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華蒼再不與他廢話,將他一把推進毒瘴中。那人驚呼一聲, 慌忙捂住自己口鼻,還想往外逃。見他當(dāng)真沒有破解之法,華蒼讓眾人撕下袍袖,以水沾濕掩住口鼻, 盡量屏息,便當(dāng)先下馬沖進了紅霧之中。 行宮內(nèi)早已一片狼藉。 外圍尚有一些人在掙扎自救,越往宴會中心行去, 毒瘴越濃,倒伏昏迷者越多,這些人面泛青紫,顯然中毒頗深。待到三國君主所在的區(qū)域, 紅霧幾乎濃稠到目不能視,許多倒在地上的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顯然這里就是毒瘴最先開始蔓延的地方。 華蒼下令眾人挨個翻找,看還有沒有意識清醒的。他先去看了主座,四周侍從躺了一地,但少微不在,又去看了渠涼王和摩羅王的座位,同樣沒人。暫且不知他們是逃了出去還是被人挾持,華蒼只能盡快尋找他們的蹤跡,還要找到毒瘴的破解之法。 正中間的高臺上,有七名舞姬三名樂師,其中一名樂師和兩名舞姬已經(jīng)七竅流血,毒發(fā)身亡,華蒼屏息靜氣,將他們的尸體翻轉(zhuǎn)過來,仔細(xì)查看,終于在樂師的身下找到一個爆開的銀球,銀球頂端連著細(xì)鏈,一根長豐弓兵常用的箭矢被纏繞其上。 如此已能大致還原當(dāng)時的情形—— 銀球從天而降,侍衛(wèi)發(fā)現(xiàn)后射箭阻攔,但銀球本身不足為懼,里面爆開的毒瘴才是防不勝防的威脅。落地點在這里,算上被箭矢帶偏的距離…… 華蒼仰頭四顧,目光鎖定在主座南面的霞飛閣中。 霞飛閣建有九層,他不由想到,若是少微在的話,應(yīng)當(dāng)能推演得更加準(zhǔn)確,甚至能算出那刺客頭目是從哪一層往外丟暗器的。至于他么,就只能一層層找上去了。 有親兵找到線索,前來稟告:“將軍,有幾個人還醒著,說看見陛下同渠涼王等人往花園那邊走了?!?/br> 華蒼略一猶豫,道:“你們先去那邊找陛下,我隨后就到?!?/br> 親兵領(lǐng)命:“是!” 手腕輕抬,照青槍在華蒼身側(cè)刷然翻轉(zhuǎn),槍尖倒懸。 霞飛閣第六層,木質(zhì)地面發(fā)出吱呀聲響,下一瞬,那藏在柱后的異族人被槍風(fēng)逼出,手中同時擲出銀球,往華蒼面門砸去。 華蒼旋身,一手拿住銀球,在銀球即將爆開之際,另一手挑起照青槍直插進異族人手掌。細(xì)鏈脫手,銀球完好無損地掉到地上,骨碌碌滾到墻角。 機關(guān)果然不在球上,而在細(xì)鏈尾部。 華蒼拔出照青槍,又再一次貫穿那人左肩,將人釘在地上:“毒瘴的解藥?!?/br> 那人嗤笑:“你當(dāng)我堂堂燕珈教祭司,是貪生怕死之輩?” 華蒼居高臨下看著他:“為什么這么做?” “為什么?沒有為什么,這是燕珈神的旨意!”那人道,“沙離耶那個賤人是神廟的叛徒,偷盜圣珠,賣國求榮!摩羅王是懦夫,我們燕珈教不是!我們憑什么向你們俯首稱臣!李少微妖言惑眾,拆我神廟,斷我供奉,意圖動搖我燕珈教根基,罪該萬死!” “什么神廟,不過是豢養(yǎng)奴隸的囚籠,養(yǎng)了一群被蒙蔽心智的烏合之眾?!比A蒼再捅一槍,“也配提他的名諱?!?/br> 那人吃痛慘呼,吐出一口血來,又猖狂笑道:“你來晚了,我沒有解藥,你也救不了他的。燕珈神不會放過你們,你們都得死,都得死!” “你不怕死,有人怕。”華蒼回頭說了句,“帶上來。” 親兵拖過來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正式那被華蒼帶來的刺客同黨,此人面色青紫,雙手掐著自己脖頸,顯是吸入過多毒瘴,快要毒發(fā)了。 那人一見祭司便手足并用地爬過去,求生的欲望令他顧不得其他,涕淚橫流地懇求:“祭司大人,祭司大人救救我!解藥,給我解藥!” “廢物!”祭司嫌惡地踢開他,對華蒼道,“別白費力氣了,我沒有解藥,這等廢物殺了就是,不用放到我面前礙眼?!?/br> 那人青筋暴起,死死抱住他的腿:“祭司大人!你明明……” 祭司眸光一凜,手中抖出數(shù)只蠱蟲,華蒼早有防備,從親兵手中拿過火把,將撲向自己的蠱蟲燒了個干凈。那同黨就沒這么好運了,蠱蟲從他口中進入,只聽他喉中“喝喝”兩聲,整個人就如同被放干了血,迅速干枯萎靡下去。 祭司大笑:“你能奈我何!” 華蒼走到那同黨跟前蹲下。 他看見這人眼中最后閃過一道光亮,隨即被死氣侵蝕,所有的不甘和惡毒都?xì)w于沉寂。他轉(zhuǎn)過身,順著這死人的目光看去。 這層樓的西南角供著一個燕珈神龕,神龕前點著三支香燭。 華蒼拿起神龕端看一會兒,又拿起香燭聞了聞,道:“這里距離宴會場地那么近,卻沒有絲毫毒瘴飄散蔓延過來,實在不合常理。” 祭司神色僵硬:“此處逆風(fēng)。” “是么?”華蒼打開閣樓懸窗,外頭雖是逆風(fēng),卻仍有紅霧凝聚,但當(dāng)他把香燭伸出窗外,那些紅霧便逐漸消融,清出一片凈地。 華蒼勾了勾唇角,叫親兵把三支香燭帶下去,先驅(qū)散毒瘴,讓重癥的傷者吸一些香火看是否有用,再安排大夫進場醫(yī)治。 祭司心知功敗垂成,詛咒道:“妖王李少微不得……” 華蒼皺了皺眉,槍尖利落割斷他的頭顱:“聒噪?!?/br> 透過霞飛閣的懸窗,華蒼忽然看見不遠(yuǎn)處一片紅光,不是陰沉沉的紅霧,而是跳動的、熱烈的紅光,映照得半邊天都亮堂了。 親兵訝然:“是誰在行宮內(nèi)縱火?” 華蒼轉(zhuǎn)身沖出:“滅火!找到陛下!一定要找到陛下!” 然而火勢太大,很快蔓延了大半個行宮,清醒過來的人們紛紛往外逃,唯有華蒼一行人繼續(xù)深入,到處找尋少微的下落。 他們在東面的一座偏殿附近,找到了激斗過后的滿地尸體。 水桶中的水潑在這里的地面上,發(fā)出刺啦一聲,騰出白汽。焦黑guntang的地面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十來具面目全非的尸體。 華蒼撿到兩樣熟悉的東西。 一只斷手,一顆沾了血的珠子。 他認(rèn)識那只斷手上的扳指,是沈初的。而那顆珠子,上面的蒙塵可以拂去,血跡卻已干涸,氤氳血光照亮華蒼冷肅的臉。 破霧珠,少微的血。 少微給沈初草草包扎了胳膊,又尋了一個水缸,仔細(xì)清理了自己的眼睛。等到約莫能看到一些東西,他與沈初繼續(xù)奔逃。 破霧珠丟了,毒瘴還未散去,他說著話,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孤要重賞那幾個巡防營士兵,多虧他們?yōu)槲覀償嗪蟆?/br> 沈初勉強道:“陛下,把臣丟下吧?!?/br> 少微再一次置之不理:“什么妖王,燕珈教到底把孤當(dāng)成什么了,孤是吃他們rou還是喝他們血了?!?/br> 攤上這么犟的主子,沈初也很無奈,只得順著他的話說:“燕珈教別的不行,蠱惑人心的本事還是很厲害的……他們大概是想把陛下這個靠山除掉,好徹底掌控摩羅吧……沙離耶為了保她那位摩羅王,真的是處心積慮,有什么危險禍?zhǔn)拢甲尡菹履鷣肀持恕?/br> “摩羅女相,千古奇才,你好好學(xué)著點?!?/br> “陛下……”沈初眼皮沉重,再難支撐,“陛下,回去后把我的琴送給趙梓,我勸不得了,讓我的琴勸勸,他若真的……陛下便送他下來見我……” “沈三顧!你給孤閉嘴!” “陛下,您是長豐圣主,我等臣子,三生有幸?!?/br> 沈初徹底失去了意識,少微亦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與他一起倒在行宮東門口。 粗重地喘著氣,少微仰躺著看天。 灰暗模糊的視野中,漸漸升騰起漫天火光。 “有人縱火?!彼f,“沈三顧,真讓你說對了,趙梓養(yǎng)的不是狗,是狼……馴狼的人,又會是什么樣的人呢?” 醒來的時候,少微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躺在一間藥鋪中,他能聞到濃郁清香的草藥味。 身上瘴氣的余毒已經(jīng)解了,不再覺得四肢沉重呼吸不暢,眼睛上也敷著藥,只是被布巾一層層纏著,遮擋了視線。 他吁了口氣,能感應(yīng)到光,看來沒有真的瞎掉。 “大夫?”他喊了一聲。 “長豐帝,你醒了就好。” 少微愣了下,略施一禮:“多謝摩羅王相救。” 阿伊達道:“不敢當(dāng),你因我摩羅之事而身陷險境,該是我致歉和道謝。哎,是我沒有管束好燕珈教眾,給你們?nèi)橇诉@么大的麻煩?!?/br> “罷了,錯不在你?!鄙傥⒛挠行乃枷蛩d師問罪,“不知與我同行的那位如何了?” “哦,他已無大礙,再休養(yǎng)幾天便能恢復(fù),只是斷手不能治愈……” “無妨無妨,人沒事就好?!?/br> 少微又詢問了慶功宴后的情形,知道自己昏迷了兩天一夜,知道華蒼在慶功宴當(dāng)晚就進了城,已妥善安排了傷員,正在緝捕刺客殘黨,只是還沒尋到自己。 好氣,一定是上天的愚弄,讓他們一再錯過,為什么他們的情路如此坎坷。 少微兀自忿忿不平,碰了碰自己眼睛上纏著的藥布:“這個什么時候能拿下來?” “大夫說清除余毒至少三日?!?/br> “哦?!彪y過,就算現(xiàn)下人來了也看不見。 阿伊達道:“還有件事,可能需要長豐帝你謹(jǐn)慎處置?!?/br> “何事?” “現(xiàn)下慶功宴毒殺、行宮大火之事已在一夜間傳開,君主下落不明,坊間人心惶惶,俱在傳言……” “傳言孤駕崩了是么?”少微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傳著吧,孤累了,想歇一歇。摩羅王,你不是想道謝補償么,讓孤在你們摩羅商局討個活計怎么樣?” 阿伊達:“……” 第68章 完結(jié)章 人間屋 宗正寺內(nèi), 趙梓以手撐額,專心致志地看著案上一樣物事。 外頭通傳說“張賢求見”,趙梓允了。 張賢是趙梓那屆的同榜進士, 崢林人士, 算是趙梓的老鄉(xiāng),此人大本事沒有, 小心思倒是挺多的,如今是趙梓麾下親信之一。 手里附庸風(fēng)雅地敲著扇子, 張賢進來就道:“天子真的駕崩了?!?/br> 話音未落, 就見一方墨硯從趙梓的書案上飛出, 他驚叫著躲閃,但還是被砸中胸口,烏黑的墨汁濺了滿臉。 趙梓抬眼冷道:“無憑無據(jù)的謠言, 這話是你說得的?” 張賢狼狽地擦著墨跡申辯:“是真的!不信你瞧瞧這個。”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放到趙梓面前,“昕州那邊送來的,大火之后清點的死傷和物品?!?/br> 趙梓蹙眉打開, 掃了一眼,漠然怔?。骸啊旗F珠?!?/br> “對,就是這個什么珠, 說是陛下隨身帶的東西,掉在地上,上邊全是血?!睆堎t繪聲繪色地說,“找到這珠子的地方, 地上躺了十七具尸體,都給燒得面目全非,陛下就是其中一個。還找到了沈大人的斷肢,我的天,那叫一個慘。” “沈初?你怎么知道是沈……”趙梓的質(zhì)疑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清單中的螭首紋扳指。 一瞬間,趙梓仿佛什么也聽不到了。他的耳中轟隆作響,心口驟然傳來悶痛,無數(shù)紛亂的聲音和畫面撞擊著他,像要把他撞散一般。 “據(jù)說天子的尸首已經(jīng)在運回秣京的途中了。”張賢故作感慨,“哎呀,這可怎么辦,陛下無后,儲君還沒有立,這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趙梓喃喃自語:“我勸過他,我勸他不要去,他為什么不肯聽。我甘愿輔佐他一生一世,我可以讓他做一代明君,名垂千古,他為什么不肯聽我的?!?/br> 張賢道:“陛下不需要大人你了,但大人你卻有更好的選擇啊?!?/br>