!?/br> 齊琛猛地睜眼,眼角微紅,搖頭道:“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包括二弟自己。若不是我無能,讓父皇覺得我壓不住二弟,也無需親自動手毀了他。如果不是這樣,說不定父皇還能再撐一段時日。” 陸安珩也只能嘆息一聲了。這事兒委實都趕到一塊兒去了。說實話,要是姜閣老沒有去世,正朔帝之前也不會下狠心要二皇子的命,好歹姜閣老能收拾得了其他不安分的皇子。 只可惜姜閣老先行離去,本就讓正朔帝心懷不安。他自己受了弟弟的暗害,好歹兒子們都已長成,孫輩也有好幾個。 若是齊琛不幸同他一樣,著了弟弟們的道中了毒,那大齊怕是迎來一場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